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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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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我……不……行……了……”
花阳拄着一根树棍几乎要跪在山路中央,仰头看着走在最前面清清爽爽的白鹤,冲他要死不活地嚎:
“鹤姥爷你这是真的要补偿我,还是变着法要折腾我泄恨啊?”
“哦呀,这话可真吓到我了。”白鹤笑眯眯的表情让花阳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我可是真心诚意地邀请花阳小姐你来度假哦。”
“我就问你大概还有多远吧?”
“不远了,已经快到山顶了。翻过这个山头后……”
“就到了?”
“再翻过两个山头,走二十里地就到了。”白鹤回答。
花阳“扑通”一声坐到地上,哀嚎声响彻山林:
“你杀了我吧!”
他们此时之所以会在白鹤的带领下走在京都郊外的深山里,还要从两天前说起。
在抄家事件的一周后,葵的伤势有所好转。这天的晚饭时间,白鹤拿了一张旅游宣传海报拍在饭桌上,眉飞色舞地宣布,为了庆祝主公这一周恢复顺利,也是为了让她身心保持愉快,以助于更快康复,他决定带葵去京都度假。
葵吃饭的动作顿住,皱了皱眉。然而未待她开口,花阳已经先拿起那张海报,兴致勃勃地问:
“有祭典吗?”
“七月份的祗园祭已经错过了,不过八月份还有五山送火,临近的宫津市还有放水花火大会,都很壮观。”白鹤熟稔地介绍。
“哇,好棒!我还没去过花火大会!”
女孩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像是在她银灰的眸子里点燃了烟花。
葵本来想说的话因此咽了回去。她看向白鹤,后者冲她眨眨眼,露出诡计得逞的笑意,话却是对捧着海报不舍得放手的花阳说的:
“我也想邀请花阳小姐同去,作为之前打坏你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还给你造成惊吓的赔罪和补偿。”
“哎哎哎?!我也可以一起去的吗?!”花阳蹭的蹦了起来,手一下拍在桌子上。她紧盯着白鹤,在对方对她笑眯眯地点点头,确认了并不是在开玩笑后,兴奋地大叫起来,“对哦,你们还砸坏了我的木棚子!”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自己的财物损失感到这么高兴,简直要仰天大笑出来了。
鹤丸夹了菜放进她的碗里,碰了碰她过于激动按得桌面直晃的手,提醒,“小心,别把饭碗碰撒了。”
这句话让沉浸在兴奋情绪中的女孩一下醒过神。她转头看了看坐在身边的黑鹤,向白鹤问道,“我家鹤鹤也可以一起去吗?”
“这……”白鹤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兄弟的话,可能会不太方便。”
“京都现在人流密集,政府会加强治安管理,商场、饭店、旅馆这些地方的监控也会更加严格。”不等花阳追问,葵先替白鹤回答出来,“这段时间,暗堕刀剑在外活动很容易被发现。”
“这、这样啊……”
花阳怔怔道,眼睛里的热度明显凉了下来。她看向黑鹤,又回想起一周前他险些被政府抓走的一幕,又是一阵心有余悸。后者察觉了她的目光,冲她轻松地笑了笑,“没关系,你跟他们去玩就好了,我在家看家。”
“……那还是算了吧,鹤姥爷你带小葵出去玩就好了。”
花阳坐回座位,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她冲惊讶的黑鹤一龇牙,“我怎么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家里?外一你做饭的时候把厨房炸了怎么办?”
“……这可真吓到我了。”
虽然女孩面上表现的平静,但说心里不失落那是假的。饭后葵在厨房找到花阳时,洗碗池的水流开得哗哗响,她正对着一池子的碗筷发呆。葵唤了一声她才回过神,向葵展开笑容,提醒她小心手上的纱布别被水溅到。
“小花,你是不是很想去花火大会?”
花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在葵认真的目光中支吾了下,还是老实承认,“说不想去那肯定是假的,毕竟我没去过……不过没关系,我也只是没看过的东西,就想去看看而已。”
“哎,烟花大会是什么样子的?”她提起精神,好奇地问,“是不是人很多很热闹,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小摊,大家都穿着漂亮的浴衣,人手一盒章鱼丸子或者苹果糖?烟花是不是会放很久,能放一晚上?”
“……”
葵沉默了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低声道,“如果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哎?别啊别啊!”花阳吃了一惊,急忙劝道,“小葵你别不去啊!你跟鹤姥爷好好去玩,这样身体还能好的快一点。我真的无所谓的!我没看过的东西多了,又不差这一样!”
“那我也可以以后再去,不差这一回。”葵执拗地说。
“可是……小葵你很久没和鹤姥爷一起出去玩了吧?你不怀念你们以前的事吗?”
