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约》思宗令人老

9、第九章 写字

　　没想到从外面看很幽静的小院，一进影壁里面竟是灯火阑珊热热闹闹的。整个院子中式里透着日式简约，堂屋门上悬着一个匾额，用瘦金体写着“浓芳院”几个大字。沈丹青纳闷，一般匾额都是用隶书写的，显得厚重，但这几个字用锋芒毕露的瘦金体书写竟然异常和谐。

　　几个人正围着一个烧烤炉忙活，边上还有一位低头有一搭无一搭的抚弄一把古典吉他，不时哼上两句。院子不大，但阶柳庭花布置的清新趣致，令人忘俗。

　　见赵梦佶带着一个姑娘走进去，他们渐渐停下来。沈丹青一看，乖乖，跟之前她们宿舍的情形一样，人手举着一支鸡翅一听啤酒。她和赵梦佶对视一眼，心里默默吐槽：今天这是啤酒鸡翅节么？赵梦佶心领神会，笑道：“穷学生和穷艺术家聚会的标配。”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率先发声：“哎呦喂，今天太阳打西边儿出来啦，佶少竟然带了女菩萨回来，来，快给哥们儿介绍一下。”赵梦佶说：“什么女菩萨，你们是妖怪么？”说罢一一向沈丹青介绍这几个男孩子，原来高高瘦瘦的叫高祈佑，浓眉大眼的叫蔡集英，有点娃娃脸的叫童炯炯。

　　他们热情的向沈丹青打招呼。赵梦佶又道：“这是我英语系的同学，她叫沈丹青，名如其人，文艺女青年一枚。丹青，以后你有美术、书法和雕刻方面的问题，都可以问他们几个，不收学费。”这几个大男孩又忙不迭的拍胸脯表示包在他们身上。又寒暄了几句，大家各自散开聊了起来。

　　娃娃脸叫童炯炯的男孩子特别会照顾人，忙前忙后的问沈丹青喜欢什么口味的鸡翅，喝什么牌子的啤酒。其实沈丹青这会儿吃不下油腻腻的烧烤，倒是惦记着赵梦佶许她的宽汤海鲜面，但又不忍弗了童炯炯的美意，于是请他给考一支蜜汁鸡翅。童炯炯还特意开了香槟。沈丹青不大会喝酒，但大家兴致这样高她也只得拿了一杯慢慢抿着喝。

　　那边厢浓眉大眼的蔡集英和赵梦佶似乎在说体己话，隐隐约约听见蔡集英说：“好看的姑娘见过不少，但好看还这么有灵气的姑娘这是头回见啊，名字也好听。你还记得宋徽宗那首诗么？山禽矜逸态，梅粉弄轻柔。已有丹青约，千秋指白头。她的名字有出处啊，好像是上天派来的。。。”

　　满院子朝气蓬勃的男孩子，古典吉他的声音似有似无，沈丹青嘬着香槟，渐渐进入一种惬意的微醺状态，感觉这世间并无什么烦恼。

　　见赵梦佶走过来，她问：“你们神叨叨的在说什么啊？什么白头翁的缘分啊？”他看她眼神迷离双颊泛红，蹙眉说道：“我一刻没看住你，你就给我空腹喝酒，仔细胃疼。”她说：“古来圣贤多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你干嘛煞风景啊，你说，你是不是贾宝玉的爸爸贾政啊？”

　　赵梦佶啼笑皆非：“一杯香槟就能醉的饮者，你跟他们很熟么，看来我刚才是白嘱咐了。”她说：“贾政先生，我错了，我需要海鲜面解酒。”说罢两眼一黑就倒下去了，当然又是赵梦佶及时接住。

　　朦胧间被赵梦佶托起，似乎听见他边走边质问：“童炯炯，你怎么解释？。”童炯炯一通告饶：“佶少饶命啊！我是开了瓶香槟没错。但这妹子诚心求醉，有心事儿啊！”“谁是你妹子啊？她是我的心上人。”。。。“赵梦佶一边疾步一边交代：“请葛阿姨做一碗醒酒汤送到我房间，再做一碗龙虾面，没有就去对面酒楼称一只，速度，丹青饿了。”

　　沈丹青感觉恍惚有人轻拍她的脸，睁开眼看见赵梦佶清俊的面孔，喃喃道：“我喜欢你这里，好像青春王国，再有几个漂亮姐姐一起玩儿就更好了。”他摇摇头：“看来醒酒汤是必须的。“他扶她起身，她喝下醒酒汤，苹果味的还挺好喝。他问：“饿不？面条好了。”她说：“我好饿啊！其实我刚才是饿晕的，低血糖一饿就晕。其实我没喝酒，我把香槟偷偷换成果汁了，我四不四比猴还精？你刚才冤枉我了贾政先生。”他笑道：“精的都把自己饿晕了，佩服！”

　　说罢端过来一个食盘放在炕几上。沈丹青一看华丽丽的一大盘刨开切好的蒜香龙虾，配一碗飘着香油和葱花的宽汤青菜面，一小块葱油面包和一小碟儿咸菜丝。结结实实的生猛海鲜面啊！

