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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杀手剑香·山雨欲来风满楼 ...

  •   阴暗的天空,沉沉地压抑下来,很有一种大厦将坍之象。深黧笼罩了大地上的一切,仿佛万物都为之肃寂,无一例外地掩藏起自己本来的勃勃生机,惟有那宛若吊丧般的蝉鸣声依然和着天际的重压,一声一声哭丧得反而更加急促哀怨起来。
      忽起一阵狂风,自天边卷来一团干燥黄沙,霎时间浓尘飞扬,袭击着路上行人的头面,人们大都被刮得不得不举起衣袖横遮在口鼻上,以此抵御风沙的侵犯。
      风更紧了,黄沙也逐渐弥散了整个天空,使那沉暗的天色看来比先前更显得昏而且黄。透着只见色而难辨形的风沙看去,每人面上的颜色都已近乎病态,仿佛仅这一眨眼的工夫大家便全都染上了黄胆病。
      路人开始吆三喝六,相互牵扯搀扶着,遮头盖脸地奔行起来,所有人都知道,一场激烈而可怖的暴风雨就要降临了,眼下当务之急就是要加快步伐尽早找到一处可容避雨的所在,以免到时被搀和了许多沙土的雨水染成个通体透湿而黄泥满布的“落汤叫花鸡”。
      此时,在仓皇奔逃的人群中夹着一条暗青色的身影,然而那暗青也是透过昏黄所看出的,想必那本该是浓郁的纯青色。那条暗青色却并不随着周围的人而显出些许惶急,步履丝毫不改,稳重而沉着地前后叠踏,虽渐渐落于惶众之后,他却并不打算让自己的行动进程加紧半分,似乎这将至的暴雨与此人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他是不怕被大雨所濯,还是根本有恃无恐?
      惶众渐远,路上那条青影倒比方才看来清晰了许多,因为此时的长路之上,除了一尽的昏黧,就只剩下这一条暗青。
      青影并没有遮掩住自己的脸面,因而能够见得他是一名年少者,瞧来顶多也就双十年纪,浓眉烁目,存着几分内敛的精气,样貌虽称不得英气逼人,但也绝对是那种能够让一些情窦初开的未钗女子着迷的人物,此人身上更还隐隐散发出一股子时下在大多青少年身上已然很少再感觉得到的刚毅冷俊之气。他身无长物,只在右肩上斜担了一只长形布套,布套收紧的细口处微微露出半截古铜色的金属与木质相接合的物体,大概是某件长形物的把柄,但一时却难测其究竟。
      少年举目遥望前路已然模糊成一片的人群,脚下不停,又抬头看了看仿佛就在头顶上三五丈高一点点压将下来的沉天,轻出一气,自语道:“憋闷了一整天,这雨怕是真的要来了。”此话说完,只见他又鼓胸吸了口长气,之后也不见他脚步有所加紧,只依旧还同早前一般且行且踱,但整个人却忽而变得轻盈起来,原本一步迈出之后那一足所落之处距离后足不过三四尺远,可而今这一步出去,两足间距虽比以前没有太大改变,一待落下时竟已是一丈开外,看起来他竟不像是在走而是在飘。
      约莫盏茶时分,少年就追近了前面人潮,既而又从人群中穿出,超到了前边。不过人们并没去过多留意少年的神速,因为这时已有零星黄豆般大小的雨点从天上狠狠砸了下来,一些人的头上、身上都被滴得潮湿了,一片唏嘘之后相继高叫:“不好,要下起来了啊,快跑哇!”一哄而起,每人都开始搂头狂奔,那情形看来,倒真像有一小撮牛群正在忙乱地迁徙转移,逃避身后将至的恶虎凶狼。只是人群固然奔得很疾,却如何都赶不过那青衫少年,就好像少年在引领着人群奔走。但少年的情形却与众不同,始终都保持着早前那等从容若定似走实飘的状态,实在叫人觉得离奇,然而后面的路人们却哪里顾得上去观察少年这些,只都一心记挂着头上的大雨莫要落下得太快,能拖得一刻便是一刻。
      “轰隆隆”一声闷雷响过,本来零星的雨点落得密了起来,但还并不觉得猛烈,对人而言尚能承受,然而仅仅这么一个细小的变化就足以催得人心焦无比了。好在这时于前路不远处赫然现出一面布旗,那旗虽不大且略显破旧,但在眼下这一帮“逃亡”人的眼里看来,却宛若见着了世上最美最珍贵的东西。人群里蓦地起来一片欢呼,跟着,大家追赶得更加拼命起来,不过此番看来,每人面上都泛起了一层掩不住的兴奋,不少人都由于兴奋过度而失了本声地大叫:“快啊,那有家小栈,快啊!谢天谢地,总算不会给大雨淋到了!”
