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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同归于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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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就到了黄昏时分,而韩烟翠却因满腹心思,粒米未沾。
“小姐,如今只能脚踩西瓜皮——滑到哪儿是哪儿了。还是吃点儿吧,保养身子要紧!”菱枝劝道。
韩烟翠略略吃了几口便放下了。她凝视着那支银钗,幽幽说道:“我爹虽然刚去世不久,不过这笔钱还是可以拿出来的,只是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左右是个死,若是那王公子胆敢非礼,我……我就与他同归于尽!”
又过了盏茶功夫,门被打开了,一位华服公子便带着满脸的酒气跌跌撞撞地进来。此人年纪虽不大,却已大腹便便,两腮微微突起,下巴叠成了双层。想必这位就是老鸨口中所谓的王公子了。
王公子一进来,便大喇喇地斜躺在床上,架起二郎腿,嚷嚷道:“怎……怎么还不过来给少爷捶背?”
菱枝见状走过来,正要给客人捶背,王公子却一把推开她:“滚开!我要她过来。”说着用手一指韩烟翠。
韩烟翠紧绷着脸理也不理,王公子见她纹丝不动,只得自己起身道:“少爷我……花了整整五十两银子……是来买欢的……可不是来……受气的。”说着伸手去触她的香腮。
韩烟翠厌恶地伸臂一挡,却被王公子将右臂捉住,顺势一拉,将她整个身子拉入怀中。他正欲伸出一张酒气熏天的嘴凑上去轻薄,韩烟翠左手已拔下一支银钗,向他脸上乱戳。
王公子本是有武艺在身的人,若非醉得太厉害,断不会轻易被一个女流之辈戳中脸颊的。“小妮子,你敢!”王公子负痛,顿时伸手夹住银钗,折为两段。韩烟翠趁此机会已然逃脱魔掌,他想再去追赶,双腿却被菱枝死死抱住。
“小姐,快逃,再不逃就来及了!”菱枝任王公子踢他、打他,依然毫不松手。
韩烟翠急得六神无主,她想过来帮菱枝,又担心重新落入对方手中;想逃出去,又对这个丫头放心不下。她将妆奁、镜台、茶几没头没脑地砸向王公子,王公子的一条腿已挣脱,正狠命地踢向菱枝。
菱枝的嘴角渗出一缕血痕,依然嘶声叫道:“小姐,你快逃啊,不要管我!”
韩烟翠正在犹豫不决之计,忽被一个男子拉向后窗。那人虽是商贾装扮,眉目却颇为熟悉。韩烟翠不觉一愣:“公孙先生?”
“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先随我来!”公孙礼挟起她的纤腰,纵向后窗。她才发现,后窗已不知何时被撬开。
此时王公子的酒已醒了大半,对菱枝下手更辣!
“可是,菱枝怎么办?”韩烟翠急道。
“顾不得那么多了,事不宜迟,你还是先离开这里,回头我再想办法救她。”公孙礼不由分说,挟起韩烟翠纵身出去。
那王公子起初一眼看上韩烟翠,一心想着与她亲狎,此时见韩烟翠已逃远,再也不能追上,便索性死了这条心。他见菱枝还紧紧抱住自己的一条腿,不觉怒从心头起,骂道:“好吧,你放跑了她,大爷只好拿你来消火了。”说罢将菱枝胸口的衣服猛地一撕,发起兽性来。
公孙礼与韩烟翠穿过一条僻静小路,一匹马早已在此备好。
“喂,把我放下,我自己会走!”韩烟翠几曾与一个男子如此亲近过,只觉面颊泛潮,只是借着夜色的掩护,无人看见罢了。
“你到这时还耍小姐脾气?眼下最要紧的是逃出闲愁苑的势力范围,否则再被捉回去,想出来可就难了!”公孙礼不由分说,将韩烟翠一把抱上马,在树林中跑了足有一两个时辰,才渐渐松懈下来。
寒夜寂寂。韩烟翠整整一日粒米未进,再加上方才受惊、逃跑,已累得双腿发软。公孙礼生起了一堆火,那张清纯明媚的脸映照在一簇跳跃的火苗中,灿若烟霞,公孙礼简直看呆了。
一阵凉风吹来,韩烟翠不觉打了个寒噤。公孙礼见状,向她靠拢了些,扶住她的肩头问道:“怎么,不会凉着了吧?”
韩烟翠倏地往旁一缩,戒备地说道:“不,没什么。”
公孙礼只得尴尬地收回手,继续问道:“韩小姐有何打算?”
“我不知道,别问我!”韩烟翠双手交叉着紧紧捂住肩膀,摇着头说。
“韩小姐若就此回到韩府,令兄只怕还是会逼你嫁给那个白痴龙公子;但是一个孤身女子四处闯荡,又极不安全。在下在韩府虽然只是个下人,此时却有句不知进退的话,想提醒韩小姐……”
“公孙先生有话请讲。”韩烟翠道。
“我公孙礼虽是韩府一下人,但深受老爷大恩,无以为报,情愿照顾小姐一辈子……”
韩烟翠正欲骂他无耻,却一个阴阳怪气的女声传来:“嗤,绕了这么大个弯子,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得到人家韩大小姐。”
“是你?!”二人被唬得魂飞天外,同时回过头去,却见白临风不知何时来到身后,像钉子一般冷冷盯着公孙礼,满眼俱是怨毒之色。
公孙礼惊骇至极!他平素就垂涎于韩烟翠的容貌,不过那时只敢把这个念头深藏于心,做做白而梦而已。白临风虽然姿色不差,但哪有韩烟翠那么水灵?再说白临风已被那老不死的玩弄了几年,而韩烟翠却是个黄花大闺女。
昨夜白临风与赶车的老汉密谈的时候,公孙礼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随后暗暗跟踪他们。次日,趁白临风去闲愁苑的时机,他已收拾起所有的金银细软,并在林边备好马匹,准备趁机要挟韩烟翠,从此远走高飞!
