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无息》入微入微

4、募心

　　这是第几次了？我梦到你。
　　你该是有多恨我？连在梦里也不肯见我？
　　昏昏沉沉，这是几点？
　　我睁开眼，一片黑暗的空洞，让我再睡一下吧，至少有你在。
　　滴答滴答，地下室又漏水了。
　　我摸了把脸，湿湿的一片。
　　睡不着了。
　　翻身，下床，点烟。
　　打火机没有重量，也许快没气了，是不是也意味着，我就要到尽头了？
　　你那时会不会来看我？
　　呵，我想骂人，我真贱，无论什么都可以想到你。
　　可是我在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你了，如果连你也不要我，不，不会的，你说过的，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会原谅我的，你不会食言的，我知道，你会说到做到。
　　烟受了潮，它被火熏出一股恶臭的霉味，我把它丟了，不对，它是从我手上掉下去了，我的手握不住它了，脸上有点痒，手动不了了，我只能伸舌头出来舔舔脸上温热的液体，舌尖顿时尝到又咸又苦的味道，我哭了？
　　我看不到掉在地上的烟，我的眼睛已经没有感觉了，我可能再也不会看到光，不过没关系，我已经见过这世界上比光还要明亮的东西。
　　空气里有股烧焦的气味，那只烟，它不会点着了什么东西吧？天啊，它不会掉在地上的衣服上了吧？不行，那衣服你穿过，不可以被烧了！
　　我把手伸出去，手很烫，灼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回大脑，像曾经你容纳我的温度。
　　我摸了摸，摸到一柄冰凉。
　　指头把它卷起来，刺下，心口和脖子有点凉痛，这冰凉渐渐变得温热，沾满滑腻液体。
　　我听到水流喷射的声音，我感到我的身体被一股温热液体浸过，虽然它带着刺鼻腥臭。
　　我的这一身污秽的血，从我喉咙的刀洞里滑出来，他们跳跃着，蹦进地上的火焰里。
　　都流出来吧，还我一个干净的身体，让我来见你，你一定要记得我会来，你让我来了结这一切，好吗？
　　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我放开你，不给你绑红布条，我不问你到底要不要娶我，我不去城里，我守着那山那水，过我的小日子，再也不等你。
　　我还有好多话想说，可是嘴里全是那些腥臭的液体，它会弄脏我，弄脏我这个烂人曾经最干净的爱情，也罢，你不会想听我说话的，毕竟你那么恨我。
　　黑暗里发出绿光，父亲与母亲，还有那个浑身灰烬的人，他们在光里对我招手，他们并排站着，笑意盈盈。
　　我想哭，我好难过，我想笑，因为我快死了。
　　……
　　世界安静了。
　　只剩下我的行李箱与石头的摩擦声和着我的脚步声。
　　路上空荡荡的，大年夜的晚上，欢乐的焰火离我那么遥远，有只鬼对着我的脖子吹气，我好冷，从头到脚的冰凉。
　　没有人迎接我，他们被封印在人间，而我走在地狱。
　　我的小屋子竟然有灯光，奇怪了，我已经离开了好几年，难道有小偷？他怕是要失望了，我家里应该只剩下四面空墙。
　　窗户里飘出食物的香味，有人正在忙碌。
　　身后那只鬼抱着我的脚，它不让我靠近。
　　里面的人出来了，对我笑：“我等你好久了。”
　　于心。
　　他的声音赶跑了邪祟，我冲过去，想拥抱他。
　　从小到大，在这个世上，只有他，肯面对我，肯对我说话，肯予我希望，肯予我拥抱。
　　他放下我的行李，把我拉进屋内。
　　“我猜你今年应该会回来，所以特地做好年夜饭，在这儿等你。哈，运气真好，你果然回来了，今年我不用再一个人吃冷冰冰的年夜饭了。
　　“你多吃点，几年没见，你瘦了好多。
　　“你在外面工作的还好吗？怎么不联系我，也不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城里找过好多次，都没找到你，你这次回来可不许走了。
　　“你冷吗？我在烧水，一会儿给你洗个热水澡。
　　“屋子里我都收拾好了，很干净的，被子被套都是新买的洗过的，全都铺好了。
　　“今晚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我停下筷子，顿住。
　　他搓搓手，表情有点窘迫。
　　“我老婆一个人在家，我怕她担心……”
　　我从地狱回到人间，飞向天堂，然后又落回地狱，窗外的那只鬼对我嘻嘻笑，他也在讽刺我。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变了调：“你结婚了。”
　　他憨憨的笑了，“刚结的，她人挺好的，真的。”
　　我身上所有的血都冲上了脸，又瞬间收回心里，我开始不由自主的发抖。
　　“于心，我要嫁给你，我们要结婚，你娶不娶我？”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我看到屋子里，小时候的我，好不容易背着大人，把小时候的你拉进来，锁上门，我给你绑了红布条，我自己也绑了一条，我对你说：“于心，我长大之后要做你的新娘。”
