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楠花开(上部)》跳跃的火焰

2、第二章 石庙

　　出了云来镇往西一直走，是官家的驿道。云来镇盛产上好的白茶，当季时这条驿道上来往的车马货商也颇多，不过此时放眼望去却只见长路漫漫，烈日高悬。楠生停下了脚步打量了一下四周，过了镇外不远的驿馆之后一路行来渺无人烟。驿道两旁是高大的树木，树冠浓郁。树林顺着山势一路往上延伸，因为入了秋，漫山遍野的金黄，风一吹便翻出叶底的金红，火一样燃烧又如波浪一般绵延起伏。
　　满耳的林涛声中隐隐传来了急骤的马蹄声响。楠生侧耳听了听，寻了个高处居高临下的看下去，但见下面的山道上两匹枣色大马，上面骑着两个青衣的瘦削男子，正一路疾奔。楠生脸色一凝。原以为出了镇就可以摆脱那在市集上纠缠她的二人，没成想他们竟然还是追了出来。楠生凝眉迅速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快走几步身形便没入路旁的林荫小道消失不见。
　　一入了山，阳光顿然便被厚重的树冠所阻断。偶尔几缕透进来，反而让山林显得别样的幽深。这条林荫小道像是常年有人奔走。斑驳的青色石阶整齐的一路往上，两旁的树林明明铺满了落叶，石阶上却只有随着风打着旋零星落下来的几片。楠生抬头往上看，林荫小道在前方不远处打了个折，没入树林深处消失不见。然而仅仅这么抬头打量，这条小路少说也有数千级台阶。这样一条山间小路难道还常年有人清扫不成？楠生心下疑惑，索性抬步拾级而上。
　　这样一路信步走来，待到得山顶之时眼前赫然一亮。幽深的树林在小道尽头截止。前方是一片干干净净的空地，空地往上是依着山势而建的一座寺庙。说不上气势宏伟，却从那厚重的朱红色墙壁，青灰色的飞檐之上透着一种庄严。整个山庙上下三层，包括房间石阶长廊均是在山体上凿出，与整个山形浑然一体。楠生心里一阵惊叹，没想到在这样幽静之处还有如此的一个庙宇。
　　身后突然传来破空声，楠生心里一紧，只是尚未来得及转身腿弯处已然一阵剧痛，身不由己的便往前一扑摔倒在了空地之上。楠生回头，但见镇上纠缠她的两个男子带着不坏好意的笑容甩着手里的马鞭走上前来，当先一个上下打量了楠生一番：“小子，哥给你条明路走，你还不领情，跑到这荒郊野外的，想干什么？！”
　　“尹二哥。”后面的男子收了手里的马鞭，看着楠生露出一抹恶意的笑容：“既然这小子不识好歹，咱哥俩就在这里调教调教他，再将他献给老爷如何？”
　　“关石，你小子，又想尝鲜了吧？”被叫做尹二哥的男人轻佻的用马鞭的手柄挑了挑关石的下巴：“老爷这几日没有好好调教你不成？大了你的狗胆还想打点野食？只怕你盯着这小子也不是为了老爷，而是想自个儿独吞吧？”
　　“尹二哥哪的话。”关石献媚的笑着：“这小子虽然脏点，却是一块好料，再说了，他小子怎么看也是个雏儿。尹二哥要是在这里开了他，神不知鬼不觉，回去老爷也不能说什么。二哥您说是不？”
　　尹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回头看着紧捂着自己膝弯的楠生。那关石下手极狠。只这一下，已是皮开肉绽，伤口粘着破裂的裤腿，粘糊糊的鲜血慢慢渗透出来。每渗透一滴，身子便仿佛跟着凉了一分。楠生觉得一阵晕眩，身体僵麻，视野渐渐朦胧发黑。鲜血带走了她身体的热量，仿佛连生命也随着流失。
　　起风了。狂猛的山风平地而起，带着透骨的寒意呼啸而来。天空不知道何时乌云翻卷。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气，转瞬之间便化作飞沙走石浓云密布。尹二和关石原本狞笑着走向地上的楠生，此刻天色巨变让他们也是一惊，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看天。原本好端端的天空此刻墨黑不见底，他们的身子也在这样的冷风中瞬间便冷了个通透。
　　“尹……二哥。”关石下意识的往尹二的身边靠了靠：“这天气不对啊！”
　　话音未落，什么地方传来女人一声悠悠的长叹，仿佛就响在耳边。明明大风刮得树木衣物猎猎作响，偏偏那声轻叹却清晰可辨。这一下叹息让二人瞬间白了脸。尹二强自镇定：“关石，马呢？”
　　“马……还在下面……”关石握紧了手上的马鞭，更加的靠紧了尹二：“二……哥……要不咱走吧，这个小子……不要也罢……”
　　狂猛地山风刮到楠生的身边便如同巨浪化作了涓涓细流，在她的身上一抚而过。又仿佛是带着寒意的冰凉手指轻轻抚过了她的额头。这样的触感像是洪水大浪中娘的手，冰凉温柔。楠生于是清醒了几分，身体的感觉一下子全部回到了身体里。地面粗糙的土地，伤口尖锐的刺痛，还有冰冷的风，各种感觉叫嚣着刺激她的神经，让她转瞬间便清醒了过来。
　　楠生睁开了眼。面前的空地上，尹二与关石紧紧靠在一起，惊恐的打量着四周。风中响起了一个女子细微而断断续续的歌声：“红酥手，环裙扣。轻解罗衫，微皱眉头……”
