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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木子与春生
      秋天的风开始刮了,可梧桐树的叶子还没凋落,没精打采地左右摇晃着,天上的云层似乎变得厚重了,太阳也透不过去,只能在云与云之间的缝隙里,射出一束光来。我在楼上看着路上的行人被风吹乱了头发,去年应该也是这个时候,或许更晚一点,当时,木子左手拨弄着被风吹乱的长发,在地铁站笑着和我挥手。
      木子从杭州回来得很突然,她只是在电话中说道“我回来了,你来看看我吧”。木子与我分别已有六年之久,期间见过一两次,其余都是在电话上有着一些问候,她上一次从杭州回来的很匆忙,我并没有时间去见她,只知道其他朋友和她一起吃了饭,然后从飞机场送走了她,她只和我说了两句话,“我回来了”,“我走了,下次见”。
      再次见到她时,是在地铁口。天上的秋风刮地正紧,傍晚时分又下起了小雨,不大但有点刺骨。我本来打算去火车站接她的,后来她说不用,她自己坐地铁过来,叫我在地铁口等她。等待的时间显得有些漫长,况且还吹着风下着雨,我在地铁口一边踱步一边弄着眼前的头发。去年的秋天,在过了炎热的夏季后,我决定将头发留起来,扎在头上。现在头顶上大部分的头发由黑色的橡皮筋捆扎束在脑后,只留有少许在风中漂浮着,可就是这些少许的头发,让等待中的我感到烦乱。人群继续进进出出,当木子看见我的时候,我正无聊地用手指卷着眼前的发丝,她站在自动扶梯上笑着和我挥手,嘴里喊着我的名字。我也笑着和她挥手,一年后,我再次见到木子。
      雨继续地下,叶子上已凝聚起了水珠,我和木子并肩向前走着。当天,木子穿着一件白色的卫衣,配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NIKE的白色运动鞋,背着一个黑色的旅行挎包,我想她是出来旅游的。她走到我的身旁,先是搂着我肩膀,可我比她高一点,这样她的手臂就感到很不适,后来她便搂着我的胳膊,说着我怎么还是这样的消瘦,她依旧的活泼,大大咧咧,时光在她身上不见了踪影。我从她身上背过挎包,问着旅途中的一些情况。她只说到这边比她想象中的冷,衣服可能不够,然后又问我和她怎么这么默契,衣服和她的好搭之类的。城市的夜晚显得比白天更加热闹,灿烂的霓虹灯,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绝于耳的流行音乐,我和木子就那样并排地走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灯火如昼的城市。
      我和木子到达约定的地点时,外面的雨已经下的出了声响,木子问我还有什么人,我回答到不是很清楚,因为我也只是在聊天群里说了木子回来了,然后大家约在一个地点吃饭。当我找到他们时,他们正在餐厅外面按摩,那是一种按摩座椅,只需要付钱后躺在上面即可。就这样,六年后木子再次见到了春生。木子笑着和大家打了招呼,也和春生打了招呼,也只是笑着,那种嘴角轻轻向上的笑。我看着春生,他看向我,我希冀从他眼里看出点什么,而他只是平平淡淡,黑白相间的眼球,毫无波澜。
      吃饭的间隙,大家相互聊着这几年来的生活。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可大多数还是在这座城市,或者和我一样,在离着这城市不远的地方,只有木子,一个人,毕业后便去了远方。木子当年是插班生,她是从远方来的,如此说来,而今木子才是一个人到了远方。一群人坐在一起,聊着学生时期的往事:谁翻墙逃课被校长抓住;哪两个谈恋爱坐在一起,硬生生地被班主任分开;还有食堂饭菜不好,年纪大的就带领我们抗议。这些事情大家都记得清清楚楚,细节也相差无几,恍如昨日。木子每每听到这些,也会和大家一起说笑,可笑意在她眼里停留不久后便消失殆尽,木子也想起了往事,这往事我知道,春生也知道。当回忆与现实并存,时光只会加倍的流逝。