      就在众人无序地涌进小栈那并不宽敞的堂门时,闷雷又响过第二声,雨点又加大加疾了许多,但真正的暴雨还是迟疑着,似乎它还在等待什么。
      青衫少年本是先于人群入店的,但尚未来得及真正找寻个位子坐下,就给身后骤然涌入的亡牛样的人群包围了,之后这些人便无一客气地争相抢着落座,恐怕慢得半步就要丢失了那“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
      少年虽然在众人即将冲撞上自己时以一个轻巧的身法闪避了开去,但到底还是被那一霎之间的拥挤弄得有些茫然,他万没想到这些人竟会如此急需一个坐的地方,先前他只以为大伙只要能有个及时避雨的所在也就无所谓了。待到少年省转过神的时候,小栈堂上已没有了空位,而先头本来是要过来招呼他的堂倌,在突然见到涌进了这么多“生意”之后也多少有些头脑发懵,直让那身材矮小的年老掌柜喊了数声这才想起赶过去张罗人众,一时反倒把青衫少年忘在了脑后。少年苦笑着摇了摇头,见外间已寻不出一个能容自己落脚之所,便环扫一下整间小栈,看到那边还有道楼梯,通向上面的阁楼,当下回头望望那老掌柜,向其打眼色示意那楼梯之上。
      老掌柜理会少年之意,于是抱以一个歉意的微笑,回应道:“哦,那上面是三间客房,都住着有客人,没……”
      不等掌柜说完,少年便点了头,即又朝那楼梯旁的一个遮着半截门帘的小门口瞧去,从那半截帘子下面,少年依稀见到里间也有桌椅摆设,当下轻松一笑,便待走过去。
      怎知道这回那老掌柜却从柜里抢身奔出,出其不意地横挡在少年身前,却仍自施笑道:“啊,客官,那里还是不去了吧,那早就有好几位客人在里头相与着了。”
      少年奇怪,不明白什么叫“相与着”,眉头微蹙问:“怎么,里面也给人坐满了么?”见老掌柜摇头,又问:“哦,那是给人家包下了?那无妨,我同他们商量一下,只消容一处坐的地方给我就好,绝对扰不到他们的。”
      掌柜还是不让,面现为难道:“包……倒也没有,只是……客官,里面的人物不好惹,看你小哥年轻识浅,我老头子才拉住你,免得你等下惹来一身是非。哦,这里没地方了,不如小哥你就在我这柜上暂且待一待吧,将就一会儿也好。”
      哪知道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少年反而更要进去一窥究竟了,当下哼道:“什么人物那么霸道!我只进去自个歇脚与他们两不相犯,他们也要无端寻我的晦气不成?你只放我进去便是,吃完喝完了,银子分毫也不会短你。”说完,也不知他脚下倏然转动了怎样一个步法,竟而轻巧地打老掌柜身侧绕了过去,直向那进小间行去,老掌柜待要再拦已然不及,只得硬着头皮唤那堂倌赶上去伺候,自己则过来招呼外间的一尽堂客,嘴里犹自嘀咕着:“唉,少年人真是不知好歹,看你一时惹了那起子凶神恶煞才后悔不及。嘿!”一边还不停地摇晃脑袋。

      少年人举手掀开帘子,跨进里间,那店小二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根本不敢逾越到少年人前头。
      里间地方不大,长而狭窄的空间里,拥挤地码放了四套短小的桌凳,其中有三套靠近外首的已为一群江湖汉子盘踞,此前他们似乎正喧闹地议论着什么,见有人进来这才都住口不语;而另外一张贴在角落的桌前,虽然没给围满江湖汉子,却也并非没人,那里静静端坐了一名身着湖蓝色轻绸短衫的女子,她独自一个,身无赘物,眼前桌子上只摆了一只茶壶和一只茶杯,只是那壶嘴处虽然冒着细微的白气以表明里面有水,但那小杯里面却空空如也。
