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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

  •   太后近来有些失眠,用过早膳就歪在了榻上养神,屋子里种了鲜花,炭火又烧得极旺,置身其中,宛若在春日的花园里漫步。

      “李寔来了?”

      女官元芷坐在她身后,轻轻给她揉捏着后颈,“是,在皇上的小书房里呢。”

      “她呢?”

      元芷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当然知道那个她指的是李汝宓,自从李汝宓被送入浣衣所之后,这还是太后第一次问起她,不过元芷却不是首次在心里想起这个人,浣衣所里有她的眼,定期会将李汝宓的一举一动都告诉她。

      “她倒还算安分。”元芷答。

      “皇上可曾去看过她?”太后又问。

      “没有。”

      太后微微睁开了眼睛,她沉思了一瞬,道:“这么说桃符已经彻底放下她了?”

      元芷道:“这奴婢就不清楚了。”

      太后轻叹了口气,“本来开春就可为桃符选一些贵女充盈后宫的,不巧先皇又薨逝了,只能再等等了。”

      “是。”元芷见太后要起身,就收回了手,扶了太后一把。

      “桃符仍然是不搭理李婕妤?”

      “是,连杜贵妃那里也少去,即便去了,也从不留宿。”元芷迟疑了一下,又道:“奴婢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太后回头看了她一眼,“那就讲吧。”

      “是。”元芷附在太后耳边低语了两句。

      太后的眼睛彻底睁开了,倦怠之意一扫而空,“他从前可没这个毛病,是那起子小人故意勾他的吗?”

      元芷摇头,“好像不是。”

      太后的脸色登时阴沉下去,良久后道:“你去给我叫杜贵妃过来。”

      “是。”元芷轻手轻脚爬下榻,穿好靴子快步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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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宇文攸拿起李寔写字的纸看了看,“我猜你定然是想起你妹妹了吧?”

      李寔放下笔,推开两步,提袍跪了下去,“皇上,淮南之乱时臣被冯其所擒,当时劝他和臣一起造反实则是想将其赚入城中,臣并无反心。”

      宇文攸丢下写着‘李’字的纸片,侧身望着他,“你应该想不到她会成为宫中的贱婢,在浣衣所日夜劳作吧?”

      “臣虽然与洛阳陆氏书信来往甚密,但绝无结党,陆遥乃当世大儒,臣与之结交,一方面是因为姻亲之故,其次是请教学问。”李寔仿佛没有听见宇文攸说什么,兀自辩解着。

      “她刚进浣衣所那晚差点就死了,你四妹妹着人送了一堆衣物让她连夜洗出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说呢?”

      “若是当年,皇上疑臣有反心,臣觉得不冤。可是臣镇守淮南几年之后,见多了生民之苦,又怎么忍心将更大的苦难带给他们呢!”

      “明枪倒也还好,还有暗箭,有时别人递给你的看着是蜜糖,实则里面裹了毒药,人心隔着肚皮,谁又能知道谁呢?”

      李寔脸上稍稍露出动容的神色,“臣不求殿下信臣,臣……”

      宇文攸忽然伸手握住了李寔的肩膀,“陪我一晚上,我就放她出来,随便封她个什么,让她后半生可以在宫中平安终老。”

      李寔眼眸颤了颤,不可置信道:“皇上?”

      宇文攸手上用了两分力,“你没听错,到底答不答应呀李将军?”

      李寔苍白的脸色渐渐泛起诡异的血色。

      宇文攸看到他额上有一条不太明显的疤痕,用手指抚了抚,“冯其对你用刑了?”