      从餐厅出来,已是深夜,失去灯火的楼房,在这片黑压压的天空里显得突兀,我见过这座城市黯淡无光的样子,而且不止一次。天空的云一层一层的铺在头顶上,即使是夜晚,却也清晰可见。我和木子坐在出租车上,吃饭期间喝了少许的酒,木子此时将头斜靠在车窗上,两眼出神的望向窗外,路灯照印着木子弧形的脸颊,显得苍白,玻璃窗上印着木子的轮廓,我看着“轮廓”,觉得那才是木子。
      到达酒店后,我将木子拉下车,木子问到我今晚怎么办,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怕我没有住处,我让她不要担心,其他人都在等我。我告诉出租车司机,叫他等我几分钟,我将木子送上去后就下来,司机听后表示没有问题。在大堂等电梯的间隙,木子向我说到,过完年后,她可能会回来发展。我听后感到很讶异,我从没想过木子以后会回到这座城市生活,尤其是在去年她完婚之后,我本想问清楚什么原因,可木子不再说话,电梯来后,她就直接步入进了电梯,电梯门轻轻地合上,将我隔绝在外面的世界当中。
      在回去的路上,我回想着与木子的几次联系。有一次她向我谈到,一个人在外面太辛苦了,而且经常有人骚扰,她觉得很累。后来她再一次和我联系,向我说的就是“我要结婚了,不过时间还没定下来,确定好了就通知你,你到时候一定要来”。我劝她考虑清楚,她只说着那个男生对她很好,也很照顾她,我听后便不再劝她,只是说到,到时候我一定来参加你的婚礼。去年五月,我请假去参加了木子的婚礼,我也见到了那个男生,如木子所说,他看起来温和,人也高大结实。婚礼完后,我同木子说到明天我就要回去,不能久待。木子也不好挽留,只是在酒店前台帮我定了一辆明天早上去机场的出租车。第二天清晨七点,我洗漱完后到达楼下大堂,出租车早已在门外等候。酒店外的杨树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我紧了紧身上的衬衫,快步走向出租车。
      后来,我和春生谈论到此事,他只说着“这样会不会太早了一点,我并没有其它的意思,只是觉得,这样太早了一点”。一边说,他一边用他修长的手指揉搓着后脑勺,每当春生思考问题时,他都会如此,低着头,像是在沉思。我看着春生,看着周围的朋友,时间开始在我们身上留下影子,我和春生不再讨论这件事情,我已经给木子送去了祝福,想必春生也是。
      出租车最后在一座棋牌室前停下,我下车付了钱后,在走廊拐角的小房间里,找到了春生他们。他们四人已经打起了牌,我就坐在旁边看着,后来服务员进来问我要喝什么水,我要了杯花茶,并告诉她少放糖。春生的头脑很灵活,所以玩牌这种事我们一直赢不了他,在我等茶的间隙,春生便赢下了两局。或许是玩得累了,大约十局之后,大家就停了下来,开始聊天。没有女生在场之后,大家聊得就更开了,其中一个朋友谈论到哪儿哪儿的按摩非常地舒服,服务也很周到;另一个又说着自己和别人一起开店,每个月只亏不赚,觉得有人搞鬼;后来话题逐渐的转移到春生的身上,他们谈论着上次木子回来(那次我没有回来见木子),大家一同吃完饭后送走木子,回来时发现春生一个人坐在位子上喝酒,喝了很多,后来春生自己一个人打车回去,并没有让别人送他。我仿佛看见了春生将头斜靠在车窗上的样子,他两眼怔怔地看着窗外,而玻璃车窗里他的影子,模糊地出奇。
      打完牌后,已经快接近凌晨四点了,我和春生就近找了一家宾馆住下,简单的洗漱完后,我躺在床上,快速的进入了梦乡。梦里我又回到了过去,贴着红白瓷砖的教学楼,拥挤的学生寝室,没下课时空旷的学生食堂,学校门口的梧桐树,地上还积着厚厚地叶子,已经掉漆生锈的钢制铁门,还有门口贴着的“状元榜”。我以为,这些东西在几年,或者十几年以后会离我远去,却不曾想在今夜,在这间及其陌生的小旅馆里,我又开始看见往日时光的身影。那时的天空高得湛蓝,杨树被最喜欢的风吹地沙沙作响,在那栋钢制混凝土的建筑物里,少男少女们正不知言语地介绍着自己。