      少年迈步进来,首先便给那群江湖汉子们一齐不怀好意地打量了几眼,随之紧里面那女子也微感错愕地朝少年瞧了一下,但女子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少年也就趁此时机打眼在屋内略微环视了一圈。
      这边小二哥却已不得不颤战着挨到与他离得最近的一个虬髯大汉跟前细声解释道:“大爷,外面客满了,这位小客官没落脚的地方,只得先叫他进来这里坐坐,他只一个人,您几位别介意,若真觉得麻烦,不行等会儿外面腾出个空位后小的立马请小客官出去。哈,客官,你说呢?”那最后一句却是朝少年问的。少年全没在意堂倌的话,只全神观察着房间,当目光落定在角落里那绸衫女子脸上时,心里好没来由地一番搐动,不禁在鼻中发出“嗯”的一声。堂倌只道少年人这一“嗯”是在答应他的话,当下报一强笑,转对虬髯汉继续道:“爷,您看这么可使得?”
      虬髯汉瞥了两眼少年,口中“滋”地吸了一下塞在牙缝中的残食,低沉着喉咙道:“不行,不行。你没见爷们这里正有大事在料理么,哪容得这小子前来搀和,再说此间也没地方给他了呀!”
      少年闻言,也并不转头,依旧还是瞧着那名女子,口中只简单地说:“无妨,我去同那姑娘商量就好。”也不等其他人是否同意,便举步走了过去。
      这一来,倒将那女子唬得一愣,面上虽没显出什么神情,可那一双秀目却急忙从少年脸上转移开去,似乎给少年搅得有些不知所措。
      少年人来到女子桌前,客气地朝人家行上一礼,询问道:“这位姑娘,你可是一个人,我……外面没地方坐了,能否容我在这里歇歇?”说话时,他心里竟砰砰直跳。近距离看这女子,只觉她容颜娇白,眼中隐约泛着一种奇妙的柔波,清澈得似水如泉,单单看到这些,便已令人深感满足,都不会再去关心她的样貌究竟是美是丑。少年人一时间看得有些发痴。
      蓝衫女子并不看向少年,双眼平视前方,两片薄唇微微颤了颤,迟疑片刻,终于冷言应道:“座位是店家的,腿是你自己的,请便。”短短几个字说完,两片红唇又重新抿作一条细线。
      少年闻言一怔,尴尬地咳了两下,自行在女子对面坐定。众汉见状,也就不多理会,只有一两个人在鼻中轻发出莫名其妙的一哼。堂倌这时也已跟上,听少年点要了几个烧饼、一碟卤肉和一壶清茶,逐一将之诵记下来便后脚催前脚一溜烟出去了,瞧那样子像是生怕身后将有恶鬼扑来一般。
      少年人同蓝衫女子坐了个脸朝脸,一时间真是颇为尴尬,一对眼珠在眼眶里乱转,东瞧瞧西看看,总归不敢即时望定女子。要知道,他这可还真是头一次与陌生的年轻女子接近到如此距离,从无“经验”的他当然会感到局促,全没了此前无论是风沙中赶路还是强行进入这小店里间时的那等从容不迫。少年时下只恨那堂倌还不快将茶饭端上来,那样他就可以一心低着头吃喝了。
      然而,在少年人的心里却又很想再去瞧瞧那女子,特别是女子眼中那一瞥冷淡却不失晶莹的秋波,他只觉得那波光虽冷,却能给人以安适和亲切,因为它并没冷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它的冷似乎只是由于主人的恬静。心里面想着,眼睛便不受控制地朝余光里那蓝色绸衫的姑娘偷偷顺了过去,入目处,刚好人家也正朝这边望来,少年心里登时为之一紧。
      这时却听蓝衫女子发话道:“你只盯着我做甚?有话便尽快说完了罢,本姑娘不能多留,尚有旁的事情要做呢!”
