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纪》月尾竹

31、第 31 章

　　谢理的话对于云舒来说，太过奇怪，有心再问，但他显然已经没有了再说的意思。

　　听到小海低声提醒自己离开，她深深地看一眼房门，转身大步离开。

　　三皇子已经带着人把迎香夫人领了出来，与她在大门处相遇。

　　左右不见谢斫夫妇，云舒的目光放到了迎香身上。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迎香，却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未施粉黛的迎香。

　　未施粉黛的迎香，双目微窅，鼻梁微高，面庞轮廓棱角分明，与以往见到的精心打扮过的模样相比，多了些许让云舒觉得不舒服的攻击性。

　　朝三皇子点点头，云舒一语不发，出门上了马车。

　　“嘿？！这死胖子甩脸给谁看呢？”寻思着不对劲，三皇子偏头问小海和大迎，“你们家姑娘怎么了？谢理又欺负她了？都已经是少国师了还被个男人欺负，有没有一点出息？”

　　狠瞪他一眼，大迎没好气地道：“你才被男人欺负呢。咱们少国师心里想的是正经事！”

　　半垂着头，小海朝三皇子微微福身，“少国师身子有些不适，我们先行一步。”

　　说完，也不管三皇子是什么反应，带着大迎等人快步跟过去，护卫般地行在驶动的马车两边。

　　三皇子盯着瞧了半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想不明白，烦躁地抓一把头，瞥一眼淡定自若的迎香夫人，没好气地道：“走走走！快点带走！”

　　已经走在路上的云舒越想越不对劲。

　　不仅是谢理的话，还有小海在听到谢理的话后催促自己时里的那一点点几乎可以忽略的急躁，再想到那日在茶楼里小二被打断的话，想到梦里那个被姜和打了的人……

　　不知不觉，在车轱辘的滚动声中，困意来袭，一片黑暗中，她又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云舒，姜和那混小子又来了。但是，混小子已经变成了老小子。想打我，也打不动了。谁叫，我才是你最信任的人呢？谁叫……当初，你选择了让我给你处理后事呢？我一定不会辜负你对我的信任，一定会给你一个永久的生命……”

　　听着不停敲击键盘的声音，云舒心跳随着加快。

　　她茫然又不安地眨眨眼，眼前竟然出现一道白光，慢慢的，说话人的身形显现出来，只是还像被迷雾笼着，叫她看不清楚具体的模样。

　　她用力睁大眼，眼看就要看清楚这个满头白发人的身形，马车猛地一震，她倒吸一口气醒来，看到眼前的还是马车车顶，双耳听到的，还是车轱辘滚动的声音。

　　听到她发出仿佛气塞一样的声音，小海赶忙叫停马车，掀开车帘，“姑娘？”

　　瞥她一眼，云舒微微摇头，重新阖上眼，“去西山寺。”

　　闻言一惊，小海不安地道：“姑娘，歹人还未归案，现在出城，太危险了些，若是想要甘泉水泡茶，叫人去取便是……”

　　“去西山寺。”云舒再次道。

　　见小海还欲再劝，云舒语气一沉，“你父亲在我爹身边，也是这么当差的吗？”

　　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小海匆忙跪地。

　　“既然这么喜欢跪，就跪着吧，我们什么时候回城，你什么时候起。”移开落在小海身上的视线，云舒看向面瘫着的大迎，“大迎，我们走。”

　　挺温柔的声音，大迎听到的时候，却忍不住打了个颤，惊慌地看一眼云舒，正对上其甚是不满的目光，赶紧垂下头，答应一声，引着马车往城外行去。

　　马车越行越远，小海依旧跪在原地，担忧地看着远行的马车。

　　大迎走两步便回头看一眼，眼看小海的身形小如蚂蚁了，她忍不住在窗边对云舒低声道：“姑娘，小海姐姐犯啥错了？为啥要这么罚她？”

　　久没有听到云舒的回答，大迎也没有再出声，只当马车里的人睡着了。

　　但马车里的人，是睁着眼的。

　　看着随着车轱辘声晃动的车门，捏着小手指末节揉着，云舒想到了许多。

　　她的梦，从来不连续，每一个碎片，似乎能连贯起来，又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关联。

　　梦里的人，什么姜和，什么白发老人……她其实一点印象都没有。也就梦醒的短暂时间里，她能记得一些，过些时候，她又忘了，直到下一次梦境。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在遗忘一些东西，或许是重要的，或许是不重要的……因为不知道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所以不知，是重要还是不重要……但她知道……

　　人性，从来经不起考验。

　　她身边来来去去有许多人，但正如谢夫人所说的那样，她从来和他们都隔着一层，她不会和他们过于亲近，但是会用他们对自己的方式来对待他们。

　　比如，太子对她以诚相待，她便愿意与他签下生死同契，有了生死同契的制约，她对太子就会比对旁人多几分信任。

　　再比如，小海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她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就会想到小海。