      由于昨晚睡得太晚,今天起来时已经是下午了,我和春生洗漱完后,找到木子。在昨天吃饭时就已经商量好了,今晚我们会去一位朋友开的店里吃他做的小龙虾。深蓝色的靠背塑料椅,可拆卸的斜腿小木桌,头顶上散发着光线的白炽灯,我们坐在露天的街道上,感受着初秋时节的晚风,闻着这条街上每家店铺依依传来食物的香味,享受着都市生活带给我们的惬意。之后,在酒精的熏陶下,我们又回忆起了往事,木子开始喊春生为班长,那是木子在读书时期对春生的称呼,当时我的身旁也有着一个特殊称呼的女孩子。我闭着眼,试图觊觎世上的星辰大海,远方闪烁的星辰,有着嫦娥和月兔的广寒宫,藏蕴万物的深蓝色大海和沉没在蓝色海洋里的泰坦尼克号。
      木子乘坐早上的航班离开了,我没来得及送她,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春生已经不见了,头部传来的轻微痛感,让我还能有着依稀的一点记忆。我起床洗了个澡,然后收拾行李,昨晚的衣服上还有着也很严重的烟味,值得庆幸的是上面没有呕吐物,这是我还能接受的。我背着背包在长途汽车站外的小吃店里坐下,满口油腻的面条让我的胃感到极度的不适,我在试着吃了几口面条后,便放弃了,付了钱后,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一个面包,便坐上了回学校的汽车。回去的天气和我来时相差无几,墨色的云,阴垂的天空,看的见的风,我紧了紧领口,将双手放在腋下,感受着腹中的饥饿感,我闭着眼打算继续休息。车辆在路上高速地行驶,我回想着这三天发生的事情,木子回来了,大家都很开心,对,只有开心,春生开始的平淡,在后来也变成了开心,木子也很开心,一直的笑着,我撑着头想着。在路程行驶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我的手机铃声响了,界面上显示的是春生,我点下接听键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春生的声音,他用着不急不缓的音调说着“你现在赶回来,晚上我想喝酒”。我能想到他用手扶着额头的样子,是啊,是有人不开心的。
      我对司机撒了个慌,随后在高速路上的一个休息区下车,然后跑到路的对面等车。这是我第一次在车还没到达目的地时就提前下车,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萦绕在心头,我是被春生半途拉下车的,可我的目的地在哪儿?我以为在我坐上回学校的汽车后,我就会回到学校,现在看来没有,我在想木子了,不知道她是否也和我一样,在路途中,被春生拉了回来。
      在回城的车上,我靠着窗,第三次看着外面的云,我想着春生为什么说他想喝酒,其实不用想,可人类的想象是无法阻止的,一件事发生在那里,你就会想它。春生是在想木子了。这几天的天气着实不好,窗户外开始有雨滴低落,它们斜斜地从空中飞来,然后“啪”地一声撞在玻璃窗户上,一滴,两滴,然后慢慢的多了起来。我在车上感到莫名的惆怅,弯曲的椅背使我的背部和颈部感到非常的不适,我直起身来,用手撑着下颚,我在想了,在我最近的生活里也发生了一件事,我开始想她。在后来的三十分钟里,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脑海中,在下车前,我给她发了个消息,我企盼着我的消息列表里会有她的回复,可直到我回到学校,直到第二年的秋天,那个消息她也一直没有回复我。