　　楠生的眸子一凝。眼前的画面顿然停顿。尹二，关石，被狂风卷起飞扬的落叶，天上翻卷的乌云，突然破开天空直劈而下的一道闪电，全都一动不动地定格在了那里。她的眼中，唯有那道烟雾一般缥缈的身影在这样的画面中诡异的忽隐忽现。这身影围绕着尹二与关石旋转着。每转一圈便低了头靠近他们其中的一个，极为暧昧的贴近了他的耳朵，轻轻的呼出一口黑烟。那黑烟便迅速的钻入了男人的耳朵消失不见。身影此刻低了头靠近了关石，却突然之间停顿了下来。长发飘垂挡住了她大半个脸庞，唯见血红的唇色反差着苍白的面容是那般清晰，勾起了一抹诡异无比的笑容，突然抬头向楠生看来。
　　仿佛被什么狠狠击中，楠生只觉胸口一闷，猛地转过了头去。可是那张仅余红唇与白皙如玉的下巴的脸还是撞入了她的心头，让她的心如擂鼓般狂跳不止。那张脸上半部分竟然是累累白骨，唯有两个大眼仁，空洞的挂在枯白的眼窝里。
　　这一转头世界恢复了正常，风中的树叶又开始高速的旋转。关石抖抖索索的声音从风中传来：“尹……二哥……这，好像是，好像是……”
　　“呸！”尹二啐了一口唾沫，突然之间横了起来：“好像是什么？！妈的就算今儿个老子遇了鬼又如何？他妈的生前还不是活活在大爷我的□□□□死！怕她个屁！”
　　楠生回头，树林里只有树叶飘飞，哪有那个烟雾一般的女子？尹二转头看向地面上的楠生，眼里露出几丝凶光：“今儿个既然抓到了你，就断然没有让你离开的道理！”语毕身子一纵便向楠生扑来。这一下动作大出关石的预料，他紧拉着他的衣物被带的一个趔趄：“尹二哥！”
　　横空里伸出来一只手杖，在楠生的面前轻轻一点，挡住了尹二的手。楠生惊讶的抬头，方见一个一身灰衣的苦行僧，不知何时立于她的身后。苦行僧挡住了尹二的攻势，手杖一抬，让尹二身不由己的后退几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不知几位施主今日来到石庙有何贵干？”
　　“石庙？”
　　尹二与关石异口同声。颇有些讶异。彼此对视一眼，突然之间便收了满身的凶戾□□。竟然恭恭敬敬的向着和尚行了个礼：“大师，我兄弟二人乃是奉家里老爷的差遣，前来请石庙恭请一位大师前往府里躯鬼除妖。与这小哥方才几语不合方才动手，实乃误会。”
　　“我不过是个扫地僧。”僧人双手合十再行一礼：“师傅而今在闭关。两位来的不巧，请回吧！”
　　尹二与关石闻言一愣，互看一眼，竟然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这个自然。等到大师出关，我兄弟二人再来相邀便是。”说罢两人便转了身，也不再看地上的楠生一眼，匆匆忙忙就下了山。
　　僧人等到关尹二人去的远了，方才低头察看楠生的伤势：“施主，不若与贫僧去得寺内处理一下伤口可好？”
　　“如此谢过大师了。”
　　楠生回了一礼。天上又是一道闪电，闷雷从天边隆隆而来，紧跟着豆大的雨点就开始往下砸。僧人将手里的手杖递与楠生，自己后退了一步：“施主请。”
　　刚进得庙里，外面雨点便如同白线一般的开始狂下。雨水带来了山里的湿冷，从大敞的门口直侵进来。僧人合上了木门阻断了外面狂暴的风雨和寒气，又转身在大厅正中的火盆里扔进了几块木炭让火烧得旺些，方才去了一趟后房拿出一个小瓷瓶递与楠生：“施主不若去西厢房歇下。待到这场风雨过去再走不迟。”
　　“谢大师。”楠生接过了瓷瓶，去掉瓶盖小心的闻了闻，心下了然，于是再不开口，低了头仔细处理自己的伤口。那僧人自顾自的转了个弯，又去了后房。
　　这石庙布局简单。一进大门便是大厅。当中的祭坛之上同样依着石壁刻着三尊罗汉像。祭坛左右各有一道门。祭坛前方有三个蒲团，左手边一个木鱼。大厅的正中央，从高高的天棚上垂下来三股铜绳，吊着一个简易的火盆。此刻火盆里的火正熊熊燃烧着，照亮了整个大厅。
　　僧人去而复返，替楠生拿了一碗盘的馒头与一壶茶。楠生再次道了谢，垂头慢慢吃着馒头不语。食物入口方觉饥肠辘辘。空空的胃火烧一般的难受。
　　“施主缘何进山？”
　　僧人慢慢开了口。楠生一愣，放下了手里的馒头：“在下家乡发大水，流落到此地。不成想遇到了歹人，慌乱之中进山，到了贵庙。”
　　僧人点了点头，略略沉思：“施主若不嫌弃此地简陋。在此长居也可。日后若有他想另做打算也不迟。”
　　楠生闻言大喜，起身对着僧人行了个大礼：“李楠生谢过大师！”
　　“贫僧法号空尘。施主日后唤我空尘便可。”
　　空尘淡然微笑：“石庙北面半山腰是云来镇的义庄——山中不太平。施主若是居于此地，夜间万莫随意出去走动就是。”
　　楠生心中微微一动，抬头空尘已经闭起了双目盘腿打坐：“谢大师。”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哈~
挨个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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