      少年听得又惊又奇,暗想:咦,她说这话何意,她怎晓得我有话说,我都不知该同她说什么呀?这一来,少年不禁更加窘了,脸一下子充斥成了茄色,口中颞颥,着实不知该先说些什么。
      而就在此刻,却突然有一名挎着件黑布褡裢的黝黑汉子打少年背后扬声吵吵起来:“废话!话咱们自然还要接着说。哼,小妮子,你今日可是无论如何也走不掉了!”
      少年心中一动,暗叫:哎哟,原来人家是跟我身后人说话呢!一纳过闷来,他忍不住自嘲地一笑,摇了摇头,然而不免又有几分失望。可念头突然一转,想到那女子竟会无端与那一起江湖汉子搭起话来,特别是从方才那人的语气里还听出两边似乎有些不愉快,少年人不免心中纳罕,更有点替蓝衫女子担心起来,当下便开始留意起两方面的对话来。
      就在少年微略走神的当,蓝衫女子的话业已说过了一半:“……没本事,我替你们将事情办了,反还要来寻我的不是,你们可真是一群好汉呐!”
      后面那褡裢汉子突然从凳子上窜起来,举掌往他那桌子上狠命一拍,震得桌上碗碟壶盏叮当乱响了好一通:“哼,你事情倒办得漂亮啊,硬生生将生意打咱们手底下抢了去竟都不知会一声,这可还合道上的规矩不合!”
      “嗤!”蓝衫女子掩口一笑,说:“本姑娘是干什么的,你们又是干什么的,怎么心里都不清楚了么?干咱们一行的哪里有什么规矩!还不是要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把主顾交代的事情办妥帖么!”
      “臭娘儿们,你休在那里穷狡辩,”这是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发言者正是先头那个不想给少年人腾座位的虬髯大汉,“你便说开了花,我等今日也容不得你走!”
      女子把目光转向那虬髯汉:“走不走是我自家的事,与你们何干!”
      虬髯汉轻蔑一哼,捏盅饮口酒,随之恶笑道:“嘿,你也莫同咱们装蒜,咱知道你那‘软筋散’的毒还有三天的效力呢,此刻别说是和人动手,就是放你走路,不出半里,你也要呼哧带喘地‘歇了’,哈哈哈哈!”
      女子两眉微微一颦,但稍现即隐,仍自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情态,轻露榴齿微笑道:“哟,范老六,我竟忘了你还是那‘药怪’的侄儿了。不过……给人下点蒙汗药却也还有一手,只可惜你那点子微末道行可和你叔父差得太远,想害本姑娘还难得很哩!”
      那虬髯汉范老六冷笑道:“得啦,咱也别多说了,今日你若想安然从这走出去,就两条,你都依了咱们,咱绝不为难你:一,把你收下的钱分七成与咱们,嘿,咱们也讲理,既然你帮着把事办了,也不能不让你落些好处;二,你自行砍下右手拇指交给咱们带回去,这也好向上面有个交代,同时也避免了你日后提剑来寻今日之仇。如何?”