      当汽车到达城市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被雨水浸湿了的街道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更加黑暗。我从口袋里掏出耳机,熟悉的音乐声从耳塞传入脑海--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这首是海子的诗,被人谱曲填词后传唱,后来海子死了,谱曲的人也死了,歌唱的人还没死,人们说是因为海子和张慧生(谱曲)看不开,而老周(歌唱)看不见。我现在看的见,可我不是海子,我写不出那样接近灵魂的诗,所以我去不了另外一个世界。说实话,我现在不怎么喜欢城市的夜晚了,夜晚本该有它自己的样子,人们也该日落而息,而我现在,一个人,背着一个黑色的背包,还有我的影子,我们俩一起走在这冰冷的街上。
      阴影下的春生显得有些消瘦,我再次看见春生时,他正站在街边的店铺下,那有个突出的房檐可以避雨,他的前面有着一盏路灯,和我下车时的那盏一样,涂着白漆的铁制圆柱,上面顶着一个四方形的盒状物体,路灯就安在盒子的四面,向四周散发着昏黄的光线,为什么城市的物体都这样彼此的相似,而且同样的冷冰冰。春生看见我后,只是随便的打了个招呼,路上他同我说了什么我也没有印象,我只是带着耳机,又将卫衣上的帽子带在头上,然后一味的跟着他的脚步。后来春生在一家饭店前停了下来,我看见饭店的地面铺着白色的瓷砖,上面沾染着亮铮铮的水渍,和形色各异的鞋印,春生的鞋印也留在了上面,我的也会,这座城市会留下所有来过的人的鞋印,这总让我感觉丢失了什么。
      我和春生在那家店里吃得很晚,旁边的桌子已经换了两拨客人,而我和春生杯中的啤酒却一直都没有消失过,褐色的液体加上白色的泡沫,使今夜变成了一个不眠的夜晚。喝到后来,我们开始找老朋友聊天,通过语音视频,那是我们很好的朋友,我们四人,从小学到现在,可视频里能说的就只有喝酒,春生叫他们过年的时候一定要回来,回来好好地喝一杯,我看着春生端在手中的酒杯,我知道我应该回来,应该在这里陪他坐着喝酒。后来我喝醉了,我知道我上了出租车,可我不知道他驶向哪里,我躺在后排的座椅上想着:在这座城市里,到底哪里是我的目的地。形单影只的树木,独自发出昏黄光线的路灯,一辆行驶在路上的出租车,曾经,木子经历过,春生也经历过,现在我和春生两个人正在经历着。没有星星的夜空是没有灵魂的,春生在我的身旁如是说道。
      后来,我回忆着那晚春生说过的话,他说道:他想去木子出生的城市看一看,看看那个曾经那么爱他的姑娘的家乡,他把她弄丢了,可丢的太久,找不回来了,剩下的就只能缅怀。我透过酒杯,看着眼前的春生,木子曾向我哭诉过两次,一次是在九月的深夜,一次是在下着雪的白天。我只能安慰木子,安慰一个不爱哭的女孩很容易,在我还未说完安慰的话语,她便停止了哭泣,可我感到难受,如鲠在喉,我发现自己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我无法责怪谁。春生知道的我知道,春生不知道的我也知道,可我却不知道春生知道的和我知道的是否相同,而这些都是关于木子。
      我回到学校了,乘坐着大巴,我还是到达了目的地。回到宿舍,舍友们说我看起来有些疲惫,洗完澡后,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头上散乱的头发,凹陷的眼窝,长的扎手的胡须,我觉得我大概确实是疲惫了。我记得,挪威的森林里,渡边也有过这个的样子,那是在直子死后。大概,每个人都要疲惫地渡过自己生命里的这个时代。当天夜晚,木子和我通电话,电话里她说到:我想要离婚了。我看了看已经睡在床上的室友,说道,那便离吧,如果你不喜欢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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