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冰》酒北

39、第 39 章

　　元旦假期一过，也意味着这一学期即将进入尾声。老师们马不停蹄地赶着新课，新旧知识混合的试卷不费纸不要钱似的往下发。专为期末而开展复习是不存在的，反正统考的期末考试对临高学子而言就是考着玩玩。

　　虽然期末没什么威慑力，但桌面上厚如板砖的试卷还是挺让人心累的。

　　林洵做题速度本就不快，加之最近王文一动员几个美术生参加市里的一个绘画比赛，每天要抽一两节自习课练练笔，他的午休时间和下课间隙几乎都用来补作业了。

　　不知情的卢文轩来找林洵帮他们组画黑板报时，还未等林洵开口，楚清旸就揽过了话头:“我同桌最近太忙了，要不我帮你们画？”

　　卢文轩面露难色，心里寻思着我们这是积极健康的正经黑板报，不是民间降妖除魔驱鬼大法。林洵被他那一脸苦涩逗笑了:“如果沈文静有空的话，你们可以找她帮忙，她画画很好看。”

　　见楚清旸微微皱起眉，似是有些不悦，卢文轩立刻滚去了前排，生怕楚大师追着喊着要帮忙。

　　绘画比赛是现场作画，要求参赛选手根据给定主题，在两个半小时内完成一幅指定类别的画。当日一早，王文一领着几个美术生去找孟德尔，试图请半天假，得知赛事时间表后的孟德尔把请假区间缩短成了三个半小时，摆出一副资本家的剥削嘴脸:“来回用不了这么久，老王你路上开快点，别耽误了孩子们的学习时间。”

　　临走前，楚清旸又寻到了借口，拉过林洵的手忽悠道:“把我比赛专用百战百胜的好运都传给你。”

　　林洵心想这不是绘画比赛吗？要不还是不了吧……

　　手却没有半点要挣脱的意思，安安稳稳地任他握了好一会儿。

　　主办方给的主题倒也简单粗暴:“冬”。由于范围太过广泛，可以画的东西很多很多，林洵一时有些举棋不定。最后念及楚清旸前几日的一句“不知道这个冬天会不会下雪”，才缓缓动了笔，用最近练得十分频繁的油画呈现了一幅湖景雪色。

　　这一回，不管是构图取色还是虚实远近，林洵都把握得恰到好处，不负众望地拿了个一等奖。楚清旸举着林洵的奖杯难掩笑意，比自己获奖时还要开心一万倍，差点忍不住抱起林洵转几个圈。

　　许是为了呼应林洵这幅画，没过几天，王婉就在课上提醒大家添些衣物，说是天气预报显示未来两天都有大雪。

　　江南冬天的雨虽然下起来没完没了，降雪量却极不规律，有过暴雪成灾的时候，也有连着两个冬天见不着一片雪的年头。

　　是日清晨，地上积水还未干，水洼深处结了薄薄一层冰，昏暗的天空只灰蒙蒙一团，西北风裹着湿气，直往人衣服里、骨头里钻。乍一看天气预报确实没唬人，天地间一片降雪前的迹象。

　　南方人仿佛生来就对雪有莫名其妙的喜爱之情。食堂里、求学路上、楼梯间，四处都能听见同学们带着期盼的声音:“什么时候才下雪啊？”去年冬天就没见着雪的影子，楚清旸这会儿也有些期待。

　　直到早读快结束时，靠窗的一个女生突然喊道:“啊啊啊下雪啦！下雪啦！”

　　课本被遗弃在桌上，窗户被不约而同地推开，凛冽的寒风灌进来，也扑不灭一个个眼里闪烁的火星。

　　渐渐的，雪量从“盐粒”变成“柳絮”，最后又化为“鹅毛”，纷纷扬扬洒了满天。十六七八岁的高中生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兴奋劲和注意力早被勾了去，瞥着眼睛，扭着脑袋，伸长了脖子往窗外望。

　　两节课过去，草地、灌木丛、树上都覆盖了厚厚的一层雪，昨夜被雨淋湿的路面却没什么积雪。室内操的视频刚放完，几幢楼的学生几乎同时撒腿往楼下跑，场面堪比逃生演练现场。教导主任知道拦不住，只能在广播里扯着嗓子喊，让大家注意安全。

　　陈涛的相机早已挂在了脖子上，田泽宇也系紧了校服帽子的抽绳，两人堵在后门口催楚清旸和林洵。

　　楚清旸不紧不慢地从抽屉里摸了两副针织手套出来，递给林洵一副示意他戴上，又确认了一下林洵今天穿的是高领毛衣才放心。笑语间终于带上了些孩子气:“同桌，我们走。”

　　田泽宇盯着他俩同款的手套说:“还有我，我也要。”
　　楚清旸面不改色:“乖，等会爸爸用雪给你做一个。”

　　四人下楼时，场面已经混乱不堪。三种颜色的校服线条混杂，一团一团的雪满天乱飞，尖叫声、笑骂声不绝于耳。

　　陈大摄影师忙着找角度拍照，躲着不长眼的雪球四处乱窜。田泽宇趁楚清旸和林洵不注意，一手捏一个雪球冲着两人脖子砸了过去。

　　楚清旸连忙帮林洵掸了掸后背的雪，又把人拉到自己身后，这才开始放狠话:“老田你完了。”