      女子面上忽然掠过一丝怒意,冷冷瞪视范老六:“姓范的,你别欺人太甚,今日本姑娘不想见血,你莫要得寸进尺,仔细我当真不饶你!”说话时,眼中隐隐透着一股直透人心底的寒气,射得那边范老六等人都忍不住微微打起寒噤。
      此时,范老六身边一个长着一对鼠眼的瘦削汉子忍不住悄声问道:“唉,老范,你可掂量仔细了么,那臭娘儿们真的中了毒不曾?”范老六经此一问,蹙眉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拍胸脯断言:“放心,我老六用药从来心里有数,哼,别说是她,就是比她再厉害的角色也降得住。她昨天亲口将那茶喝下肚你们都是看见的,只消她喝了,就不怕她不着了道!无妨,且看我试她一试。”一番话说完,即又转回向着蓝衫女子,更举步朝前走了过来,说道:“你这小娘皮可别光嘴上强硬,真有能耐何不撒开把子同咱爷们练练!”说完已站定在女子桌边。
      蓝衫女子怒目相加却不见有丝毫举动,只是胸脯不住起伏,显然已给气得不轻,恨声道:“范老六,你休逞强,今日姑娘本来好心情,若真惹急了我……呃!”
      不等说完,那范老六已探出一手疾捏住女子两腮,使力往上一托,使她不得不屈服地将脸面仰起,向她低沉着嗓音说:“惹急了你,便真个杀了我?嘿嘿,放在平日我信,但若说今天,你可只有任咱们摆布的分。小娘皮,我劝你还是识相些,应了咱们的条件,否则咱们这么多爷们儿收拾起你来可有的是手段!哈哈哈哈。”这话说完,引得他身后一众同伴全都跟着咯咯怪笑起来。
      蓝衫女子哪曾受过如此屈辱,急得眼泪都快滴出来了,只恨眼下身上一丝气力都使不出来,否则哪容得这干人在自己面前如此嚣张。
      正当此时,却听笑声中隐约传出一声深沉而又近似命令一般的话语:“把手拿开!”那语声虽并未大过众人笑声,却仿佛有一种魔力,自经产生,众人便全都停了大笑,相继朝发声的地方看过来。
      说话之人正是那名青衫少年,只见他并不偏头看向桌旁的范老六,不紧不慢地打背上取下个长形布套轻轻撂在桌上,之后以一只手轻轻在布套口端系着的细绳上一抽,套口就松散开来,露出半截它本来包裹着的物件,定睛看去,却俨然是一段造型考究的剑柄。一番动作完毕,少年又重复一遍方才的话:“把手拿开!”语气依然十分低沉。
      范老六盯住少年,微停片刻,扫一眼少年手边的长包,而后冷笑道:“呵,小子,你也是个玩家伙什儿的呀!哼,你不了解情况,我劝你还是莫要趟这塘混水,免得……”他话还没来得及讲完,骤然只听得一声细微龙吟,紧接着眼前寒光一晃,但觉那只伸出去的手臂腕子上微微一痒,瞬间那痒又转为剧痛,剧痛以后整条手臂似乎都已完全失去了知觉。一连串怪异感觉之后,范老六才察知不妙,慌忙转目朝自家手腕上察看,一看之下不禁倒抽了口凉气,只见腕子上已赫然多了一道其细的伤口且内中正在向外汩血,流血虽并不很多且手掌也还完好地连接在腕上,然而那只手掌却已完全不能再由自家意志随意运转,只是无力地耷拉在那里,如同蔫死的草木一样。范老六这才意识到就在方才那一霎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登时爆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惊叫,以另一手捧着那条伤臂斜退向一边,痛苦大叫:“啊,手,我的手,啊……”一猛子撞向同伴那边,冲翻了桌凳,跌碎了许多碗碟。
      其余大汉尽都为之一惊,一时全不晓得发生了何事,更没看清方才那一瞬间的情景,都只是感觉眼前一花,之后那范老六便哀号退下。众汉相继起立,举目望向跌在桌凳与酒菜之间的范老六,那个褡裢汉子抢着问道:“老范,你怎啦?”似乎他同范老六的关系最是亲密,显得比旁人尤为关切。
      同范老六离得近的几个人慌忙抢上来查看,见得他那伤腕各自心下也都一寒,其中一个转脸朝那褡裢摇了摇头,轻叹道:“唉,手筋断了。”
