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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望春风(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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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七点,我和往常一样去上班。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清楚经过了一夜时间,潘女士在校门口质问我的事情已传遍了整座校园。
我的同事和我的学生见了我依然打招呼,不过他们看向我的眼神里多了些耐人寻味的情绪,经潘女士一闹,我和他们不再是平等的,或者说我已经算不得一个正常的人了,勉勉强强只能归类于“患有神经病的灵长类”。
学校里的人在私下里议论我,我知道的。这些声音对我而言像风一样无孔不入,不管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都让我寝食难安。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议论的地方。”
或许,我在有些人眼中就是一只罪大恶极的怪物,早晚都会被代表正义的一方杀死。可是他们不知道,他们在我眼中也是怪物呢,会吃人的那种。
算了,没关系的。回家就好啦,只要他在家里,我什么都不会怕的。
我像往常一样走进教室里,像往常一样给学生们上课。半节课过后,有个女孩子站起身问了我一个问题。
昨日我撞见她在楼梯口上和几个男生抽烟。我瞧着不舒服,过去呵斥了几句,问了她和那几个男生的名字。
那几个男生不学好带坏小姑娘,我告诉了他们班主任要好好修理。至于她,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女孩,我给她留了面子,没去告状。只是趁着课间叫了她,吓唬了几句。
此时,她在教室里站起身问我:“昨天晚上有个出租车司机接你下班,我看见他亲你了。徐老师,他是你什么人?”
我每天下班时乘坐出租车回家并不是什么秘密,但这个女孩完全就是在胡说八道。
我昨天一个人走回的家,王向前在隔壁市里,他坐飞机来接我吗?我从这个十六岁女孩子身上感受到了极大的恶意,倘若我戳穿了她的谎言,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我不清楚有几个人会相信我说的话。
不承认是错的,承认了竟也是错的。
这件事简直是荒诞得可笑。
我对她说:“滚出去。”
女孩昂首阔步地走出去了,她居然毫无愧疚。
下课铃响时,我脸上维持着镇定,收拾好我的书本,走出了教室。我步子迈得很大,就是想快一些离开,不想听到他们议论我的声音。我如同一只面目滑稽的猴子,被关到笼子里,供人欣赏着。
我一路走到办公室门口。门并没有关紧,开了一条小小缝隙。我的同事们坐在里面大声地笑:“徐行,徐行那件事你们知道了吗?刚刚那个疯婆娘又来闹了,口口声声地说徐行勾引了她的儿子,要向校领导讨个说法。”
“真的假的?”
“你说什么真的假的?徐行找男人还是疯婆娘来闹事?”
“当然是徐行,他真的假的?”
“我觉得是真的,你不算算徐行今年都多大了?他过三十了吧?长得还俊,却不找女朋友,这不明摆着有事情嘛。”
“不恶心吗?”
“他家里就不管?”
“我听说徐行的父母早离婚了,都不在渔阳。他们不在也好,我要是徐行爸妈,得知儿子做了这恶心事情,非得气死了。”
我希望被尊重,但这个词语多用来形容那些杰出的人。像我这样的异类,大概已经失去了被尊重的资格吧,适配的词语仅剩下了一个恶心。
我应该推开办公室的门,走进去,狠狠扇说这话的人一巴掌,叫他永远说不出话来才好。但我连推开这扇门的勇气都没有了,更何况做其它的事情呢?我心里一阵失落,抱着写有我名字的书本和资料,转身离开。
我脑子里空空一片空白,胸口闷疼,渐渐让我喘不过气来,只好慢慢地走。可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才好,今天还有我的课,我也不能回家。
如此漫无目的地走了片刻,我的手机忽然响了,来电显示为我的老师,现在市一中的领导,平时也对我多有照顾。我接起电话,里面不出意料地响起了他气愤的声音,问我:“徐行,是不是真的?”
我说:“是。”
他没料到我会这样毫不掩饰地承认,语气稍显惊异:“你怎么...你怎么做出这种事情?你是个好孩子,老师信你只是一时糊涂,只要你说句不是,现在这些都不是问题......”
我不是好孩子,我其实是个自私鬼。小时候我的表哥出了意外,和人争执时不幸被水果刀刺伤。这是大事,得到消息的父母就要带我回乡下。我当年很喜欢到乡下玩,生怕父母不去,心里就想:“表哥千万别没有事,没有事的话,我就不能回老家玩了。”
后来我表哥死了,我成了好孩子。谁也不知道我这个好孩子心里产生过这样恶毒的念头,我的家人和老师对我只有称赞与夸耀。至于我可怜的表哥,除了每年清明或祭日,极少有人提起他的名字了。
对于我的老师而言,和一个男人交往,是我人生唯一的污点。
我知道,只要我和王向前分手,我就还是大家眼中的那个没有缺点的好孩子。但我的自私不允许我这样做,我觉得自己就是《罗生门》里那个拔死人头发做假发赚钱的愚昧老妇,自私得理直气壮,最终却被落魄的家丁扒去取暖御寒的衣服。
报应。
我笑了笑:“老师,我要上课了,先挂了吧。”
我强行挂掉了电话。
我的王先生说,他想在阳光下和我牵手,我也想。虽然这一举动在大众眼中是“在阳光下犯罪”,可我愿意背负上这样的罪名。因为我这个自私鬼认为爱并不是罪,这样美好的字眼啊,怎么会是罪呢?
晚上下班时,王向前一如往常那样来接我。他站在出租车旁边,隔着人群,对我招了招手。
我对他笑,大步过去拉他的手。头顶的阳光明亮,我看到我和他的落在地上的影子,紧密地挨在一起。
王先生倒是有些惊讶地看向我:“徐行?”
我感觉他好像不太高兴,抓着他的手也松了些:“你怎么了?”
“我有事情想问你。”
我一头雾水坐上王先生的车:“你要问我什么?”
他系上安全带,看了看我:“徐行,刚刚我在家里找出了张银行卡,卡号和那个所谓的房东的一模一样,在你的抽屉里。我就是想问问你,你一开始就骗我,有意思吗,很好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