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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初动芳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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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掌灯时分,韩烟翠依然独自坐在房中,怔怔地想着白天柳闻莺陪罪的那一幕。看样子那柳闻莺似乎还要长期在此住下去,因为这蒙家庄本来也算是她的家,而自己又该如何日日面对她?若是离开了这里,又上哪儿找庇护所去?
“崔姑娘莫非还是想着白天的不快?”蒙天骄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后,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哦,蒙庄主来了,快上茶。”韩烟翠连忙让开一点儿,让自己与他相隔不要那么近。
“不必了,只是时辰尚早,毫无睡意,顺便来看看姑娘罢了。”蒙天骄深情地望着韩烟翠说道。其实丫鬟们一见庄主来,便知趣地关上门避开了。
“多谢庄主记挂。”韩烟翠羞涩地低下头去。
“看你手上的伤,还没有痊愈,谁让你当小伙计的?”蒙天骄爱怜地握起韩烟翠一只小小的、柔软的右手,那只手原本光洁如青葱,只是在十多天前被磨砺得有些粗糙、出血了,上面缠着白布条,布条上还有几丝隐隐的血迹。
“不……不碍事的。”韩烟翠立刻抽出手来,不料却被蒙天骄握得更紧了,她只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脸上火烧火燎地热。“蒙庄主,请放尊重些。”韩烟翠慌乱地说道。
蒙天骄只得放开她的手,不甘心地问道:“崔姑娘,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呢?我究竟哪一点惹你如此厌恶?如果有,请你指出来,我一定会改的。”
“不不不,蒙庄主哪儿都好,什么都不需要改。只是小女子身世卑微,今承蒙庄主青眼,深感愧疚!”韩烟翠咬了咬唇,下定决心道,“打扰了庄主半个月,今无以为报,请受小女子一拜!”她说着深深一揖,“小女子决定明日就启程。”
蒙天骄忙将她扶起,又惊讶又失落:“崔姑娘这是何意?莫非是嫌本庄主款待不周、丫鬟们侍候不好,或者水土不服?”
“都不是。”韩烟翠只是摇头。
蒙天深深一叹,面呈痛苦之色:“从此以后,我蒙天骄决不会为难崔姑娘,只要崔姑娘答应在这里住下。在下深知感情是强求不来的,但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相信姑娘会有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韩烟翠默然不语,嫁人是一辈子的事,虽说她此刻是穷途末路之人,但总不能如此草率吧?听蒙庄主如此说,她心下稍安,盘算着等什么时间机会成熟,再留下书信一封,一走了之——毕竟蒙庄主待她还是不错的。
蒙天骄又叮嘱几句便告辞了。韩烟翠手托香腮,陷入深深的思索,忽闻窗子被轻轻敲了一下,接着是一丝极细微的衣衫破风之声。
“是谁?”韩烟翠娇叱一声,人已飞燕一般穿窗而出。却见一条黑影在她前面五尺余,她紧追不舍,发足力奔,却始终赶不上那黑影;她赶得有些累了,身形稍缓,那黑影也缓下脚步,始终保持五尺余。
那黑影将她引到蒙家庄外的一片树林中,倏地顿住身形,韩烟翠一个刹脚不住,差点撞到那人身上。那人扯下蒙面的黑纱,露出一张酷似男人的脸。
“柳姑娘!你把我引到这儿来干什么?”韩烟翠大惑不解地问。
“哼,还问我干什么!”柳闻莺满脸的讥刺之色,“我真不明白,一个大姑娘,怎么会总是担心自己嫁不出去,要死皮赖脸地缠着蒙庄主。”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哪有缠过他?分明是……”韩烟翠只气得浑身发抖。
柳闻莺冷笑着打断了:“我明白了,你这样对庄主死缠烂打,只不过是想得到他的家产,对不对?你不过是一个来路不明、没见过银子的野丫头,仗着有几分姿色,庄主又谦和大度,便想入非非了。告诉你吧,像你这种姿色的女子,我们庄中一抓就是一大把,任何一个丫鬟都不会比你差——我劝你早点醒醒吧,别做春梦了!”
