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花》泠雪尘哀

2、第二季 望

　　凤皇的崇高地位并非自古以来便有。实际上，在水纪元年之前，仙界不过是一个混战的熔炉，各个种族为了各自的利益，以各种名目发动各种战争，凤皇自然也无例外——如同当年与并封的对峙一样，凤皇其实并未从与并封之战的胜利中得到太多利益，然而为了一些毫无实质意义的理由，各个种族依旧在继续着这种残酷的战争游戏。理由什么的这些早已无暇去顾及，因为接下来又是各种各样［非打不可］的战争。
　　似乎已经是一个，连名誉与名声都无暇顾忌的时代。
　　只有［战］，才是正常的姿态。
　　仙界的这片疆域，也许没有任何一个种族处在和平的氛围中。
　　水纪元前２２０８年。
　　遥进入凤皇族军队。
　　水纪元前２２０６年。
　　作战期间，爆发了一场前所未见的瘟疫。
　　已然成为青年的遥，在此之后一病不起。
　　原本已经清瘦的遥，已经瘦弱得只余骨架一般。军队中已经打算放弃这些患上重病的［下等］，转而购入更多药物去治疗那些［上等］的病。
　　呵……又是……［下等］么……
　　自从出生以来……就从未停止的……血统的鞭挞……无情的放弃……冷酷的轻鄙……
　　如此快就打算将他一脚踢入冥府么？就打算让他不明不白了解这潦倒而错乱的生命么？就让他抛下五个兄姐的血汗，母亲日以继夜的操劳，去冥府那里过美好的生活吗？
　　［哈……多么可笑的一生……］
　　年轻的［下等］本打算讽刺冷酷地给出评价，却已经虚弱到声带都毫无力气振动了。
　　在他们告别原本的［幻学］之后，由于凤皇族的限制，没有崇高血统的便被划为［下等］，只有血统纯正高贵者才可做为［上等］，进而拥有进入［官学］的机会。而［下等］的凤皇族，根本没有机会进入这座可说直接与［官位］挂钩的学府。虽然说萧只是有名无实的贵族，家族力量一直很微弱，但血统也是实在的［上等］，因此便并无意外地走入［官学］。然而一直成绩斐然的遥，却被不容辩解的［血统］直接阻挡于其外。
　　在他们踏上不同道路之后，竟然便再无相会之时。
　　……是自己在怨恨吧……不甘与悲愤填满了所有……泛滥到甚至不愿见到萧……不愿看到在［官学］中的她……不愿看到身为贵族的她……
　　那根本是不公的命运。一纸命运的裁决如此决然而冷酷，不容辩驳。
　　为何要以这些看不见的东西去束缚人的道路。
　　为何是如此轻易地将自己的前程一举粉碎。
　　那日的少年，是如此寂寥而失落。
　　——空负大志……
　　他所有的一切，都轻易地被［血统］否定。
　　甚至未曾给他去推开改变宿命的大门的机会。
　　他忘记了自己是如何灌进数十壶的烈酒，只记得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告知失去意识多日。面对着年老却尚自努力操持家务，养育着六个子女的母亲，蓝眸的幼子长久无言，突然抱住了年迈而艰辛度日的母亲，失声痛哭。
　　母亲只是安详地抚摩着最出色的儿子修长的背脊，不发一语，相拥而泣。
　　少年终究还是走入了［术学］的大门。
　　也许……只是作为一兵一卒……但至少……不能让母亲继续操劳……
　　仿佛一夜之间便成熟起来一般，清贫家中生长的年少孩子，笑容里不再是那样纯粹而云淡风清，更多的是坚毅与无法动摇的——
　　——野心。

　　然而此刻。
　　那双锐利而具有深度的冰蓝眸子，已然成为一滩长满水草的淤泥。
　　除了黑暗，什么都再映照不出。
　　世界已经是一片完全的黑。
　　蓝发已经失去光泽，连眼中的焦距似乎也已涣散，然而病重的青年，却仿佛还在固执地抬起双手，还在顽固地向神明申诉着不满与悲愤。
　　［哈……不要开玩笑了……神啊……这一生……你还欠了我太多的东西未加以偿还……你还不配将我召回轮回……］
　　已经连咳嗽都成了震动，而再无法扯出干哑的声响。
　　［那道门……咳……那道门！我还尚未开启……我……已然寻找到力量的源头……你却夺去我开启它的机会………神啊……你是如此的……轻蔑我们……践踏我们……可是我一定要……咳咳……一定要……］
　　猛然，那双散焦的失神蓝眸，仿佛被点燃的干草一般，燃起了可怕的光芒。
　　［结界！那个结界！我一定要打开它！一定要得到上古的姬武神的力量！我只要得到那个力量……就可以将这一切……彻底扭转……咳……不可以！我要得到开启它的力量！］

　　突然，已久无人问津的营外，传来一阵阵骚动。
　　全身瘫软的青年，什么都看不见，而用尽全力也只听到一些只言片语。
　　［这可是如今最有权势的贵族了！］
　　［这位小姐不是只来看望贵族病人的吗？］
　　［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可都是那些贱民啊……太肮脏了！］
　　［嘘！小姐过来了！］

　　［权势］，［贵族］，［小姐］。
　　这几个词语落在此刻的遥耳中，迅速串联成一个开启结界的路途。
　　——［下等］不拥有开启结界的血统……但是身为贵族……也就意味着是绝对的［上等］……
　　在他本应萎缩的面部肌肉，突然之间，似乎扯出一个笑容的形状。

　　听到了……是人走进来了……
　　有谁握住了自己的手，是十分细腻而年轻的皮肤……
　　已入膏肓的病人，情知已经是最后的一搏。
　　突然之间，他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冲开喉咙的干涩，强硬地扯出了几个字，却如落雷一般清晰地击于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她——是我——的爱——人——］
　　之后，便迅速枯萎下去，甚至好象再没有力气去呼吸一般委顿下来。
　　——呵……自己也真是疯了……也许会被直接打死吧……
　　——但是……如果不这么做……我的所有……都会消失……
　　——不可以……就这样死去……

　　是长久的沉默。
　　突然之间，似乎是看到了贵族之女的认同，所有在场的贵族们都发出了唏嘘之声。
　　虚弱的病人，在那一瞬间也感到了仿佛奇迹降临一般的惊讶。
　　是因为怜悯？所以施舍给一个垂死之人一点虚荣？
　　也许是用尽气力的原因，渐渐地，他失去了思考的清晰。
　　他眼前又缓缓降下黑幕。

　　水纪元前２２０５年秋季。
　　兵士遥等二十三人，奇迹一般地从罕见的灾疫中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