      “什么!”那褡裢汉子惊呼一声,既而转眼瞪向那少年,怒喝道:“小子,你真好剑法呀,看你干的好事!”说着就待张臂扑上,岂料倏忽间一道银芒若闪电般直向自己射来,其中更还夹着几许凛人的寒意,急忙下意识地将身一定并没真正扑击出去。而就在褡裢汉子凝定身形的同时,四下里又发出一片唏嘘,随着那唏嘘,店外面又闷出了第三响沉雷,然后就连接起了“劈劈呖呖”如同撒豆子般的声音,大雨终于降临了。
      当这一切的响声发出以后,褡裢汉子这才回过神来,看清了刚才在眼前闪起的银光正是时下举在对面少年手中那明晃晃的长剑,而那剑的尖端距离自己喉下天突穴却还不到半寸。一想到自己片刻之前险些就要给人洞穿喉咙,褡裢汉子的额头上不禁泌出涔涔冷汗,身体也不敢再动弹半分了。
      少年并没有回过身,眼睛更不曾看一下身后那褡裢汉子,只是回手举剑,长剑不见有丝毫颤动,像是凭空长在那里似的。少年只在口中轻道了声“退下”便抬眼朝对面的蓝衫女子瞧去,眼中满含着爱怜与关切,女子这时也有些发痴,但却是为少年这一看而痴,并非由于见到了他之前其快的出手,因为她见过比这还快的剑,少年的快剑并不足以令她惊奇。
      随着少年那一声发令般的话语,褡裢汉子果然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开半步,咽了口吐沫强自稳定住心神,顺目朝少年看去,见他并不回身,便又沿着他向后斜举着的手臂凝目望向那柄长剑。只见那剑,三尺有余,锋刃其窄且薄,绝非一般常见之剑可比,不禁心下一动脱口叫道:“啊,你是华山派的?!”
      少年仍不回身,亦不撤剑,冷声冷气应道:“华山酆玉桐。”
      褡裢汉子略微思索了一会儿,觉得并没听过此名,本待就此安心,突然想到对方自称姓酆,面上筋肉不由得一抽,叫道:“姓酆?酆落雁是……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少年应道。
      褡裢汉子只听得全身一震,真像遭了雷劈一般,这次强挣了许久才按捺住心情,咬牙道:“好,好哇,你小子好哇!哼,你竟是华山酆落雁的儿子!罢,罢,今日咱们认栽了。只是有一样你需明白,今日以后,咱们这梁子算是架上了。”
      少年不慌不忙地说:“随时恭候诸位大驾!”说完这话方自收回长剑,轻轻地将剑插入长形布套中的剑鞘内。少年心里明白,身后的人既然已说出那样的话,那么眼下是无论如何再不会同自己动手了。
      褡裢汉子却又恨声道:“你放心,咱们也不会蠢到去华山寻你晦气,只是你日后走在道上可要当心了,惹了咱们‘歃血盟’,终归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请便,不送!”趁着身后人说话的空,少年已将那长包重新背上了肩。
      褡裢汉子恶瞪了少年项背一眼,长发一叹,朝同伴呼唤道:“走吧,今天点子硬!改日约好人手再来讨教!”一语说完当先转身行出小间,余人陆续跟上,那范老六捧着伤腕满含怨愤地斜楞少年一眼,在一名同伴的照护下随着前面人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
      那拨自称黑杀手的汉子出了小间来至厅堂,也不管外面的风雨有多大,一声不吭地全都冲了出去,淋着瓢泼大雨,结着散乱的队伍,像是几个刚在沙场上和大队人马失散了的哀兵,颓然离去,逐渐融入雨幕之中,消失在路的尽头。
      小店中,那年老的掌柜虽然不住叹息于那起汉子未曾支付的三桌酒菜钱,却也不断在心底暗自庆幸着这伙凶神恶煞的尽早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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