　　沈丹青尽量克制狼吞虎咽的冲动小口吃了起来。实在是太好吃了！多年以后回想起这个海鲜套餐，沈丹青还要感叹它的深远影响。因为从此她就添了一个贵气的习惯，每逢心情郁闷，必得吃一整只大龙虾才行。

　　酒足饭饱，心满意足，长出一口气。一转念大半夜跑到人家里胡吃海塞，还躺在人家床上，深觉惭愧，她道：“吃的这么暴发户实在不好意思。”他好笑：“吃个龙虾就暴发户啦？”她说：“你记得《红楼梦》第三十五回贾宝玉被他老爸暴打一顿以后抬回加护病房，他老妈问他想吃啥，他点的是哪道菜么？”

　　他敲了敲脑袋，说：“嗯。。。好像是叫什么小荷叶儿小莲蓬儿的汤？要用很刁钻的汤模子压出形状各异的小面鱼儿，用鸡汤喂出来，再借些荷叶的清香什么的。怎么啦，你想吃这个？”

　　她道：“哈哈。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富贵人家吃的都好素好有气质啊。像我这样的饿殍学生就爱吃大鱼大肉生猛海鲜。”他笑道：“银模子没有，不过鸡汤和荷叶煮个面鱼儿倒是容易，明儿就让葛阿姨给你做这个有气质的？”

　　她问：“这个龙虾面太好吃了，是葛阿姨做的啊，必须当面感谢一下。”他说：“是葛阿姨做的，明天我请她过来见你。”

　　她又问：“怎么你家里还豢养着龙虾么？三更半夜的竟然可以有生猛的大龙虾吃？你这个地方深不可测啊。等等，深夜，院落，美男，美酒，美食，我这不会是撞进妖怪洞了吧？”说罢作惊悚状。

　　他笑道：“大半夜的你这样自己吓自己还要不要睡觉了？你四不四撒啊？”

　　“四。要不我咋就怎么能混到这步田地呢？！”他看她有点要伤感的意思，忙道：“浴室有新的毛巾和牙刷，睡衣就先将就着穿我的吧。有事儿喊我，我就在隔壁。”

　　她看他要走，心里有些恋恋不舍。近日来，只要他在，她就觉得心里踏实。他一走，自己好像立马要被打回孤魂野鬼的原形，于是赶忙道：“哎那个，我刚才一个人把大龙虾全吃了，都没给你尝一口，实在对不住哈。”他笑道：“嗯，确实有点自私自利哈。”

　　看她诚心诚意的神色扭捏，又补充道：“放心吧，葛阿姨也给我开了小灶。”

　　“也是大龙虾么？”

　　他叹口气：“西红柿鸡蛋面而已。”

　　沈丹青感觉再继续这个话题显得自己贪心不足还想吃似的，赶紧转移话题：“赵梦佶，我好像成功被自己的鬼故事给吓到了。我现在有点不敢洗澡不敢睡觉怎办呢？你这屋子干嘛都用中式家具，现在竟然还有人睡拔步床？不会是古董吧？我越想越渗的慌啊。”

　　他扶额：“拔步床像个小房间一样，便于聚元气你才不容易被神鬼侵扰好吧。”

　　他这么一说，沈丹青不禁仔细去看那拔步床，果然床很大，床的两侧布满了抽屉和格子。格子上摆放了几套线装书和几件素雅的瓷器，快速的扫一眼，看见有一个宝石红的僧帽壶，一个松竹梅图案的方形暖手铜炉，一对儿黑漆描金竹纹盒，和一个官窑贯耳瓶，抽屉里估计是他的贴身衣物。床边还有离地一尺高的地平和游廊，如果把两边的青纱帐放下来，果然会像一个单独小房间一样。暗自赞叹这个床真好，但嘴上依旧夹缠不清道：“所以这世上的确有神鬼？”

　　他叹气：“如果按你说的这是一间鬼屋，我是这屋子的主人，那我非鬼即妖，那我的存在只能让你更害怕吧？说罢，到底想怎么着？我给你个痛快的。” 她想想道：“你还是让我晕过去吧。”他说：“你确定，我这就可以把你吓晕过去。”我赶紧说：“不要啊！”

　　他看出她这样胡搅蛮缠其实是因为心里难受不想一个人呆着。一静下来她就想起金颜璟那厮，就抓心挠肺就气愤填膺就想毁天灭地。他走过来，摸摸她的头，说：“也罢，要不要一起写大字？虔诚的学子之心，可凝神静气，可去驱走心魔。”每次他一谈艺术周身就冒出一股仙气，令沈丹青如听佛音论语。字还没写，人就已经静了三份。

　　他俩走到画案前，案上放了一个羊脂白釉蒜头瓶，瓶子里插了几朵瘦菊，和他一样清贵雅致。

　　他为她选了一本隶书字帖张迁碑，又在松花石砚上研好了墨又铺好了纸。她提笔默默的写起来，长迁碑朴实稳重，很适合舒缓她现在的复杂的心情。不一刻觉得一身正气，整个世界都宁静了。

　　这个画案只能供一人之用，他到拔步床的架子上抽了一本线装《红楼梦》翻到第三十三回“手足耽耽小动唇舌，不肖种种大承笞挞“看了起来。沈丹青凝神静气写了两大篇，自觉心中无有牵挂，于是掷笔弃案，两人各自睡去，一宿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