　　同时，当她发现小海有什么瞒着自己的时候，第一反应是理解——谁还不需要点自己的空间，有点自己的小秘密呢？但当她发现小海瞒着自己的事情是与自己切实相关，甚至会危害到自己的性命的时候，她便不会那么仁慈。

　　回想着小海在谢理房间的反应。

　　起初时，她并没有太在意，但当她回转身准备再多问的时候，小海拉住她的动作，比平时急切了那么一点点，提醒她该走了的时候，气息也比平时乱了半分……

　　在小海要阻止她去西山寺的时候，她突然生出一种厌恶感，满心想问，却又放弃了。

　　如果一切只是她想多了，问出来，伤了感情；如果确实是有什么瞒着她，以小海的反应，问也问不出结果。

　　越想，她的情绪就越低落。如果在这里，她连小海都不能全信，就真的只剩下签下生死同契的太子了。

　　西山寺后院单独辟了一个门，直通甘泉。

　　马车停在山脚，云舒坐着肩舆上山，到了后院门口，才落地敲门。

　　守门的小和尚见是她，立马合十，侧身让她进去，“师叔说今日有贵客临门，让小僧在此候着，原来是施主。施主有些日子没来了。”

　　微微颔首步入，云舒的态度算不得热络，“有劳小师傅带他们去寻个地方歇歇脚喝口水。”

　　这是不打算带大迎等人进去了，小和尚略一吃惊，点头答应，“施主放心。”

　　等小和尚话音落下，云舒微微一笑，留下略微发愣的和尚和欲言又止的大迎等人，大步迈进了甘泉所在的院中院。

　　“你来了。”她刚进去，垂头坐在井边的中年男子头也没来，便温和地和她打起了招呼，仿佛已经笃定来的人就是她，“知道你今天会来，已经取了上好的凤凰单丛，烧好水等着了。时间刚刚好，早一会儿，水没来，晚一会儿，烧过了头，味道就得差个一丝半毫的。”

　　守泉人面前张着一方刷上了大漆的桐木小几。

　　他随意把一头长发在头顶上盘了揪揪，用根碳化了的竹棒固定着，两额随下的两缕发又透着不羁。

　　看小几对面放着一只同样材质却放了软垫的小方凳，云舒便知是给自己留下的位置，无声坐下，看着他飞快地把烧好的水倒入壶中，看他指尖在桌上敲几下，又拿起壶把茶倒入茶海，分她一小盏，递到她面前。

　　她听他道：“喝茶。”

　　摸了摸茶杯，云舒撒娇道：“烫。”

　　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守泉人道：“烫手的，何止是茶？还有你眼下的处境。”

　　“你又知道？！”听他这么说，云舒来了兴致，“那你说说，我是怎样的处境，有什么破解之法？”

　　“滑头！”又瞥她一眼，守泉人却只是笑笑，没有再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转一会儿手腕上红绳系着的圆珠，云舒拾起茶杯喝尽，道：“还是你这里舒服，有水聚财，有风聚气，有人聚灵，你这里的泉水，都比别的地方好喝，这一方天地，也比别的地方养人。”

　　闻言，嗤笑一声，守泉人张开双臂，展开打着补丁的广袖，“你说我这叫有财的模样？”

　　盯着他上下打量一阵，云舒哈哈大笑，仿佛要把心里堆积的什么都笑散一般。

　　不明所以地垂头打量自己，守泉人宠溺地轻叹一声，往她面前的杯子里续上七分茶，“有这么好笑吗？”

　　用力点点头，云舒抬手按去眼角溢出的水汽，“这应当是你的恶趣味。”

　　守泉人僵了一下，然后疑惑地抬头，“什么叫，恶趣味？”

　　笑着摇头，云舒不答反问：“你既然知道我会来，那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来？”

　　嗤笑着，守泉人上身微微后仰，同样不答反问：“我管得了你成亲，还管得了你生孩子不成？”

　　被他没头没尾的话呛住，云舒一言难尽地叹一声，“我倒是真的希望有人能管管我，告诉我怎么做才是对的。可事实上，没有人会真心管我。天下的人分为两类，一类是照顾我的，一类是宠我捧我的。但我除了有这个生来尊贵的身份，找不到让他们这么对待我的理由。我不像我爹，年纪轻轻就辅助圣上立了那么多功勋。”

　　“那还不是皇帝让他有功？”

　　突然听到守泉人低低的嘀咕声，云舒一惊，“你说什么？”

　　守泉人打着哈哈，“叫你别一个劲地说，喝口茶，慢慢说。今日天色尚早，不必着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