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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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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冬日的京城天气难得这样好,阳光温暖地照在院子里,一丝风也没有。石榴蹲在井旁洗刷衣物,言悠悠坐在一旁晒太阳,偶尔帮把手,提下水或拧干晾晒之类。隔壁隐隐传来说话声,间或夹杂几句激烈的争吵,言悠悠伸了伸懒腰,感叹:“隔壁好热闹啊。”
石榴边刷衣服边说:“刚才买菜回来,看见徐大人家门口停了好几辆车子,都是上门拜访的,不知道要不要留饭,这么多人,林大娘一个人哪忙得过来。”
言悠悠忽然起身,搬了一架梯子过来,靠在墙角。
石榴见状问:“姑娘,你干嘛呢?”
言悠悠笑嘻嘻说:“我听听他们说些什么,都吵半天了。”爬上墙头,露出半个脑袋,小心不让人看见。只见庭中或站或坐五六个中年士子,其中两人在争辩什么,引经据典,口若悬河,说着“内圣外王、燮理阴阳”这些话,一口一个“子曰”、“书曰”,另外几人饶有兴趣围观,不时拈须微笑,插话一二。言悠悠听得半懂不懂,只觉得两人争的面红耳赤的样子怪好玩的,想知道最后谁赢谁输。
观竹站在门口,以铜环扣门,敲了半天也没人应,回头看向裴元,“二爷,大概是出去了,人不在家。”
裴元等的不耐烦,用力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原来根本就没锁上。
观竹忙说:“小的该死,一时没发现——”
裴元冷冷扫了他一眼,懒得听他辩解,迈步进去。
言悠悠趴在墙头正看得起劲,忽然听的身后传来一声大喝:“你在干什么?”
言悠悠忙回头,见是裴元,拍着胸口说:“吓死我了!干嘛那么大声。”
裴元一个箭步冲过来,站在梯子下面,说她:“谁叫你爬那么高,还不快下来!”
言悠悠有些不情愿,正看到精彩处呢,一人的口水都喷到另一人脸上了,就差打起来,不过这样子确实不好看,还是磨磨蹭蹭下来了。
裴元摇头,“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没个安静时候,你爬上去干嘛?”
言悠悠理直气壮说:“看人吵架啊!”
“别人吵架关你什么事,你怎么这么爱管闲事包打听啊?”
“因为我无聊啊。”言悠悠被他说的有些不高兴,偷偷翻了个白眼,反过来指责他:“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这是别人家,又不是你家。”
裴元气道:“你还敢说!你家门是摆设吗?敲了半天都没人应,我道忙什么呢,原来趴在这儿看热闹!”
“没人应你就擅自进来吗?”
裴元一时语塞。
石榴越听越不像话,忙说:“姑娘,上门是客,快请裴公子进来说话吧。”说着烧水沏茶去了。
言悠悠心想他算什么客人,没见一来就教训自己吗,到底谁是主人啊。
观竹领着人往里面搬绸缎,问她放哪儿。
言悠悠看向裴元,讶道:“这么多!干嘛啊?”把她这儿当仓库吗?
“留着用啊,恭贺乔迁之喜。”
“我哪用的了这么多,又不能当饭吃。”
裴元无所谓地说:“用不了可以送人。”
“没有人可以送啊,在京城我又不认识谁。”言悠悠双手一摊,眼睛转了转,忽然笑道:“要不,我送你吧?”三五匹也就罢了,这么多,实在是有些贵重,难免于心不安。
意思是只认识他吗?裴元听的心中一动,只觉好气又好笑,不容拒绝道:“给你你就拿着,本公子送出去的东西岂有再收回来的!”
言悠悠心想,日后再找机会回礼就是了,于是作罢,说:“宋先生,小唐他们还好吗?还不知道我来京城了吧?”
裴元说:“宋先生是保定人,回老家过年去了。小唐在王府当差,最近没碰到他。”
“你知道小唐家住哪儿吗?”
裴元怀疑地看了她一眼,“你问这个干吗?”
“小唐不是有个妹妹吗,说跟我差不多大,我想认识她啊。”她正需要一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做向导,方便打听情况。
裴元面上轻描淡写点了点头,说知道了,若是碰到小唐便跟他说,似乎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哪知一出言宅,转头便吩咐观竹,让他去晋王府找小唐传话。
裴元出来时,隔壁徐家也在送客,几个穿着直裰的中年文士站在那里,互相作揖,光行礼就行了半天,甚至有人提议吟诗送别。裴元看的牙酸不已,听的有人叫其中一人“许大人”,不由得看了一眼,只见四十来岁,虽然一副儒雅文士的模样,可是胡子老长,一把头发都快掉光了,以为是言悠悠口中的“徐大人”,不以为意,策马离开。快走出胡同,回头一看,那些人还在作揖作个不停,不由得撇了撇嘴,文人就是麻烦。
回到侯府,安平侯裴迪正在大发雷霆,“这孽障,明明叮嘱了他,又去哪儿了,家宴也不来,我看是翅膀硬了,自以为有人撑腰,连亲爹都不放在眼里!”
安平侯夫人黄氏阴阳怪气说:“老爷息怒,二爷如今是有差事的人,哪能像以前那样随叫随到呢!还是喝口茶消消气吧,要是气坏了身子,心疼的还不是我们!”