　　楚清旸一路团雪球追着田泽宇跑，刚开始还是1v1，后来遇到了太多熟人，渐渐形成了两个战队。林洵站在原地，视线随着楚清旸移动，并未察觉到自己转了一个又一个圈，只看见那人身法矫健地左右横跳，击中了人就嘚瑟，被打了也笑着反击。

　　由于林洵就这么杵着不动，一不留神就会被雪球砸中。有一个不偏不倚地砸到了林洵侧颈，散了的大半雪粒顺着宽松的领子滑进衣服里，冷得林洵一哆嗦。

　　楚清旸一回头正好看见了这一幕，立刻脱离了“战斗现场”，一边跑一边解自己的围巾，不由分说地给林洵围上，又把他的帽子系紧了些，最后拉起他的手臂柔声说:“想玩的话我们就一起砸对面的人，不想玩就站在我身后，留神躲雪球，好不好？”

　　林洵的脸被楚清旸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双漂亮的大眼睛，瞳孔里印着漫天雪色。围巾上还带有楚清旸残存的体温，成了他冰天雪地间最温暖的护盾。林洵点点头，觉得干站着给楚清旸添麻烦，还是选择加入了混战。

　　无论是对面的还是自己这边的，好多人林洵都不认识，但现在似乎一切都不重要。所有人都在嬉笑，都在吵闹，都在青春的主场上撒欢奔跑。

　　林洵也难得地跟着笑，陪着疯，就好像……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陈涛不知何时悄悄靠近了这边，静距离架好了相机。本来是想多搞一些表情包的，结果抓拍到的图，不是楚清旸一个转身抱住林洵替他挡雪球，就是楚清旸帮林洵打理凌乱的发丝和围巾。

　　被喂了十吨热乎狗粮的陈涛:“……”

　　于是他干脆专心为两位形象好气质佳的男主角拍起了艺术照。

　　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时，广播里传来了教导主任沙哑的声音，让大家赶紧返回教室，别耽误上课时间，也注意保暖不要着凉。

　　四处的“战事”皆平息了下来，倒也没办法分出个胜负。楚清旸原地蹦了蹦，抖掉身上的雪。林洵这才注意到他校服里面穿了件圆领毛衣，锁骨和脖颈都暴露在冷空气里，林洵赶紧摘下围巾还给他。楚清旸看着林洵运动后微微泛红的脸颊，也没有推辞，笑着围上了。

　　九班这节是自习课，倒也不急着往回赶。楚清旸让林洵和田泽宇先回去，自己则揽着陈涛的肩膀，看似哥俩好地走向了另一幢楼。

　　入冬以后，林洵还是头一回出了一身汗，他把校服拉链敞开，回教室的途中燥热皆被寒风吹散，坐下后才后知后觉地寻出些冷，连打了两个喷嚏。

　　林洵摘下手套，细心地用纸巾吸去了表面的雪水，才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楚清旸桌面上。最后一排一个满头大汗的男生开了一半的窗，寒风不可避免地一股一股往林洵这边吹。

　　陈涛一脸懵逼地被楚清旸“绑”来了一个自习教室，楚清旸恶霸似的把门一关，让陈涛把内存卡和读卡器交出来。

　　陈涛还没反应过来:“我没拍你表情包啊。”

　　楚清旸叹了口气，无奈得像是在跟猪讲话:“我要的是林洵的图。”

　　“……”陈涛虽然早就想一脚踢翻狗粮、踩碎狗盆，但那套图确实张张都是精品，倒还有些舍不得，“我回家修完了再发给你不行吗？”

　　楚清旸一口咬死了:“不行，你个老狗肯定要背着我备份。快点，我自己修。”

　　陈涛恶犬咆哮:“备份也是因为老子技术好！我他妈又不喜欢男的！”

　　“小点声，等会把孟德尔引过来了，”楚清旸不为所动，“不喜欢也不行，林洵是我的。”

　　陈涛被一口噎死，知道在这种事上跟这头牛讲不通道理，认命似的把相机和读卡器递给了楚清旸。

　　楚清旸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陈涛在一旁看呆了:“你怎么这么熟练啊？”楚清旸懒得理他，凝神一张一张地翻阅，一看见林洵嘴角就绽出朵花。陈涛渐渐麻木，最后破罐子破摔，和楚清旸讨论起哪张拍得好，哪张又翻车了。

　　楚清旸翻至其中一张时，笑容呆滞在了嘴角，久久移不开眼，痴汉似的说:“这张真好看。”

　　陈涛扫了一眼也惊叹道:“我靠，这他妈，仙子吧。”

　　只见漫天鹅毛大雪下，林洵立于嘈杂人群间，黑发如青墨，红唇似朱砂，呼出的白气被风吹散成难以描绘的形状。洁白的牙在微张的唇间若隐若现，一双清澈的眼望着远处不知名的方向，绽出一抹笑。

　　那笑容发自内心，沾了真情，不是林洵平日里硬生生给自己戴上的面具。

　　因而美好得不像真的。

　　大概没有人知道，明明天地浩大，人影幢幢，可在那很长一段时间里，仙子眼里只一个楚清旸。

　　仿佛那是他放不下的红尘牵挂，割不断的人间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