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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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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回到A市,情愿不情愿,这次谈话势在必行。
“找到你这件事,我得告诉你姑姑还有你爸,你先别急方坤。”陈靖东示意少年稍安勿躁:“我告知他们跟我护着你两件事不发生冲突。作为你的亲人,首先他们有权知道你的去向和安全状况。其次,你也不希望你爸报警,回头警察摸到我门上告我个非法囚禁之类的莫须有罪名吧。”
男人看着少年几分焦躁的一口喝掉自己倒给他的牛奶,嘴边沾了白绒绒一圈奶渍。
“这项共识达成。那么下一项。”陈靖东静静的交叉起十指:“关于复读。前段时间你回R市,我帮你办的是暂时性休学。从技术上来说,你回振兴初二六班继续读书是可行的。问题是,你离开的这两个月。”
现实就是这么残忍。方坤曾经拼了命的赶课,一点点缩短差距。
时隔两个月,重来一次的大山悬在头顶,任是谁都会被压的喘不上气。
“哥,”方坤困难的咽了下口水,小小声的问:“我能不能不读书了?”
“那你想干嘛?”陈靖东这回没简单粗暴的拒绝,而是问了一句:“你还没满十八岁,你想做什么?”
“就有些地方打工,可以不看身份证的。”方坤自己说的都理不直气不壮的:“打打小时工,等我十八岁,去参军。”
“然后呢?”陈靖东耐着性子问。
“然后,”方坤显然没想那么长远,目标设定暂时就停在了当兵这件事上:“然后……在部队多待几年,退伍了就找个工作。反正我要求也不高,随便保安物业管理什么的,那些对学历要求不高的我都能干……”
“方坤,”男人的目光深的几乎能望进人的灵魂:“那你还逃什么?这跟你爸给你安排的人生有区别吗?”
“有。”少年强撑着,外强中干:“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人生,不管怎么样都是我说的算。”
“如果这样,”陈靖东呼口气:“等你以后结婚有了孩子,你会被生活逼成什么样,你根本想不到。”
“我,”方坤咬着下唇:“说不定我在部队表现出色,可以提干呢。到时候回地方,总可以分个好单位吧。”
好单位。
“学习不是唯一的出路,”陈靖东看着对面的少年松口气:“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哥,你大叔叔陈靖西说的。呵,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他说,通过学习去争取最好的资源,不是为了今天能够得到什么,而是为了将来自己可以选择更多。等你二十二岁,如果名牌大学毕业能力出色,你可以选择去做自己的专业,也可以转行做别的,甚至那时候你依然喜欢做保安,你都比同龄人更有核心竞争力。可是如果你二十二岁,只有一张退伍证和初中未毕业的学历,你就是那个被挑选甚至被淘汰的一个。这里不要你,你只能去另外一个小区试试。月薪两千的不要你,你只能降低标准去问问一千八的。方坤你自己想想,那是不是你想要的未来。”
小孩低着头垮着肩膀,身体微微发着抖不吭声。
“还有,”陈靖东残忍的继续:“让你失望了,我虽然学习也不好,可是今天这一切我没法理直气壮的告诉你,那是我一手一脚自己挣来的。网上那个段子听过吗?我爸是李刚的那个。我跟你说过,只要你不愿意,我可以采取一些不那么正大光明的手段,让你爸不能把你接走。而这些手段的背后,是赤-裸裸的权力。我的提干我的优秀,站在我爸的肩膀上就能比别人快,没有我爸,今天说不定我也就是哪个小区的保安。方坤,你指望谁?”