“你……胡说……”韩烟翠几曾受过这等羞辱?连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柳闻莺又围着她转了一圈,打量一番,故作同情地说:“哎呀,我真为你可怜。一无所有,偏偏想着一步登天。其实呢,一步登天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如果你的柳腰再细点儿,杏眼再大点儿,莲脚再小点儿,可能机会更多一些。”
“你血口喷人!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用不着这样挖苦我。”韩烟翠只觉热血层层地往上涌,几乎从头顶喷薄而出,她脱口而出,“实话告诉你,我本出身于官宦之家,丝毫不比你差。到这里来,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拿来。”柳闻莺将右手向韩烟翠面前一伸。
“拿什么?”韩烟翠一愣。
“你不是说你是官家小姐么?当然是能证明你身份的证据啦!还装什么糊涂?”柳闻莺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走得匆忙,什么都没带。”韩烟翠愕然相对。
“扑哧——”柳闻莺笑得连腰都弯下去,半天直不起来,“闹了半天,原来是个吹大话的主儿。什么证据都没有,我还说我是公主呢!”
韩烟翠简直快气糊涂了,她倏地抽出头上的那枝打造极为精致的凤头碧玉簪,满头的青丝顿时散乱下来,递给柳闻莺:“柳姑娘可瞧好了,这支发簪可是平常人家之物!”
柳闻莺正在朦胧的月光下细细查看发簪,忽听一人远远喝道:“闻莺,你又在干什么?难道还嫌今日闹得不够?”正是蒙家庄庄主蒙天骄。
那蒙天骄从韩烟翠的房间出来之后,有些失落地回到自己的屋子。刚走了一半,忽然想起,应该问她喜欢吃些什么菜,明日让厨下去做,也能多讨一点儿美人的欢心。哪知当他折转回身,却发现韩烟翠已不在房中。他正百思不解,忽见一浓一淡两条人影向庄外的树林奔去,便远远尾随。韩、柳二人的谈话大半落在他耳里,当他听到柳闻莺对韩烟翠百般挖苦、一再相逼,便忍不住现身喝止。
柳闻莺一跺脚,眼泪已然涌出,撒娇道:“你只会胳膊肘向外拐,帮人家来欺负我!”
“可我明明看见,是你跟崔姑娘过不去呀!”若在以前,柳闻莺往往一哭一闹,蒙天骄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让着她算了,可这次是得罪了崔姑娘,情形便大不相同。
韩烟翠想到疏不间亲,便和颜劝道:“我跟柳姑娘不过是一点小小的误会,之所以到这里来,只是不想惊动蒙庄主,庄主千万别多心!”
她本想拿回那枝碧玉簪,却见柳闻莺早已藏进袖子里,此时当着蒙天骄的面拿回,似乎稍嫌不妥,只好明日私下里找柳闻莺索取了,便微一躬身施礼道:“小女子先回房休息去了。”
韩烟翠心中郁郁不乐,莫非女人天生就是死对头?自己与这柳闻莺素昧平生,她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跟自己过不去?想起她那副气势凌人的模样,韩烟翠心中便直发怵。
忽然,一个念头略过韩烟翠的脑际,也许她是喜欢上蒙天骄了吧?不过她很快否定了这一想法,蒙天骄长得那么丑,而且拖着个十多岁的孩子,若是自己,还真瞧不上眼,她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蒙天骄见柳闻莺甫一回家,便一再刁难韩烟翠,心中极为愤怒。他见韩烟翠已不见踪影,方沉声问道:“闻莺,你老实告诉我,究竟为什么跟崔姑娘过不去?”
