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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丛采玲珑翠,花零总将春。(1) ...

  •   深冬早早埋了枝头最后一点红梅,然后飘飘絮絮地落了这一年余下的雪。皇宫内外都十分肃静,巡守的队伍较以往多了一倍,宫侍走在道上都低着头,谁也不敢多瞟一眼。

      以前只知道多事之秋,如今倒成了“多事之冬”。

      原来的冬日也是忙的不可开交,因那含章殿的成裕公主生在冬月,本就要采办雪节,公主生辰恰巧又是雪节往后一天,于是傅后索性定了阖宫大庆两日。

      雪节开销不小,甚至办的比除夕小年都奢豪,上下造衣制食、作画题词等就要小几万金,更别提簪花珠饰了。皇帝却也任由傅后这般大手笔。

      但如今紫宸殿烧坏了,傅后亦薨,皇帝尚且在永肆行宫,倒一时没人敢给个策议。

      走水一事交了大理寺严查,寺卿苦着脸逮下当天晚上巡查的队伍,左查右问也只得了个“皇后说不让巡”的结果。

      太子江渊一气之下病倒了,还是成裕公主江如媛拿着傅后的手印登上朝议殿。

      她穿着月白貂袄,鹤氅围了一圈,颈间的绒盖了半张脸,唯有一双眼睛藏着哀恨。于是当她站在殿门前的时候,众人都没有出声,有年轻些的官员远远朝她躬了躬身,聊表慰问。

      最后还是秦王江祈出列,他缓步走到江如媛面前,熟稔地替她系正氅衣的带子,问道:“怎么来了?”

      江如媛愤恨地拂开他的手:“自然是来看看你煞费苦心设下的局了,江祈,你现在开心了吧?”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一如既往,她向来是他捧着的猫儿。又或许是怕她真说出口,江祈遣散大臣,一时殿里只剩下二人。

      江如媛又说:“谁都被你算计了,你很得意吧?”

      江祈摇摇头,手腕上的红肿晃眼而过,他语气平和:“媛儿,该开心该得意的是我母妃,并非是我。”

      江如媛咬牙道:“你和你母妃一样处心积虑,令人作呕。”

      他长喟,然后握住江如媛冰凉的双手:“这世上身不由己的事太多,往后我一件一件讲给你,但傅娘娘遭逢这事,真与我无关。”

      随后江祈落了个吻在她眉心,伸手拨开她叫风吹乱的鬓发,慨然:“媛儿,我希望你一生都平安喜乐,所以这事你不该太清楚。”他捧着她的脸,像要揉皱春水般温柔,“倘若你不愿,我大可不坐那皇位,只是你要知道,大哥从来不如我。”

      江如媛瞪大眼:“父皇呢?”

      江祈笑了,墨色的瞳孔如星辰闪烁,原先紧绷的面部逐渐松垮下来,似地狱里的冷面阎王。

      “父皇在永肆也待了大半年了,当初他说要去避暑,我就已经安排好一切。他在那过的很好,比在这好多了,既不用寅起早朝,又不用批阅奏章,每日都品茗斗棋,还有数不尽的美人相伴身侧。他本就是屠户出身,与狼为伍,说来实在辜负了王权。他享了这泼天富贵近四十年,却也并非快活,现今他依然好好地、继续享受着,你说,他还会在意这天下吗?”

      她的身体僵滞,从骨子里蔓延开恐惧,以致指尖颤个不停。她指着江祈,身形犹晃,几欲倒下去:“可他也是你父皇!”

      江祈一捞她,改手扣在她腰间,由她靠在他身前,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他说:“媛儿,他只是喜欢我母妃的那道身份,在他眼里,有没有我这个儿子早就不重要了。”

      她喃喃:“可江祈,那是父皇欠你的,又为何要我母后来偿?”