现实社会中的阴暗,远比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视线所及之处还要更深更广。陈靖东不想说这些,可是他更不想方坤倒在一时的年少鲁莽意气用事。
“我能护着你走一程,方坤,我不能护你一辈子。”陈靖东站起身,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发顶:“我知道这选择对你来说很难,可是别忘了,你说自己是个男人了,让我别拿你当小孩子看。方坤,一个男人的脊梁,是从承担重压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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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坤离家出走这件事,着实把方伟气的不轻。
从方丽口中,陈靖东得知,方伟直接撂话说不管方坤了,他是死是活自己都不再过问。既然方坤那么不待见那个家,他也懒得剃头挑子一头热。
警报暂时解除,陈靖东吁口气。
方坤是烫手山芋,只可惜自己扔不出去。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把照顾方坤当成理所当然,全然不觉得麻烦。
那天回来认真谈过一次之后,方坤不再坚持要辍学,没什么信心的说想要往前赶赶试试看,就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一整个初二的课程横亘在两人面前,没有系统的学习,想要跟上班级进度难如登天。
陈靖东得了方坤的默许,直接去学校找了黄老师。
黄老师知道方坤回来,家里事情处理完,一脸为难,婉转着建议,还是重读初二更合适。
因为来之前也考虑过,陈靖东很诚恳的提出自己折中的想法。让方坤以旁听生的身份回六班,不参与考试不参与排名,什么时候能赶上进度再转换为正式生的身份。
听到陈靖东说校长已经首肯,黄老师长长松口气,爽快的点头应允了。
就这样,方坤坎坷崎岖的求学之路中止两个月后再度艰难的开始了。
所有的补课老师都得了消息。任重而道远的目标是,初三学年开学前,争取把整个初二课程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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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的功夫,陈靖东就发现,方坤跟原来不一样了。
这种不一样其实在北京的时候已经有了端倪,只是那时候陈靖东刚刚找到他,考虑到小孩的心理创伤,面对他总是不忍苛责什么。
如今回到A市,恢复去振兴上课也有了快两个礼拜,两人之间那种若有若无的生分和疏离开始凸显的明白。
方坤原本黏他黏的厉害,还理直气壮的,什么话都说,整个一小话痨。
虽然陈靖西说方坤只是表现的很开朗很阳光,其实内里的自卑和消极一直在。可是毕竟,回R市及至离家出走之前,方坤跟陈靖东亲密无间,坦诚也依赖。
眼下,这种感觉找不到了,陈靖东心里莫名空落落的。
方坤安静的上学放学,吃饭补习睡觉循规蹈矩,面对陈靖东的关心也是有问必答,可就是不对劲。
星期五晚上九点钟,两个人换了T恤运动裤跑鞋,下楼去操场跑圈。
方坤有点吃不消,退步的厉害。大概跑了五圈,小孩的双腿就肉眼可见的抖了起来。陈靖东缄默的旁观不吭声,等着方坤可能的放弃或是求饶。
没有。
第七圈的时候,方坤喘息很重,内圈倾轧拐弯的地方有个小坑,少年跑到那里左脚歪了一下,很快闷哼一声,拖着左腿摔倒在地上。
“怎么了?扭到脚踝了?”陈靖东蹲下去,伸手要去握他的脚腕。
“别,别!”方坤疼的一张脸都扭曲了,嘶嘶吸着冷气,出口的声音打颤:“小腿抽筋了。”
眼光一扫,可不是么,少年的左边小腿连着大腿一起呈现出僵直的状态。
“没事,”陈靖东沉声安抚他,经验十足的放轻力道托住少年的脚踝,另一只手直接把跑鞋脱了下来:“我帮你扳一扳,放松。”
少年从鼻息里发出难忍的闷哼,像是哭也像是呻-吟,单手护疼的伸过来,搭在男人温热有力的手背上:“轻点。”
两个人的手交叠着,有汗洇洇湿漉漉的气息,和着运动后高于常态的温度,一股脑随着呼吸涌进胸腔,连周遭的冷风都弱了下去。
十几秒的功夫,方坤疼出一身冷汗,硬的跟石头样的小腿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
“没事了。”少年小声嘟哝,试图抽回小腿:“不疼了。”
“今天不跑了,我背你回去。”陈靖东站起身,单手伸给他,等着少年借力跟着站起来。
“还有两圈半。”方坤不知道跟谁犟,伸手揉了两把抽筋的小腿,慢慢屈膝站起来:“我能跑完。”
实打实跑完十圈,两个人肩并肩往回走。
陈靖东不说话,方坤也垂着头不吭声。两人之间有种难以言说的沉闷张力,兜头兜脸犹如一张网,密不透风。
陈靖东的手机响起来,摸出来一看,是楚荣。
接近十点钟,楚荣的声音听的明显,已经喝的有点兴奋了。
“东子,嘛呢?小孩睡没?这都十点了,出来一起嗨!哥们儿介绍几个妞给你认识,有个波兰的留学生,特别漂亮。来!”
陈靖东想了想:“行啊,在哪儿?给我个定位。”
挂了电话,身边的小孩头也不抬:“钥匙给我,你走吧。”
“回去早点睡。”陈靖东干巴巴的,拿出钥匙递给他:“别熬夜,看书的话明天起来再……”
方坤已经走了。
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单薄的背影头也不回,陈靖东突然烦躁的几乎抓狂。
他们两个之间,怎么就变成了这副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