“我只是看不惯她那副娇滴滴的样子,仿佛风儿一吹就会倒似的。”柳闻莺犟着脖子道。
“她再差也比你强!你以为你很中看?成天打扮得男不男女不女,我看你这副样子,嫁得出去才怪呢!”蒙天骄怒火万丈,一改往日对她的忍让,什么伤人的话都说出来。
“好,好,我不如她,处处都不如她,我就知道你喜欢她,没把我放在眼里——”柳闻莺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赖似的放声大哭起来。
“喂,别哭了。你怎么能这样比较呢?你是我表妹,她跟你是不一样的。”蒙天骄有些慌了。
“我们都是少女,都是鼻子眼睛嘴,有什么不一样?”柳闻莺哭得更伤心了。
“你是不是担心我会冷落你?”蒙天骄若有所思,随即解释道,“你放心,即便将来的某一天,我娶了她,还是会永远待你像亲妹妹一样。她心地善良,想来也不会为难你的。”
“你这样,只会令我加倍难过,甚至痛苦终生的……”柳闻莺终究是女儿家,饶是平素像男子一般豪爽,此刻触及内心隐秘之事,依然羞于启齿。她嘤嘤说完这一句,便掩面向自己居住的小院狂奔而去。
“唉!她平素一直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蒙天骄叹息着。
次日一大早,韩烟翠想向柳闻莺讨回碧玉簪,先派一个小丫鬟去打听。过不一会儿,小丫鬟回话,柳姑娘已于昨夜愤然离家出走,不知所终。韩烟翠呆立了半晌,心中暗自可惜那枝心爱的发簪,同时也怕由此泄露身份,却又无可奈何。
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忽闻小丫头传话,用膳的时辰到了。韩烟翠来到大厅,蒙天骄已坐在主座上,指一指右首空着的席位。韩烟翠暗中查看他的脸色,似乎并没有因柳闻莺的出走而有所不悦。她将目光转向餐桌,意外地发现桌上摆放的全是江南的特色小菜:龙井虾仁、蜜汁莲藕、西湖醋鱼、素烧鹅、杭菊鸡丝、桂花糖芋,最后端上来一大碗浓香四溢的鸭血粉丝汤。嗅到这些熟悉的香味,她仿佛又回到老家。
韩烟翠万分惊讶地望着蒙天骄,蒙天骄笑道:“姑娘曾说过自己乃江南人氏,而且在下观姑娘有时候坐在窗前发怔,想必是思乡之故,因此派家丁从江南带了些土特产来,供姑娘品尝。还有些珍玩,姑娘用过膳后,可随我一同去参观。这里穷乡僻壤,家丁又是些没见识的乡下人,倒让姑娘见笑了。”
“哪里哪里!”韩烟翠口中称谢不迭,又问道,“此处离江南足有两千余里,庄主是如何带来的?”
“那有何难,不过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累死了七八匹马而已。只要能博得姑娘展颜一笑,破费这么点也是值得的。”蒙天骄说着深情地望着韩烟翠。在他那炽热目光的注视下,两朵红云顿时飞上韩烟翠的脸颊,她渐渐地低下头去。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留意,而且为了博得自己的欢心,他简直不惜任何代价。还从未有过人如此在意她、关心她,尽管他的容貌不那么尽如人意,却也相当难得了,韩烟翠不由芳心一动;况且,那个柳闻莺竟然如此刻薄地挖苦她,就算她不喜欢他,也要狠狠地报复她一下。想到此,她贝齿半启,向他微微一笑。蒙天骄便觉吃了蜜似的甜,也向她傻呵呵地笑起来。
为了驱散韩烟翠的乡愁,蒙天骄还运来了许多漂亮的雨花石、根雕、盆景、古人和时人的书画,外加一张名贵的“绿绮”古琴。尤其是几疋云锦缎子,她随手拿起一疋披在身上,只觉灿若烟霞,明艳不可方物。
短短三日不到,韩烟翠独居的小院就焕然一新,由先前一间奢华无比的阁楼,变得充满诗情画意,令她喜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