      江祈仍然记得太晋二十四年的年底,傅后抱着满月的如媛,对他说了一句“你不配”。可能他从来不知道爱这一字是什么,却从傅后那知道了恨。

      他缄默,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她也看出了他并不想回答,所以最后只能一拳砸在他肩上,听见他微乎极微的闷哼。

      “江祈,我恨你。”仅仅是恨而已,她无能为力。

      江祈反而松了口气,他将江如媛打横抱起来:“这样也好。”

      江祈把江如媛送到含章殿时,雪已经停了,初霁以后的天格外蓝,他嘱咐了几句就走了。想来是急着去处理朝政的事,他总是算计的刚刚好。

      殿内还烧着银碳,奉壹进来换了碳火,又让厨房做了老参鸡,巴巴等着江如媛吃几口。

      她这才意识到,她已经两天半没进食了。于是强撑着吃了半碗,吩咐奉壹备撵,她打算再去紫宸殿看看。

      奉壹拗不过她,只道:“娘娘若是见着您这么折腾自个,怕是也难安心了。”

      江如媛倒清醒的很:“但凡出了什么事,母后都一力担下,从来不需要我操心。所以我才这么无能,事事叫人拿捏。”

      奉壹回道:“娘娘也是希望您……”

      “够了!”她大吼,扬手推翻了汤碗,浓汤打翻在蜀褥上,白瓷碗滚到奉壹脚跟前。她倏地跪下,道一句“恕罪”。

      江如媛懒得听,蹬鞋就往紫宸殿去了。奉壹急匆匆跟上。

      彼时辉煌的紫宸殿内此时只有一片废墟,应是有人来收整过,早些日子泛滥的烧焦味已经散去大半。江如媛抚过书橱残木,在橱角找到了一个铁匣子,待打开来看,里头只装了一本线缝的《诗经》,还是完整的。

      书页有折过的痕迹,江如媛翻开,那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正入眼帘,她终是重重合上书,连同匣子一块丢到废弃的陈设里。

      江如媛抱臂慢慢蹲下,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她像个小兽陷入困厄,不得逃脱,只能听天由命。奉壹想说点什么,却怕她发火,噎噎地还是没说话。

      日暮时,江渊踏雪而来,进殿就看见江如媛窝在奉壹怀里睡着了。他不过大病初愈,年近不惑的身体却分外脆弱,反反复复已有小半月。

      于是他抱起江如媛时格外小心,一路护到偏阁的床榻前,他额头上起了密密麻麻的汗。

      奉壹轻声道:“殿下,形势如何?”

      江渊坐在榻前,替江如媛掖被角,也不看奉壹,只摇头:“江祈的母家柳氏前几年获封不少官衔,他又与太保许氏勾结,上下沆瀣一气。三弟年前出关,竟被他断了联讯,恐怕现下还不知道母后出事了,他本是去剿匪平反,短时间内自然抽不出空暇管这些。”

      奉壹从袖里拿出隐宫的金印,跪下高举过头:“娘娘先前还有认识不少老臣,公主年纪尚小,做不下决断,还请殿下秉持大局!”

      他迟疑少时,将接未接,屈指成拳暗打在空中,他说:“我不过因嫡长子身份才在太子之位,母后未雨绸缪了这些年,我怕……毁于一旦。”

      奉壹还想说什么,床榻上的人便动了。江如媛伸手抓过那块金印,正反翻看了多遍,自鼻间出了个“哼”字,带了七八分嘲讽:“这就要弃主求存了?”

      奉壹磕头不语。

      江渊开口:“阿媛,这本是留给你的。”

      留给她?

      她当然清楚,这个大哥一向不如江祈,无论是课业或骑射,太傅永远夸赞他,但明眼人都知道,江祈更胜一筹。当皇帝,却并不止是要那个身份。江祈狼子野心,又怎会甘为人臣。

      但她只能扶江渊上位,这是全傅后的心愿。

      江渊待她一直都不错,可性子过于温吞,她并不算太喜欢这个大哥,反而和江祈,或是三哥江沉关系更深些。傅后在时,就常说她大哥太过温和,吟诗颂曲,像个姐姐,而她不像个女子,聪颖好动,更像个小殿下。

      她从前总是整日整日往外跑,江渊又大她太多,二人一时说不上话。

      “殿下,也会成为一个好陛下的。”江如媛临走时这么说,她看着江渊发愣的眼神,只觉心烦,于是径直走了。

      已有几处的雪化了,没有艳色梅客点缀,倒莫名很空。江如媛拢紧大氅,绣鞋踩得咯吱咯吱响,再未回头看紫宸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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