      李寔偏脸躲过。

      “又不是大姑娘,还害臊。”宇文攸收回了手。

      “皇上何必如此折辱臣呢?”良久后,李寔才从唇齿间挤出了一句话。

      他眼中噙着泪,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委屈,不知怎地,宇文攸看了他一眼就转开了目光。

      “这就是折辱了吗?”宇文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继而,他又说:“你不愿意就算了,反正洗衣服的人那么多,她也洗小半年了,应该也习惯了。”宇文攸说着抬手抚了抚案头水仙的叶子,神情显得百无聊赖。

      李寔忍下眼中的泪,良久后低声道:“我答应你,你也不要食言。”

      宇文攸嘴角闪过一丝笑,他旋即起身,向书房外侍立的寺人们吩咐道:“带李将军下去——沐浴。”他最后看了李寔一眼,转身去往屏风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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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芷去的时候,杜雪晴正在殿内和宫人们一起翻看食谱,先皇薨逝,宫中居丧,年节间禁一切宴乐,又不好打扮得喜气洋洋,也只能在吃食上面动点心思,籍以打发这长天白日的无聊时光,所以这些天她连宫门都没出,有时间了就去宫里的小厨房转转。

      元芷没有说明太后召唤所为何事,杜雪晴也没问,等到了太后宫中,但见太后已换了衣服在见客的暖阁里坐着揉弄一只小猫。

      “到了年下,这猫也肥了。”杜雪晴笑说着,朝太后行了礼。

      太后示意她坐,又说:“这只狸花贪吃,那只橘色的就瘦一点。”

      太后喜欢猫,杜雪晴是很多年前就知道的,她当年跟着还是景皇后的太后住在坤仪宫,没少替太后伺候这些小祖宗。

      元芷捧来茶,杜雪晴接过抿了一口,只管看着太后怀里的猫微笑,“妾身有心想管太后讨一只回去养,奈何小长安经常去妾身那边,小孩子喜欢猫啊狗啊的,见了都要伸手去摸,被抓了挠了反倒不好。”

      太后将怀里的狸猫递给元芷,“抱出去吧。”

      元芷接过猫,带着殿里侍立着的一众小宫人们都出去了。

      太后端起茶悠悠喝了一口,向杜雪晴道:“你跟着桃符这么多年了,他待你怎样?”

      杜雪晴知道这话必有因,含笑道:“皇上待妾身挺好的。”

      太后道:“那怎么也不见你养下一男半女,闲了找太医瞧瞧吧。”

      杜雪晴心里纳罕,又觉好笑,算是知道太后找自己的缘故了,乖觉道:“是。”

      太后看着她,几次欲言又止,“李婕妤常去你那边吗?”

      杜雪晴摇头,“她不怎么去妾身宫里。”

      太后点点头,“听说她擅长刺绣,整日都在做针线活。”

      杜雪晴继续摇头,陪着笑脸说:“妾身倒不曾听说。”

      太后见杜雪晴一再撇清,心中有些不喜,“我如今精神不济,这后宫数你最大,你闲了也该四处照应一下,看到有那些心术不正的,就该料理了,没得纵容下去,弄出笑话来。”

      太后的话很含蓄,但恨意却很明显。

      杜雪晴不敢怠慢,忙正色道:“是,妾身谨记太后教诲。”

      太后有心再敲打杜雪晴几句,忽然听见元芷在外面一叠声地道:“世子来了。”不觉转过脸往隔扇外瞧去,纵使她心里再厌恶李家女,可这小长安却实打实是自己的亲孙子,脸上也不由露出笑容来,朝跨进门来的小长安伸了伸手,“来,到祖母这里来。”

      杜雪晴不觉松了口气,出声提醒小长安道:“慢点跑,仔细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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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李寔是被人用软轿抬着送出宫城的。

      为此,整个后宫都沸腾了,连浣衣所也难幸免。而只有李寔自己知道,宇文攸与他谈了一夜用兵和政务。他想起宇文攸反问他说‘这就是折辱了?’时的语气,李寔心想,宇文攸需要的其实是一个走下来的台阶,和对太后的一个交代。

      李汝宓清早就坐着洗衣,身后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她其实都听到了,但也只能装作不知,心中痛苦得几乎要死过去。