　　你很疑惑的看着我们的布条，对我说，“周募，我是男的，你也是男的，你不能做我的新娘。”
　　我早料到你会这样说，我想起我母亲对那些叔叔的做法，伸进裤子里，揉捏。
　　你脸上的神情变得十分古怪，你的眼睛瞪着我。
　　我真开心，因为你的眼睛里此刻全都是我。
　　我伸出手，说：“现在我必须要做你的新娘了。”
　　你推了我一把，扯下我的红布条，推开门，跑出去了。
　　我坐在地上，把红布条缠好，那一刻，我想死。
　　有人比我先死。
　　我那个堕入风尘的美丽的母亲，受不住折磨，把自己吊死在村口的杏树上。
　　邻居大娘抹着泪，那杏树是我父亲当年活着时亲手种的，你妈是想随你爸去了。
　　可怜留下你啊！
　　不，我不可怜。
　　于心他来看我了。
　　我坐在我母亲的床上，抹着她的红口红，点了她的美人痣。
　　把于心吓了一跳。
　　我想，如果于心不来，那么我也随母亲去了。
　　可是他来了，他着急忙慌的从他的家里跑过来，像个大人一样，看到我第一句话就是：“周募你别怕以后我会保护你！”
　　傻于心，我不要你保护，我要你一直陪着我。
　　我对他勾勾手指，我要做你新娘子。
　　我知道的，我是很美丽的，即使是曾经，小镇最美丽的姑娘，我的母亲，她也赞叹过我的美丽，却又偏偏是个男孩子。
　　我看着他的脸，把口红擦掉，含住他。
　　于心像曾经在这张床上躺过的那些叔叔一样喘气。
　　他脸红红的，我问他，以后要不要娶我，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抱住我 。
　　以后我们常做这样的事，我常问他，娶我吧，他答应了我很多，唯独这一件不答应我。
　　窗外有个女鬼，美丽的眼睛里，流出血红的眼泪。
　　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是正确还是错误，很久之前，有个人说过，喜欢，与性别无关。
　　我喜欢那个人，我和他很相像，我经常看见他，他总是和不同的男人混在一起。
　　我喜欢于心，于心既然没拒绝和我做这种事，那就代表他也喜欢我，真好，他也喜欢我。
　　所以我们两个喜欢的人，怎么不能结婚呢？
　　我比他美，我就做新娘子吧，穿红红的裙子，盘长长的头发，嫁给他。
　　那个人看着我，对我笑。
　　我也对他笑，我想我大概知道他是谁。
　　尤其在村长把我叫进那间小黑屋后，我愈发肯定。
　　那是个雨夜，我忍着痛，走回来，没有哭，我想去找那个人，我想问他。
　　他站在村口那株杏树下，雨，把杏花冲得支离破碎，他的身体，布满各种痕迹。
　　我问他，我问他只有这样我才能去城里吗？只有这样我才能嫁给于心吗？可是我已经脏了，我还能嫁给他吗？
　　去城里，因为于心长大了，他要去城里上学，我要是想去，必须由村长出面，帮我牵线搭桥，让我，从这个阴暗的山村，去魑魅魍魉遍布的外界。
　　我不喜欢村长，因为他也曾经睡过我母亲的床。
　　那个人抱着我，我们在树上，看到了我母亲，她还是那么漂亮，只是眼神充满哀怨，她不停的流着血泪，哭着说这都是报应。
　　不是报应，我父亲说，这是我的劫，必须要经历过去的，这个世界不会对我们好，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爱惜自己。
　　我问我父亲，你喜欢男人，对吗？
　　他笑了笑，压住我的嘴唇，我向他身后看去，一排长队的各种男人，不怀好意的看着他。
　　这个世界只有于心对我好，我会好好爱惜他，我会努力站到他的身边去，和他一起，像从前那样。
　　可是到底，像我这样的人，是要被阳光排斥，要被驱逐到黑暗的地方去。
　　阴暗的角落，野鬼在唱歌。
　　我去了城里，村长的确牵线搭桥，我成为一件美丽的礼物，在各个男人的身下辗转，那时是我最痛苦的记忆，我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抓不住，脑海里只记得于心说过的，他叫我等他回来。
　　我在死去活来的恍惚里，看到了父亲，他身后有个男人，在不停的动着，他看着我，眼睛里有笑在哭。
　　我看见红与白的污浊，我看见床顶晃来晃去的流苏，我听到有人说他喜欢我，他叫我忘记小镇里的人，他会带我出国，让我嫁给他。
　　我不会忘记的，我的于心，我还要回来见你呢，我也只会嫁给你，做你一人的新娘。
　　这是我心底的痛，我哭了，那人捧着我的脸，替我抹去眼泪，他沉醉的吻着我，我的眼泪流下来，又被笑容接住。
　　一柄冰凉，一点锋芒，划破紧致的肌肤，鲜红的血，刺鼻的腥臭，喷溅了我一身，我吐了一地，从床上爬下来，接了水，清洗一切，最后点火，一切都会在灰烬里结束的，我对自己说。
　　一切结束了，我终于又回到小镇。
　　一切重头好吗？你在等我。
　　可为何，连你也要放弃我？这人间太冷漠，你是我的焚心烈火。
