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痂》大煮干丝

3、旧事拾遗

　　哈珀打了电话来，约饭。
　　两人说好，后天在校门口见。

　　翌日。顾景柯提了一袋纸钱还有水果下楼热车，她爸妈随后下来。
　　烧纸这件事，于顾景柯而言，是一项没法拒绝也没什么意义的行为，好在顾家也不是以此论孝心，所以这项形式大过内容的行为总是草草了事。
　　“妈，你坐副驾吧。”
　　“一会儿让小杨坐吧。”
　　“不行，他肯定会叨叨我开车。”

　　杨宇豪还穿了黑西装，搞这么正式的嘛？顾景柯心想，袖扣戴了的话，那算他有孝心好了。
　　“你坐后座去。”顾景柯摇下车窗，挥了挥手，示意杨宇豪坐后面去。
　　杨宇豪没说什么，拉开车门，坐进去，和顾景柯的爸爸妈妈打了招呼。自然地，寒暄必不可少要开始了。寒暄由长辈起，话题常常从对晚辈的赞许开始，然后逐渐深入到个人问题等等相对敏感的话题上去。
　　大概顾景柯的父母仍然觉得杨宇豪是久处不厌的人吧，话语间总是想点拨他和顾景柯的关系。顾景柯自然是听出话音儿的，但默不作声，等待杨宇豪给出反应。
　　对于是否单身这个问题，杨宇豪的回答是这样的：“我现在处于追求事业的阶段。”
　　顾景柯内心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心想，你这回避问题还挺机灵的，跟我爸妈这掩藏个什么劲儿。如果让顾景柯细数杨宇豪的缺点的话，那么第一条必然是，杨宇豪永远要做最正确的人，他总是要给别人留下一个伟光正的印象。只可惜，顾景柯也是如此，所以他们两总是看不上对方的正确而极力想把自己的正确灌输给对方。两人以前的关系中，积极主动的因子实在太多了，双方几乎无半点迁就，最后走到了无疾而终。
　　“上回吃饭你不是和你女朋友一起来的吗？”即使二人关系变成过去式，顾景柯仍然要在正确这件事上争个高低，嘴上半点不饶人。
　　“前女友。”
　　这一局，顾景柯吃瘪。她便从对话中扫兴而去，专心开车。

　　墓地里密密麻麻地竖起一排排墓碑，新鲜或腐烂的水果摆在不同的碑前。
　　鞠躬，擦拭碑文，摆上水果，插上一炷香。
　　倒也没觉得悲恸，顾景柯仍觉得心情平静，尤其是看见碑上的照片，过往种种开心事涌上脑海，好像故人未去。
　　悲伤这种情绪是绵延漫长的，并不随着某一特殊的节点而开始，总是于生活的细节处钻入脑海，慢慢铺陈开来。
　　往停车场去的路上，杨宇豪告诉顾景柯，前女友的说法只是想让顾景柯父母开心，才顺着他们的意思回答的，希望顾景柯不要多想。
　　顾景柯觉得眼前这个人在故意玩若即若离，顿时充满了无奈，并没有接话，只沉默地走向车子。

　　（四）

　　临走前一天的饭局安排的满满当当，平日里不曾来往的人也冒了出来表示要聚聚。这一天从早饭开始就是与不同的人见面，吃上点东西，随便讲些话，彼此心里都觉得感情联络到了，便散伙。
　　和哈珀约在广场旁边的一家火锅店。顾景柯到的时候，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哈珀坐在里面的椅子上，手里拿着号码牌。
　　顾景柯走了过去，递给哈珀咖啡。
　　“怎么样？明天走吗？”
　　“对呀，节后要开工了。”
　　“思毅呢？怎么最近都没你两动静了？”
　　顾景柯终于忍不住要八卦这个话题了，之前手头堆了太多事要处理，以至于现在单刀直入地问起这个话题，内心还燃起期待。
　　“异地这么久，就算了。”
　　哈珀和梁思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即使中间分合数次，真的分开时，并不觉得有什么舍不得，好像早就已经从你侬我侬的状态里抽离了出来，回到了像好朋友一样的状态，只不过在最近才正式地结束而已。
　　“可别呀，你两为什么不解决一下异地的问题呢？”
　　“解决不了呗，不然早解决了。”
　　“你想留在这吗？”
　　“不想。”
　　“那回北京呗，不就不异地了吗？”
　　“好像也没真的这么计划过。”
　　服务员在这时叫了号，恰好结束了这个话题。
　　哈珀就好像是那种普普通通的小姑娘，也够机灵，但是没什么野心，样样都不差，但是总也挑不出哪一点是特别优秀的。大概是因为周遭的环境和政治正确的压力，导致哈珀可能要迸发出来的贤妻良母的性格被弥漫在朋友圈子里的女性主义给生生地压了回去。倒也不是周围的朋友给她灌输什么样的思想，而是看着周围的女性朋友的生活，潜移默化地，哈珀内省自己身上的种种性格，最终不自觉地想要抛弃身上与圈子内不相称的地方。

　　越往店内走，周围的嘈杂声越大。热辣的感觉瞬间环绕了顾景柯。
　　落座，点单。
　　哈珀打探起了昨日扫墓的事，顾景柯也一五一十地讲了，包括她觉得杨宇豪在故意表现的感受。她能感觉到哈珀言语间为杨宇豪说好话的暗示，但是顾景柯实在是没有心情接话。火锅店的好处就在于，周遭的吵闹声总是恰到好处地结束掉尴尬的话题。
　　就好像是所有人都默认他们两个人最终是会和好的，在此之前的种种表现或许只是两个人相互试探和暧昧的过程一样。似乎杨宇豪隐约递出过和好的信号，似乎顾景柯没有理由不和好。

　　失眠这件事时不时地困扰着顾景柯，之前是因为学业压力，后来是因为回国要处理的一堆杂事太多，总是心烦意乱。即使是当初和杨宇豪的感情慢慢变淡，杨宇豪也从未成为过顾景柯失眠的原因，但是今晚，杨宇豪是失眠的原因之一。
　　沮丧和焦虑的心情交织而来，通常是因为一点点小事被触发，从而引起整个人被沮丧和焦虑吞噬，充满无力。顾景柯因为妈妈扔掉了她一件多年前的衣服而失去控制，止不住地大哭，她躲进卫生间，捂住嘴，好让声音小点，泪水划过脸颊的速度越来越快，顾景柯的心跳也开始加速。脑海里不停地翻过跟这件衣服有关的一切。
　　衣服是奶奶买的，当时顾景柯正和父母赌气，奶奶心疼她，带她去商场逛逛，买下了她看上的第一件衣服。很普通的一件格子衬衫，顾景柯当时只是因为奶奶坚持要买点礼物给她而自己又不想奶奶破费，才选这件衣服。这件衣服总是在提醒她，有人会毫无条件地爱自己。
　　高中的时候，有次顾景柯隔着校服看见杨宇豪也穿了一件同样格子、同样颜色的衬衫，又一次觉得这件格子衬衫真的神奇。后来杨宇豪也知道了这件衬衫和奶奶的故事，他说，“既然奶奶已经毫无条件地爱你了，那我就只能毫无条件地做你的倾听者了。”
　　即使后来两人的感情无疾而终，顾景柯始终记得多年前杨宇豪讲的这句话，她感动于他的真心，哪怕这句话只是随口一说，顾景柯也宁愿相信杨宇豪是出于真心才这么说的。
　　可惜的是，这件衬衫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