      午后的时候,浣衣所来了个宫人,在众目睽睽下将她带走了。

      很快的,整个皇宫,甚至整个许都都知道李汝宓又重新得到了皇上的青睐,被皇上从浣衣所接出,送到了明月宫。

      据说,因为这件事,太后还被气生病了。

      就连李婕妤也饱受指点,忍耐几天后,她终于敲开了明月宫的大门,但宫人们却告诉她,没有皇上的口谕,任何人不能跨入明月宫半步,当然,里面的人也不准出来。

      李婕妤目瞪口呆,这算是软禁了吧?不过她很快又疑心这是皇上对自己长姐的一种保护。

      慢慢的宫里人又发现,连宇文攸自己也不去明月宫,日常只有一应生活用度在通过层层检验后送进去,除此之外,连鸟都不朝那边飞。

      至于住在明月宫里的李汝宓,养了一个多月后,终于将一双手上的冻伤养好,宫人们总是发现她常常坐在廊下望着庭院发呆,偶尔会动手修剪一下花木,极少说话,东西也吃得很少,奇怪的是她没有日间消瘦,精神反而渐渐好了起来。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如何艰难地战胜深入骨髓的倦怠。

      宫墙里的岁月总是漫长的,宫门开开合合,时间随着门轴的扭动无声地流逝。

      有一天,宫门再次打开,有一个熟悉的面孔跃入了正在剪韭菜的李汝宓的眼睑。

      “姑姑。”那是已近十二岁的李霁快跑着奔了进来。

      “新晴。”李汝宓放下手中的剪刀和韭菜,来不及洗掉手上的泥土就先将李霁拥入了怀里,随即泪水连连顺着她的脸颊滑下去。

      “小姑姑死了。”良久后,李霁说。

      “什么?”

      “那天小姑姑给了我一碟糕,我因为早膳吃多了还不饿,就放在了那里,被进来的长安看到,吃了两块,然后他就口吐白沫,不过你别担心,长安已经没事了。太后,太后知道后,说小姑姑毒杀皇子,就把她处死了。”李霁幽幽说,他至今也不太懂,那个看着柔弱的小姑姑为什么想要害死自己。

      李汝宓默默不语。

      “最近宫里面来了很多美人,很多空着的宫殿都住满了人,看着很热闹。”李霁又说。

      那应该是太后为皇上新选入宫的贵女吧,李汝宓想。

      “还有,表叔从齐地回来了,做了小长安的太傅。”

      秦诺回来了,那也挺好的。李汝宓默默想。

      “姑姑,还有一件事情。”李霁别扭又焦躁地说。

      “怎么了?”李汝宓抚了抚他的后背,试图给予他安慰。

      “他们都说爹爹和皇上……”李霁道。

      “假的。”李汝宓微笑注视着他。

      “啊?你怎么知道?”原本挂在李霁眼角的难堪没了,他嘴巴张成了个圆。

      “你爹爹给我写信了啊。”李汝宓揉了揉他的头。

      “可是,皇上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岂不是所有人都在背后嘲笑他。”李霁困惑道。

      “混淆视听也是帝王权术,你现在还小,以后长大就懂了。”李汝宓微笑着轻叹了一口气,“皇上是个好人,至少对我们李家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莫要非议他,他也很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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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后,李汝宓终于在时隔多年后再次见到了宇文攸。

      那是个黄昏,李汝宓正从藤蔓间摘下新鲜的瓠瓜,交给宫人们拿去厨房烧菜。

      “那个秋葵看着不错,我想尝尝。”宇文攸说。

      李汝宓愣了愣,沉默着走出摘下一盘脆嫩的秋葵。

      两人站在廊下看着满庭院的瓜果,宇文攸缓缓开口道:“太后病了,时日无多。”

      李汝宓没有接言。

      宇文攸侧过身看了她一眼,说:“你有白头发了。”

      李汝宓也侧过身看宇文攸,“你也长皱纹了。”

      两人相视笑了笑,又分别将目光投向庭院里丰泽的植物。

      晚霞一点点褪色,流云隐没在天际和宫城交接之处,有一只飞鸟从头顶掠过,一时间,李汝宓想到自由,同时也想到卢缺,他是她所认识的人里离自由最近的一个。她再次低头看田畦间在晚风中摇晃着枝叶的蔬菜,这片土地不光给了这些植物养分,也是她这些年坚持下来的力量的来源。她轻轻抚了抚自己的手,这一生或许不曾骄傲过,但至少,没有低头。

      抬头的时候,李汝宓不觉轻轻吐出一口气,转头望向宇文攸,“我腌的还有酱瓜,应该可以开坛了。走吧,去厨房看看。”

      君子远庖厨,宇文攸不觉笑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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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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