　　我已经不洁，我要把你也拉下地狱，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趁我不在时就背叛我，忘记你曾经说过的话，我这些年的水深火热，我也要让你感受感受，我的无助，我的渴求，我只求一个你，为什么连你也要背弃我！！！
　　我仿佛又看到了红与白的污浊，可是我很快乐，真紧啊，像你小时候，你紧紧握住我，对我说：“别怕，我以后会保护你。”
　　你会保护我啊！
　　滚烫的液体从我眼睛里掉下来，砸在你身上，这种东西你眼里也有，我捂住不敢看你的眼睛，怕看见破裂的你和我。
　　我好想回到小时候啊，那么重要的约定，你说过会保护我啊，为什么，我在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里，我很多次都想到你，为什么你不在，如果你在，你一定会赶跑他们，我好痛，为什么你可以忘记，对你而说那些也许根本就不值一提，可是于我而言，那是我挣扎的活在这世上的勇气。
　　现在，我们亲手把它打碎了。
　　我忘了我怎样回来的，你的血与泪，它们烫着我，我回到城里，我不能见光，那个人是这座城市里的大人物，不过他的身名已经和那场火一起燃尽，我的心，我的命，也跟着一起湮灭了。
　　我想我要死得有尊严些，我躲进地下室，我不想，我不想再在阳光下见到你，那属于你，而只有黑暗是属于我的，只有毁灭是属于我的，然后，我也毁灭你了。
　　那个浑身灰烬的人从绿光里走出来，我向他伸出手，带我走吧，我跟你走。
　　炽热的火吞噬了一切，那个问别人会不会娶他的孩子，在火里笑着出现，又笑着隐去。
　　一切都结束了。
　　于心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眼角坠下一滴泪。
　　。。。。
　　新年的活泼热闹把厚重的旧冬掩埋了，那些秘密的爱恋，都消融在雪地下的土地里。
　　永远沉睡不会苏醒，时间太久快要忘了，有人给他系了红布条，笑着说要和他结婚。
　　这是不对的，从来没有听过，两个男的，结婚？不可能的。
　　可你偏生那么好，你眼睛比夜晚天上的星星还亮，而那里面只有一个我。
　　我会保护你，我什么都答应你，我怕你哭，所以不敢提及你的愿望，即使，那也是我的愿望。
　　我去城里是以命抵命，用我的好血换我叔叔的儿子身体里的病血。
　　这些恩恩怨怨我不想让你知晓，不过我仍然存了一点私心，你等我吧，你要等着我，等我回来，我会为了你，回来。
　　你点头了。
　　我终于回来了，因为你在等我啊，换血真疼啊，可是我想到你，我就不怕，叔叔说我顶多再能活几个月，我必须得撑着，你不见了，我不敢怕，我要等你回来，告诉你总是问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一年，两年，三年。
　　我在你的房间里，用我的最后一口气等你。
　　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你变了好多，你的眼睛，那些明亮的星星已经蒙上了尘埃，不过，还好，还好你的笑还是当初的样子，可我，却不能像当初想好的那般告诉你，命运弄人，我的病，原是会传染的。
　　我不能把你拉下火坑，这里面有我就够了，那些仇恨留下的伤口由我来堵住，你不能被我污染。
　　所以我骗了你，我这一生，只有两件事骗过你，一是进城的事，二是现在。
　　所以你对我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我们用这样的方式在一起吧，我明明笑了，却感觉自己呜咽着哭了。
　　你呢？你的泪滴滴点点的落下来，每一颗，都砸在我们曾经的回忆里。
　　记忆片片破碎，它们锋利的割裂我的呼吸，我听见你走了，我吃力的翻过身，眼前黑茫茫，看不到你的一点影子。
　　真好，上天待我不薄，让我临死前又能再见你一面，只是你，你，周募，我还有最后一丝贪心，我想告诉你，我想娶你。
　　不知你有没有听见，迷茫中，散出白雾，雾里面你是小孩子，在关了门的屋子里给我系红布条，这一次我不会抽出手了……
　　那两个孩子的声音渐渐的远去了，依稀的最后一句是，我答应你。
　　“什么？老医生没听清楚，仔细的检查一番后，他摇摇头，对旁边的小护士说：“通知家属吧。”
　　一切都结束了。
　　村口那株杏树下，一只晦气鬼在打盹儿，前两天抱的那个人鬼气比它都重，害得它一连又晦气了好几天，它叽咕的说了几句梦话，又睡下了。
　　不远处，两个鬼轻轻的挥着手，故事已经写完了，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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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想写一些病态的爱，奈何文笔不好，还好没人看，嘻嘻，自个儿乐呵一会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