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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系花铃(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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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蒙蒙亮,顾淮之就醒了。他睁眼的第一件事,就先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原因有些复杂。
顾淮之头一回睡天桥,才闭上眼,就听见赵素衣在旁边自言自语,絮叨得像个八十老太。他心说这赵素衣莫不是无聊疯了,竟沦落到自己跟自己说话可怜境地。
他原本是想装睡听一听,可是赵素衣声音太小,还不如母蚊子哼哼吸引耳朵,不消片刻,就给他听困了。
半梦半醒间,顾淮之还感觉到赵素衣出去了一趟,似给什么人打了通电话,还挺高兴的。他隐隐听到赵素衣的笑声,心里好奇,想跟过去看看。然而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懒得动弹的四肢叫停,他起身失败,挣动片刻,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睡过去了。
顾淮之睡得并不踏实,他做了一个怪梦。
梦中,赵素衣眼中带泪,委屈地像个受气小姑娘,软着声音说:“你跟前女友看雪看星星看月亮,看了一整夜,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顾淮之则态度诚恳:“我的错,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答应你今后只和你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赵素衣眼波一转,面上薄红,嗔怒道:“我哪里比得了她们,什么金啊玉的,我只是草木的人罢了!”
顾淮之连忙开口,字字掷地有声:“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
赵素衣这才破涕为笑,亲亲热热地挽住顾淮之的手,歌声如他神情那般含羞带怯:“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悄悄问哥哥呀,瞧我美不美......?”
顾淮之就这样被吓醒了。
他心里说了一串粗鄙之语,抬手给自己来了一巴掌。这一记大力金刚掌下去果然奏效,瞬间提神醒脑,什么紫薇黛玉女儿国都被扇到了九霄云外。
只剩下了眼前的一个赵素衣。
此时斜光破晓,柳间莺鸣婉转入耳。顾淮之静下心,认真注视起眼前的赵素衣。他怀里抱了只灰兔子,还在睡。只不过好像有什么烦心事,眉头微微蹙着。
顾淮之垂眸,脑子里又响起一句经典台词:“——哦,蒙丹,我想拿一把熨斗把你的眉头烫平。”
他嫌弃自己的脑子,整日想些奇怪东西,但脸上的笑意却藏也藏不住。顾淮之伸手揪了自己一根头发,去挠赵素衣的鼻子:“我一熨斗下去,你怕不是要被我烫死,变成无毛鸡崽,忒难看。咱们换个简单点的办法。”
赵素衣怕痒,被顾淮之一折腾,先打了个喷嚏。他眼睛半睁开,抓住顾淮之作乱的手:“青天白日,鬼鬼祟祟,干嘛呢?”
赵素衣不似平时模样,既无痞气,也无仙气,唇边带笑,有几分世俗红尘模样,瞧上去竟像有些醉态。一双眼睛好似红灯笼下的海棠,又朦胧又好看。
顾淮之想,得亏自己生在法治社会,是个长在红旗下的上进青年。这要是生在封建王朝,铁定是个耽于美色的昏君,能做出烧十座烽火台博美人一笑的荒唐事。
许是跟在赵素衣身边时间长了,顾淮之那脸皮亦坚不可摧起来:“挠挠你,怎么了?”
“长本事了?”赵素衣伸了个懒腰,目光落在顾淮之的脸颊上,皱了皱眉:“你脸上怎么一个巴掌印,莫非吾梦中好杀人?”
顾淮之睁眼说瞎话:“刚才我自己打蚊子打的,我没睡醒,手劲大了点。”
“你可真是心狠手辣,自己也不放过。”赵素衣松开顾淮之的手腕,“过几天我得出门一趟。”
顾淮之问:“去哪?什么时候回来?”
“去哪?”赵素衣嘿嘿一笑,迅速找好借口,“上去汇报工作,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我也说不清。”
他们说话间,兔子和大黄就醒了。兔子蹬了下腿,跳到地上,前爪抹了两下脸,一张嘴活泛地像个复读机:“走吗走吗走吗走吗?”
“真烦真烦真烦真烦。”赵素衣拎两下兔子的耳朵,“大黄都不着急,瞧你来劲得。”
大黄在旁边小声道:“我着急的。”
“赵总这打脸来的可真快。”顾淮之抱起大黄,看向赵素衣,“走吧。带上你的兔子,嫦娥哥哥。”
这一声嫦娥哥哥又哄得赵素衣脑子发昏,揣起兔子,飘飘然不知今夕何夕。他心里美得冒泡,暗暗盘算着如何叫顾淮之喊一句“赵哥哥”出来。
今日是阴天,很是凉爽。
他们来到昨日男孩丢掉大黄的路边。兔子问大黄:“你还记得那男孩的家在什么方向吗?”
大黄认真回忆片刻,摇摇头:“他带着我坐公交车过来的,走了很长时间。”
兔子“呸”了一声:“心思真多,这小王八羔子。”
顾淮之问:“那你记不记得路上都经过了什么地方。”
大黄:“我记得经过了一座刚建成不久的跨江大桥,后座还有两个人在谈话时提到了东区车场。”
赵素衣:“芙蓉江大桥,东区车场。大黄你记得昨天在哪里下的公交车吗?我们只要找到站牌,对照一下,就能知道大黄坐的是哪辆车了。”
大黄思索良久,抬起右爪指向了东边:“这边走!”
