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曲赋》南柯子

32、人生处处皆宫斗

　　这些年的宫斗剧可真不少，什么《金枝欲孽》《宫心计》《美人心计》《如懿传》《芈月传》《延禧攻略》……乱哄哄你方上罢我登场，看得人眼花缭乱。《甄嬛传》堪称宫斗剧的一个顶峰：后宫的嫔妃们为了争宠，明里暗里无所不用其极，想尽阴损的招数让其他嫔妃堕胎，上至皇后娘娘，下至宫女余莺儿，无不如此；有的不惜饮鸩止渴，以损害自身健康为代价，比如素来体弱的安陵容，偏要苦练伤身的冰嬉舞，以博皇帝一笑。该剧从2011年底在全国大大小小的电视台遍地开花，随后又翻译成英、日、韩等多国语言播出，可见其受欢迎的程度。
　　大家之所以如此痴迷宫斗剧，究其原因，除了剧情高潮迭起、演员演技精湛，令人应接不暇之外，更重要的是，它会让人们产生强烈的代入感——我们身边无时无刻不上演着各种花样翻新的“宫斗剧”。
　　我本人就深有体会。我先生从浙大博士毕业后，作为人才引进到浙西的一所高校；而人才的家属，正如某个食堂领导直言不讳的说法，就像客户买猪肉时白送的搭头，有你也可，没你也行。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快，难道我在某著名高校中文系学习，加上这么多年在写作上的积累，真的一文不值吗？所以我在简历的末尾附上了整整两页自己历年发表作品的目录清单。
　　我的简历果然被后勤总经理看中，他说后勤正在编一本名为《后勤之家》的季刊，而我恰恰有这方面的经验，可以让我做责编。那天面试后，我信手翻了翻带回的样刊，发现问题实在是太多了！除了封面有图文、封底有少量文字之外，封二、封三均是一片空白；正文里好几个栏目的文字都排成通栏，长长的一行阅读起来很累；内文中错字、病句、不规范的标点符号随处可见……如果真让我来负责，应该有很大的改良空间。
　　我所在的宣传部紧邻集团六位领导的办公室，是集团的枢纽重地。瘦小精干的办公室主任蛰伏在最里间的东北角，她像蛇一般冷静深邃，不动声色地窥视着属下员工的一举一动，你永远猜不到她的城府有多深，但她只要开口说话，必能威慑对方，大有一击必中之势。与之相对的副主任是一个身形高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她在本部门相当活跃，倘若哪一天她没来，办公室静悄悄的，大家还感到有些不习惯。我的座位则被安排在大门口，而且是背对着门。任谁从门边走过，都能一眼瞟到我电脑上的全部内容，毫无秘密可言。只要门背后一有响动，我就忍不住回头去看，我直觉这份工作可能做不好。曾经有人说，一个人在办公室的座位，就相当于他在单位的地位。诚哉斯言！
　　幸而老总的资深美女司机还比较和善，她经常很热络地拉我一起去楼下的食堂吃午饭，我没作深想就随她去了。后来才知道，原来她跟副主任是死对头。我这样被她不声不响地拉作了一派，副主任不能撼动她，就拿我开刀了。
　　我接手第3期《后勤之家》后，将版式精心地作了一些改进，希望在这期杂志中全面展现自己的编辑、校对、写作功底。我将筹集的稿件发给美编，又赶过去亲自向她解释其中需要特别注意或容易误解的部分。美编却声称自己太忙，而将排版任务甩给了新手。我跟美编嘴皮子都磨破了，她依然说什么都不肯，看来只能这样凑合了。
　　三天之后，我去印刷厂拿排好的初稿，发现杂志被排得奇丑无比。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窝囊，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郁郁不乐地拿回办公室。大家纷纷凑过来翻看本期杂志，并对我选取的文章品头论足……那一期的《后勤之家》最终由原编辑草草收尾，版式已完全改回原来的风格。这是《后勤之家》所有期刊中质量最差的一期，它有力地“证明”了我的“无能”。我从此对这本杂志彻底失去发言权，也不再有激情对它作任何变革。直到排版第4期又换成原美编时，我才确信自己是被暗算了。由于证据“确凿”，即使副主任将我贬得一无是处，大家也都深信不疑。
　　副主任之所以敢如此嚣张而又阴损，无非是仗着自己的那点姿色，在领导面前卖弄风情罢了。而主任是不管这些闲事的，只要不损害她的利益，她就乐得隔岸观火。令人百思不解的是，这么一份漏洞百出的印刷品，竟年年被评为“校优秀期刊”，拿获奖证书和奖金，真不知是哪些评委评的、以什么标准评的。
　　每年春节，我都会给自认为关系好的亲友同事发祝福信息。从后勤离职后的一个春节，我照例给已荣升某部门经理的美女司机发了一条□□信息，哪知过了半天，她才高度警觉地回复了三个字：“你是谁？”我恍然明白自己是自作多情——曾经被她利用的棋子，一旦失去利用价值，就被她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我当即删除了她的所有联系方式。
　　大半个月前，我带着孩子去东天目游玩，遇到一位民间相士。我原本不喜欢看相、算命这一套——一个人要是对自己的前程了如指掌，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人生的趣味和意义正在于探索它的未知性啊！哪知相士给一群人挨个来看，轮到我时见我往后退，反而挑起了兴致，就像警察见到一个可疑分子畏畏缩缩时更加警觉一样。他一把抓过我的手来，仔细研究了一番，然后很确定地对我说：“有个小人想害你。”手相上竟连这都能看出来？我暗自有些吃惊，苦笑着对他说：“是么，害得饭碗都丢掉了。”我重点询问自己的事业线，相士委婉地答道：“你的事业线不太明显。”敢情我这辈子碌碌无为，是命中注定的。
　　其实人生何处不是宫斗？单位就像一个大皇宫，所有员工都必须仰仗领导的鼻息才能生存：
　　后台硬、表现好的无疑爬得最快。就拿办公室里资历最老的美女司机来说吧，她是靠当副校长的前姐夫的关系进来的，给后勤老总开车以后，很快就攀上了新主子。即使她只有个高中学历、她的前姐夫也早就调走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在单位的地位还是稳如泰山！在我被副主任排挤折磨到赴诉无门的时候，她已经摇身一变，成了某大型部门的经理。
　　表现不好的，只要后台足够硬，也没人敢把你怎么样。有个新来的大学生在后勤招聘时本来没被录取，但因他的神秘后台实在太硬，依然作为“隐形员工”被分配到食堂轮岗。食堂刚买了个自动切菜机，多少目不识丁的阿姨都知道不能把手指伸进去，结果他伸进去了，被切断三根手指，作为工伤在家休养了好几个月，工资照拿。
　　没什么资本的，只要深谙趋避逢迎之道，照样能加官进爵。某学院有个办公室主任，尽管只有一个野鸡本科文凭在手，但因为处事待人八面玲珑，据说单位里十个科班出身的硕士也不及她一个；而且每到逢年过节，她都会慷慨地四处钻营打点，所以她的工资比多少硕士博士都高出一大截。
　　最差的一等，就是像我这样既不会溜须拍马，又没有任何靠山的人，只有等着被淘汰出局的份儿了。幸而我手中还有一支笔，不管发出的声音多么微弱，我依然会不屈不挠地抗争到底。

　　2020年9月30日于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