几句话说的安平侯越发火冒三丈。
另一个宠妾周氏忙端了碗茶过来,娇声叫道:“是啊,老爷,身子要紧,说了这半天的话,渴了吧,快润润喉。”
安平侯接过茶的时候顺手摸了她一把,周氏立即抛了个媚眼过去,气得旁边的黄氏狠狠瞪了她一眼。这个狐狸精,勾的老爷好些天没来她房里,且让她得意几天,早晚收拾了她!
裴元顶着寒风匆匆赶回,也没个人嘘寒问暖,倒是挨了亲爹一顿好骂。他也懒得辩解,兀自入席。男女分席而坐,裴迪居中,左首坐的是裴卓,右首是裴元,幼子裴睿乃是黄氏所出,年方十岁,另有两个本家兄弟。黄氏这边坐的是媳妇姑娘们,除了裴卓的妻子龚氏和一对儿女,还有两个女孩儿,一个才六岁,是黄氏亲生,另一个十二岁,乃是庶出,另有一个大姑娘,比裴元大五岁,早已出嫁。至于裴迪诸多姬妾,则在外厅另设一桌。
一时饭毕,撤下饭菜,换上香茶,众人闲话。裴迪先是问了年关祭祖的安排,听的祭品齐备,诸事妥当,点了点头,喝了口茶,看着裴卓、裴元说:“如今你们也都大了,若是像睿儿一样年纪尚小还在读书,我也不说什么,然而一个个在外面为官做宰,前呼后拥好不威风,一应衣食住行、人情往来却还是公中的,只出不进。古语有云,父母在,不敢有其身,不敢私其财,老侯爷还在世时,我但凡得了点什么东西,从不敢藏私,总是恭恭敬敬拿去上房,得了许可方敢留下,哪像你们,眼里哪还有半点我这个父亲!”
裴卓、裴元忙站起来,垂首道:“儿子不敢。”
裴元站在那里眉头紧皱,虽然表面上骂的是他跟裴卓,但他知道刚才这番话,实际上是说给他一个人听的。大概是今天他搬绸缎的动静大了些,被某些人看在眼里,又在那里架桥拨火搬弄口舌。他得了晋王的赏赐没交到公中怎么了?他辛辛苦苦差点没命换来的东西,凭什么给一些不相干的人挥霍?
裴迪骂了半天见他一点表示都没有,气得让他滚出去。
裴元憋着一口气出来,吩咐观竹:“去打听打听,谁又在老爷耳边嚼舌根了!”
言悠悠和石榴赶在年前打算腌制一些腊肉香肠,隔壁林大娘下午无事,也来帮忙灌肠。言悠悠说:“大娘,徐大人交游广阔啊,每天都有人上门拜访。”衙门年二十二就封印了,除了值守的,要一直放假到正月十五,才开衙上班。
林大娘用带有浓重家乡味的官话说:“哪里,我们老爷最不喜欢应酬了,平时宁可在家读书写字,也不出去交际,这些都是老家来的读书人,不好不见。”
“啊,都是老家来的?”
“对啊,明年是大比之年,读书人都要上京赶考嘛!”
言悠悠恍然大悟,又问:“徐大人有很多书吗?可不可以问他借两本看看啊?”
“这个你就要去问我家老爷了。”
等到忙活完,言悠悠随林大娘一同过来,敲了敲书房的门,探头往里看,“徐大人。”
徐佑正在写什么,抬头见是她,说:“言姑娘稍等。”把手里文书似的东西写完,又用了印,吩咐全盛送去松江会馆,这才同她说话。
言悠悠说:“都休沐在家,徐大人还在办公啊?”
徐佑笑道:“哪是办公,而是替同乡举子作保。”
“啊?”
徐佑见她不明白,解释道:“上京赶考的举人要参加会试,需要取具同乡京官印结,替他们作保方可。”徐佑虽不是华亭人在京中官儿做的最大的,却是名头最响的,本朝最年轻探花的名声,早已传遍乡梓,因此不少同乡举子特地前来请求他作保,顺便请教一二,毕竟这位可是科场中的佼佼者,能沾沾探花的福气也不错。
言悠悠说了来意。
这时林大叔进来禀报,说有同乡拜访。徐佑拿过帖子一看,果然又是上京赶考的举子,因言悠悠是近邻,常来常往,也不客气了,说:“言姑娘自去书房挑选,请恕我不奉陪了。”
言悠悠忙让他自便。她原本以为徐佑的书房肯定都是科考文章、圣人著作,打算读几页诗词陶冶性情,没想到居然有不少话本杂书,其中还有几本版画,让她大喜过望,不由得蹲下来细细挑选。发现底下有个柜子,没有上锁,拉开一看,里面也是书,其中有成套的《狄公案》,壹、贰、叁俱全,奇怪的是,竟有五套之多。要知道这时书籍纸张昂贵,印刷艰难,价值不菲,买一套还能理解,五套实在是匪夷所思,徐佑不像是这么疯狂的人啊!
她拿着书走出来,听到徐佑作为科场前辈,在跟来人传授考试诀窍,什么会试在即,不要再起早摸黑苦读,养好身体要紧;到了考场不要急着答题,半夜起来,搜身候场又是半天,早就累了,不妨先睡一觉养足精神再说;考试过程中最重要的是审题,要弄清楚考官想考什么,这样才能言之有物;另外还要小心隔壁考生捣乱啦,又有遇到下雨怎么办,分到臭号也不要灰心之类,林林总总,一看就是过来人,经验丰富。
言悠悠听的想起了前世高考时的情景,忍不住微笑起来。
大概古今中外的考试都差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