站牌距离男孩丢下大黄的位置并不远,不到五分钟的脚程,他们就来到了公交站牌下。
锈迹斑驳的老站牌孤零零地立在道边,候车区行人寥寥。边上是一条新修的柏油路,空气里漂浮沥青淡淡的气味。时不时有车辆自它旁侧飞驰而过,撩起一阵夏季的暖风。
通过对照,经过芙蓉江大桥和东区车场的一共有两趟公交车,分别是26路和710路。
顾淮之掏掏兜,掏出三枚一块钱硬币,两枚五毛钱硬币,共计四元。他扔给赵素衣俩一块的:“我一半的家当可都给你了。”
赵素衣外表不显山露水,内心却想得张狂:“家当算什么?你整个人给我才好。”他抬眼望了下老站牌,说:“26和710,我们先坐哪一趟?”
顾淮之:“那得看它们哪一辆先停过来呗。”
大黄从顾淮之怀里探出头,伸长脖子向远方的路口处张望。兔子则趴在赵素衣肩头,居高临下地对大黄呲牙,开口嘲讽:“你瞧瞧你这点出息,像块望夫石一样。”
大黄憨憨一笑:“望夫石是个什么东西?我不知道。甜心小神仙,你跟在嫦娥哥哥身边,见多识广,给我讲讲呗。”
兔子一听“甜心小神仙”这五个字,恶心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它舒了口长气,缓缓心情,用念课文一般的声音说:“很久很久以前......”
大黄出言打断:“好熟悉的开头。”
“闭嘴!你听不听?”兔子瞪了大黄一眼,又用那种干干巴巴的嗓音说,“很久很久以前,海边有个小渔村。村里有个姑娘,嫁给了一个小伙。小伙出海打鱼,不幸翻了船。姑娘不知道小伙翻船这事,就站在海边等他回来,等啊等的就变成了一块石头。”
大黄摇摇头,认真地讲:“甜心小神仙,你这比喻不对。我等的是公交车,那车又不是小伙,我也不是姑娘,变不成石头的。”
兔子倒吸一口凉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这憨货!”
赵素衣把怒气冲天的兔子从肩膀上薅下来,抚顺了它的毛:“行了,以后日子还长,有的是机会找回场子。”
兔子精神一振,一双黑色眼睛瞪得发直,露出一个呆兮兮的笑,颤声道:“神,神君......?”
它听出来,赵素衣要勾它的名字了。
兔子在暗角里住了很多久,听到了不少小道消息。暗角这个所谓的“平行世界”,其实是人为建造在黄泉里面的。此处居民,大部分都被朱笔勾掉了黄泉册上的名字。
有几个常来买它棉花糖客户就是其中一员。
他们听闻兔子是从赵素衣手里跑到暗角里来的,便跟它开玩笑:“黄泉册上有你的名字,那姓赵的软毛鸡崽按册子抓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年底三界各大机构冲业绩的时候,你非得被拎回去乖乖投胎。就算那赵的犯懒不来,这时间一长,冥界那边也会有人来逮你。”
兔子傻乎乎地说:“什么黄泉册?上头的名字能勾吗?”
几位老客户齐齐变了脸色:“上面的名字不是乱勾的。用来勾名字的有两根笔,死去时,名字就被黑的那根勾了一划。若是再勾,就要用另一根朱笔,代表这名字是个永世不得超生的厉鬼邪神。”
“被勾掉名字的厉鬼邪神虽然跳出三界之外,变得与寻常地仙无异,但早晚灰飞烟灭,也不能再随便出去作恶。黄泉册相当于一个契约,谁用朱笔勾了上头恶鬼的名字,恶鬼就听谁的话。”
兔子大惊:“这可是能聚众造反了!那凤凰要是有谋逆的心思,还不打翻白主席的椅子?”
一位客户说:“我们的名字不是软毛鸡崽勾的,他可使唤不动我们。”
另一位客户提醒兔子:“北天帝君早早就改了规矩,再有什么厉鬼邪神,直接发落到冥界做个几万年苦力,不经过黄泉。现在要想用朱笔勾名字,可是难喽。”
“啧啧啧,这真是给姓赵的穿小鞋,明摆了让他当个光杆司令,也是真不信他。他出身高,又是那个狗日的脾气,被欺负到这份上,竟然连个屁都不放?”
“其实赵素衣也不算光杆,不是还有个小姑娘跟着他?”
......
兔子听得一知半解,就清楚名字被朱笔勾掉,会超出三界之外,不必投胎。除了赵素衣,哪路神仙也管不到,十分自在。它昨日向赵素衣提了这个要求,赵素衣也没有明确回应,便以为凉了。
没成想峰回路转。
兔子又惊又喜,忐忑问:“神君要勾我的名字?”
赵素衣哂笑:“怎么,你反悔了?不愿意当我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