虽然花阳没具体问过,但似乎葵在从黑鹤刀下救出她的时候就已经恢复了记忆,挡在她面前的感觉完全像另一个人。而之后她也没再回到那副疯疯傻傻的模样,对白鹤也不像之前那样紧张抗拒了,只是俩人的关系好像也没有恢复成白鹤说过的如胶似漆、亲昵无间。花阳觉得这可能是葵失忆太久,过去的事变得恍如隔世,与白鹤就自然多了一分陌生的隔阂感。这俩人的感情要恢复从前,最需要的就是一场蜜月旅行。
这么一想,她如果跟过去反而成了一颗闪亮的电灯泡了,现在这种结果,对小葵和白鹤反而更好。
“真的不要惦记我啦。和鹤姥爷好好去玩,找回你们曾经的感觉。”花阳露出慈爱的姨母笑。她在葵怔怔的目光中,神情憧憬,“之前听鹤姥爷说你们以前的事,我其实就很羡慕了。走遍全国各地,阅尽四时美景,春赏樱秋赏枫,夏看烟花冬看雪。虽然拿着公款约会不干活是不好的,但能和喜欢的人一起浪迹天涯,这……这真的好浪漫啊!”
花阳不禁双手合握仰望天花板,眼睛里小星星小桃心小粉花粉红泡泡什么的都冒出来了,没有看到葵沉默地垂下眼,被额发掩住的复杂神情。半晌后她再抬起眼,对已经从粉红幻想快回过神的女孩露出一丝笑意:
“所以你的鹤鹤不能去,你就也不去了,是吗?”
“对、对啊,他不能去,我自己去玩还有什么意思。”难得花阳的厚脸皮也会有点发红。她嗔怪地瞪了微笑的葵一眼,“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就要和喜欢的人一起才最好啊。而且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去看烟花,不能和他一起那多浪费?小葵你应该懂的啊,你和鹤姥爷都去过那么多地方了。”
“……是啊,我应该懂的。”葵应道,声音轻得仿佛在说给自己听。
“花阳小姐说的好。”
身后突然冒出白鹤的声音,惊得花阳“妈呀”一声差点蹦起来。葵不动如山,对白鹤皱了皱眉,“你别吓小花。”
“吓到花阳小姐了吗?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白鹤笑哈哈地道歉,看得出他心情很好。他在女孩怨念的瞪视中继续道,“关于兄弟跟我们一块出门的问题,我刚刚联系到一个老朋友,他现在就住在京都近郊,我们可以去他那里借住,很安全。”
花阳眼睛里的怨念“啪”的下就烟消云散了,又露出漫天星辰来。她激动又有点怀疑地问,“真的?那我家鹤鹤可以一起去了?”
“真的,兄弟可以一起去了。虽然白天还是要尽量避免出门,但只是晚上去参加一次烟花大会,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万岁!!!”
花阳这回是真的蹦起来了,又差点跪下去现场表演一个认祖归宗。她举臂高呼,“鹤姥爷千秋万代!你以后就是我祖姥爷!!!”接着就冲出厨房去,连窜带蹦机动值爆表地去通知她的鹤鹤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冲到院中时正巧去倒垃圾的黑鹤回来,她一把就扑了上去,挂在一脸懵逼的付丧神身上连转了几圈,精神病发作似的大笑声在这个夏夜的天空远远回荡出去,惊起邻居家小孩一阵啼哭。
留在厨房的俩人听着外面闹哄哄的声音,默默看向池子里还没刷完的碗,又看向对方。白鹤在葵的目光中挽起袖子,主动拿起池子里的碗。他温柔地叮嘱,“站远一点,小心纱布别溅上水。”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嗯。”白鹤应了一声,低头仔细擦拭手上的碗,“她的话你别在意。”
“鹤,我……”
“没关系的。”白鹤打断少女的话。他太过了解对方,知道她的想法,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但那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花阳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有点幻想很正常。我知道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孰轻孰重我也分的清。所以没关系,你不必纠结这种事,反正来日方长,就这样等下去的过程,我也不会觉得无聊的。”
“……”
葵看着付丧神线条明晰的侧脸,他垂着眼好像专注于手上的碗,目光始终没有向旁边挪去半分。葵明白这是他对自己的体贴,包括刚刚的话,他唇角如常的轻松笑意,这些都是。
可是……孰轻孰重?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大声反驳,想一口气把曾经所有他期待渴望的、她不敢答应的、他们一起错过的约定,全部应允下来。春赏樱秋赏枫,夏看烟花冬看雪,是啊,他们已经在一起那么久了,应该去过很多地方了,这么简单的事她怎么可能不懂?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也有浪迹天涯的幻想。
可是,做不到的承诺,怎么应允出口?
