《离离》Muki思迁

2、第二章 箫声咽

　　日子一日一日的走过，我无心去计算。只知道我们已经离加穆的都城越来越近了，这个位于西浦的北部的国家，春天了，空气里却还是浸润着冰凉之感。听说那是一个夏天很短，冬天很长的地方，那里是不是会开着不败的红梅呢？又会不会有梅花祭？就像西浦，这个春天很长的国家那样，有一个热闹的桃花节。
　　西浦的桃花估计已经开的很盛了吧。
　　是不是快到桃花节了。
　　“明月，今天桃花祭，我们游船赏花去。”
　　“这个叫桃花羹，这个时节吃正好。就用新鲜的桃花做。你尝尝看。”
　　昔年的情景还犹在眼前，人却已经在千里之外。
　　不知道今年他是一个人去赏桃花，还是又有新人陪伴？
　　忽然外面传来“停车，暂时歇息”的呐喊声，马车停了下来，我戴上放在脚边的白色纱帽，刚要伸手掀开车帘，一只手便伸了过来，替我拉开帘子，一手迎上来要搀扶我下轿。
　　不得不说，小竹是个绝对称职的侍女。
　　我轻笑。
　　中午的日头算不上猛烈，大道旁，茶水亭附近，是一片广阔的平原，远方迷蒙的云雾中隐隐可见一片青黛的连绵高山。
　　茶水亭中，右手边一桌一桌地围坐着押送和保护的兵士，相与饮酒作乐，大声谈笑。左手边刻意和兵士们隔开了一条过道，则围坐着二十几个身着白纱裙的女子，桌脚边放着纱帽，是和我一样赠与加穆国主的“美人”。身边站着十几个绿色衣衫的小女孩子，则和小竹一样是宫中特地分派来的陪侍丫头。十几个“美人”亦是各自三三两两地围坐一桌，言笑晏晏，笑声清脆，与右手边粗汉子的喊声混成一片。可我还是注意到其中少了一个人。南宫宁呢，她去了哪里？
　　我一边疑惑，一边往外走。
　　从这里的风物，已经看得出和西浦的柔美决然不同，高山巨壑，气势雄伟，然而这依然是美的，于我而言的一种陌生的美丽。
　　走着走着，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细若游丝的箫声，呜呜咽咽，兜兜转转，浮浮沉沉，缠绵悱恻，仿佛一阵细浪袭来，又忽而远去，竟无踪无迹。我往箫声起处觅去，只见一个同我一般身着一身白裙的女子，手持一支洞箫，隐秘地立在一棵槐树前，样貌神情隐匿在飘飞的白纱中，影影绰绰，看不清晰，仿佛和那箫声一般，虚无缥缈。也许是受箫声的感染，周围的我们，他们，平原，山川，河流都显得愈发的寂静。风穿过树林发出飒飒的声音，像骤然间落起了大雨。她的白色纱裙在风中扬起，像一只欲飞的白鸟。
　　藏花宫，梅园，雨中，梅花落满了青石板的小路和庭院。
　　“你真的没有一丝后悔吗？”我问她。我知晓她是自行请愿作为和谈条件前往加穆的。虽则我亦了解南宫宁虽是庶出但也是西浦四大家族之一的南宫家的千金，不管如何，若是她不愿，总不至被招去“和亲”。自从我们被招为“美人”后，便集中被送往这个别馆，名曰“藏花宫”，训练些琴棋书画，主要还是礼仪歌舞的训练。这也倒真真合了“藏花”这个名字。在这宫中，我们四人一个小院子。我和南宫宁虽不在一个院子中，但训练总是一起的，时间长了，偶尔也说上一两句话。说来也奇怪，和其他的人，我们说话的次数反而更多些。尤其是在这样的雨天。这样的雨天里，雨丝萦绕，充满愁绪的日子，仿佛更容易让我们认为我们是一样的人。
　　“这是个不错的选择不是吗？女子终究要出嫁，有机会能嫁给帝王为何不愿意。”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坐在窗沿下，静静地微笑着望着窗外的雨。我看不见她眼底的情绪。
　　脚边的炉子里热着桂花酿，咕噜咕噜地沸腾着。屋子里弥漫着桂花和酒的香气。
　　“他会后悔吗？”我喃喃自语，雨的味道伴着酒香而来。
　　“嗯？小姐，你说什么？”小竹问。
　　我恍然回过神来，忙道，“没什么”。
　　小竹也不知道有没有再听，望着南宫宁的背影，也开始低声咕哝道：“南宫二小姐，也是个可怜人啊。”
　　我疑惑了。
　　“论聪慧和姿色，哪一点比不上南宫大小姐，只不过因为私生女儿，所以才会被”
　　“你是说她不是自愿的？”我疑惑了？但我更疑惑的是这个女孩所知之详细。
　　“啊我只是猜的”小竹紧张地结巴起来，忙忙的住了嘴。
　　“小竹，你是宫中派过来的吗？”
　　“啊？”
　　“你不是皇上派来的人，对吗？”
　　“这？”
　　小竹低下头，明显心虚起来。
　　“据我所知，其他美人的侍女都是宫里安排的，就连南宫宁也没有带上随身的侍女。而你似乎对南宫家的事情很了解，一个从宫里来的人，怎么会对一个朝中重臣的私事这么清楚。”
　　小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低低说道：“我，我是府上的丫头，少爷要我来陪着小姐。”
　　果然。我冷笑。
　　“不愧是欧阳大人，只要他想做的，还没有办不到的，对吗？”然而，他终究把我送了出去，我是否还应该为他找借口，为自己寻一个安慰呢？我摇摇头，心中只是酸楚无限。
　　“箫声真美。”我喃喃自语。
　　“听说南宫二小姐的母亲以前是歌姬”小竹忙道，忽地又住了口，脸色忽变，垂首不语。
　　我轻声一笑，明白她想是顾及我曾经的身份，便也不再多言，只淡淡道：“走吧。”
　　这时候，忽然一阵大风吹起，我看见南宫宁长长的白色衣袂在风中狂乱的飞舞，仿佛狂风中的白色花朵，花瓣儿被一片一片地吹开，纷纷然坠落飞散了满天满地。
　　而就在那时候，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刻，箫声悄悄地停了下来。
　　而我却没有回头。
　　现在想想我那时候实在是不敢回头的。
　　该说什么呢？
　　我和她，我们，明明经历了六个月的相处，依然没有办法。
　　那一个夜晚，皇上的圣旨刚下，我得知自己竟得此皇恩被选为了赠送给异国的美人时，在那个刚刚下过雨的夏天的晚上之后，我的世界便注定不再宁静。
　　他第一次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第一次，我听见他说对不起。
　　他说，“请你为了我，只这一次。”
　　他说，“请相信我，待国主光复河山，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回来。”
　　那一晚，他说的话太多，比以前多太多了，但是，我却记不得那么多。原本我那么喜欢听，他的声音是那么好听，那时却只希望他快快停住。
　　外面又下起雨了，有看不见的雨丝飘进深深的夜里，拍打在亮着黄澄澄的烛光的灯笼上，灯笼晃动着，烛火开始摇曳，夜色更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