葵的喉咙堵住,说不出话来。她没有再隐藏自己的情绪,在对方留给她的空间中,沉默地释放出来。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默契,他的温柔和包容她从来都不会浪费,所有的任性和自私,都只给了他一个人。
还有她所有的亏欠。
洗碗池“哗哗”的水流声淹没了所有声音。压抑许久的承诺,最终出口的还是那句原本要说的,对不起。她嘴唇翕动,无声无息。
少女安静地离开后,付丧神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望向她刚刚站着的位置,地板上留下淡淡的水痕,微微发起了呆。
半晌,他叹了口气,苦恼地喃喃自语:这真的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啊……
(23)
花阳赖在地上不肯起来,走在她旁边的黑鹤也只好跟着停了下来。他低头看看耍赖的少女,无奈地叹口气,把背着的旅行包摘下来挂在前面,背后腾出位置,然后向少女伸出了手:
“起来吧,我背你。”
“就等你这句话了!”
花阳毫不客气地抓住眼前的手,一下就蹦了起来。她麻利地扑上付丧神的后背,生怕对方会反悔似的,让人可以充分确信她就是蓄谋已久。
她在黑鹤的后背趴安稳了,就开始向走在前面的白鹤装模作样地嘚瑟:
“鹤姥爷不是我说你。你说你不管我死活也就罢了,你总该心疼下小葵吧?她还是伤号,怎么跟你走这几十里山路啊!”
被点名的葵愣了一下,扭过头来回答:“我没事的,这点山路不会觉得累。”
然而白鹤却握拳一敲掌心,赞同地点头,“有道理。”紧接就将身边还没反应过来的少女一把拉进怀,在她“啊”的一声惊叫中打横抱了起来。
“鹤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花阳小姐说的有道理,你身上有伤,不能走这么远的山路。”白鹤贴近她耳边,压低声音,“没关系,我抱你走。”
“……”
花阳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笑得又苏又暧昧的白鹤和涨红了脸却还是乖乖搂住对方脖子的葵,还有他们这个华丽的公主抱姿势,顿时觉得自己输了。
她敲了敲黑鹤的肩膀,有点小期待有点小兴奋地趴在他耳边问:“要不,咱们也换个姿势?”
黑鹤:“……”
不过接下来的路,他们也并没有再走太远。
山路间不知何时开始有缕缕云雾交缠,头顶的阳光一点点暗淡。回荡山林的风声突然变得清晰起来,犹如一条孤独徘徊的幽灵在伤心呜咽,边哭还边晃动着沿路的虬枝密叶。花阳不禁抱紧黑鹤的脖子,她当然不是怕鬼,但她有点怕白鹤是要把他们带到深山老林里毁尸灭迹。
恰巧这时,走在前面的白鹤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在几近黑夜的昏暗光线中,鹤丸国永这张脸显得有种阴森森的惨白,他唇角那丝平日里看着又苏又好看的隐约笑意,此时也看起来不怀好意起来。花阳忍不住哆嗦着问他,“你、你回头干嘛?有事?”
“我们到了。”白鹤回答。
他说着,提腿向虚空踢了一脚。
花阳本以为他这一脚是要踢空,然而付丧神的木屐落在半空,一抹朱红的影子就真的在他脚下如凭空涂抹的颜料般显现出来,鞋底发出踢上硬物的“啪”的一声清响。
这一声不轻不重,却像击响一尊声音悠长的古钟,无形的音浪倏然扩散,震荡山间。风声骤然停止,缭绕周围的云雾却无风自动退去,如洗去迷尘,被遮掩的光线重新清晰起来。花阳惊讶地看着白鹤脚下那抹红色迅速漫延、凝实,在他们面前显现出建筑物神圣的面目,阳光打落鲜艳的横梁,折射金色的辉光。
——横跨眼前山路的,是一座高大的鸟居。
然而比鸟居更引人注意的,是站在鸟居后面的人。
那是个修长挺拔的人影,一身狩衣端庄、静穆。狩衣是神社神官的标准服饰,出现在鸟居后面的也理所应当是个神官。然而那套衣服并不是神官常见的白色,而是深蓝色的,犹如裁取一片夜幕编织成这身古典的华服。
而穿着它的人也的确不像一个人类神官,那张姿容端丽的脸在映入花阳视界的瞬间就让她感到一阵窒息——其实政府宣传海报上早见熟了这张脸,但她没想到照片还不及真人冲击力的万分之一。她想起初见鹤丸时,付丧神那张冰雪雕琢般过于精致的脸也让她一瞬大脑空白,但眼前的人又是不同鹤丸的另一种美,如滋泽黑夜的月色,浩瀚而无声,温柔而寒凉。
鸟居是划分人界与神界的界线,是神界的入口。而站在鸟居后的,正是迎接客人光临他的领地的神明。
花阳傻愣了半天,突然一声尖叫冲口而出:“天下五剑?!卧槽我见到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