“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公孙礼大惑不解,自己策马狂奔了两个时辰,却被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追到了。他借着月光仔细查看四周景物,才发现原来天黑不辨方向,跑了那么长时间,竟然又兜回来了,这才是真正的狭路相逢!
“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难道你真的一点儿都不顾及夫妻间的情分?”一转眼,白临风双目含愁,一边拿帕子去拭泪,一边慢慢地直近公孙礼。
“咳,夫人太多心了,我只不过是不忍心看着韩小姐落入狼窝而已。本想将她安顿在一个妥当的地方,再回去找你……”
“啪——”公孙礼一语未了,一蓬花雨已迎头罩来,他身形飞纵而出,又一蓬花雨在半空堪堪截住。公孙礼顿时直挺挺地跌落在地上。
也幸亏公孙礼这一飞纵,与韩烟翠相距甚远,否则她身上早就被射成了筛子。
“你……好狠心,竟然这么对待与你同床共枕之人……”公孙礼气息奄奄地说。
“这就是背叛的代价!”白临风一步步走向公孙礼,用手的指着他的额头,脸上露出残忍的快意,“哼,你不仅背叛了我,而且拿走了我的全部积蓄。我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你这种负心郎!”
“你对韩守清又……何尝不是背叛?他尸骨未寒,你就急慌慌地……另结新欢。”公孙礼气息虽弱,言辞之间却毫不相让。
“哼,我对他根本称不上背叛!当初是他派苗疆二怪把我从茶楼里抢去的,他不仅玷辱了我,还讨好我爹,让我爹说服我。”白临风气得浑身打颤,“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头子,凭什么要霸占我的青春?不错,我的确从他那儿得到了锦衣玉食,但是我需要的他从来不曾给过我!我只不过是他的一个玩偶,跟其他几个玩偶没什么区别。倘若生命的道路可以选择,我宁愿跟一个年纪相当的穷酸,男耕女织操劳一辈子。”
“你的双手蓄得这样白嫩,能够习惯下地劳作么?”公孙礼目中露出一丝怜悯。
“只要是真心爱我,什么苦我都吃得了。”白临风有些气短地说,她仔细端详着自己那双白如青葱的素手,这双手当初也曾扫过地、提过水、插过秧、做过饭,又黑又瘦,手心里长满了茧;后来家里闹了蝗灾,颗粒无收,她才改行卖唱,最后被韩守清收留的。由于长年没有劳作,这双手已经保养得跟大家闺秀相差无几了——难道她还能去过那种苦巴巴的日子?
“可是,你需要的究竟是什么?”公孙礼微觉惊讶。
“我梦想中的心上人是……齐眉举案,相敬如宾。我不要他像喂猪一样,把我喂饱就够了;我也不是他消遣解闷的工具,只哄他开心,哪怕自己强颜装欢。他还要关心我的欢喜忧愁,正如我关心他的喜怒哀乐一样,彼此只须一个眼神,便心意相通。”白临风眼神变得迷离,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中。
“你选择了我,得到了这些吗?我是不是让你感到很失望?在临死之前,我想问个清楚,以免走在黄泉路上还是个糊涂鬼。”公孙礼问道。
“在今日以前,我满以为自己得到了;可是自从今日之后,我才发现自己错了,彻底错了!哈哈哈……”她发出一连串尖利刺耳笑声,如枭鸟夜啼,令人感到极不舒服,“你们男人都是这样,喜新厌旧,见一个爱一个……啊——”
白临风话至中途,忽然发出一声惨叫,面色和声音同时大变。却是公孙礼自知今日生还无望,故意跟她说话,引开她的注意力,恃机向她刺出致命的一刀。
公孙礼惨笑道:“你有初一,我有十五……”言未竟,便双目一翻,已然气绝。
白临风直愣愣地瞪着韩烟翠,鲜血从胸口汩汩流出,艰难地说:“韩小姐,请过来一下。”韩烟翠怕她又耐什么花招,面现迟疑之色。
“我是不会伤害你的,只是想在临终前跟你讲几句。”白临风满眼乞求之色。
韩烟翠才慢慢地挪过去,轻声道:“六姨娘,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吧。”
“我知道你一直瞧不起我,但这不是我的错。我生来命苦,只配给人做小妾,才能吃一口饱碗,哪像你出生这么高贵,人人羡慕!若有来世,不要再让我投身寒门……”她的头猛地一歪,双目犹带有深深的恨意。
韩烟翠几曾见过这等血腥场面,她吓得倏地往后一弹,而后壮起胆子从公孙礼身上胡乱地搜了些金银,便翻身上马。她看准了方向,使劲一夹马腹,健马长嘶一声,向一条驿道上飞驰而去。走了不知多久,直到天蒙蒙亮,马都跑得直喘粗气,方渐行渐缓。
饿了整整一天一夜,又没有休息,韩烟翠已十分虚弱。她挣扎着来到僻静之处,捧起一把灰尘,在面容上拍打了数下,又将长长的青丝以幞头裹起,才策马来到一条集市上,要了一碗豆花和两屉热腾腾的小笼包。由于吃得太快,一个小笼包噎在喉咙里,哽得她面红脖子粗。
她只得连喝几口豆花,却见几个江湖人士大摇大摆地走到另一张桌子坐下,其中一个嚷道:“掌柜的,来四碗豆花,十六屉小笼包。”那几个人均身著浅蓝色武士服装,腰佩一柄长剑,剑柄上刻着一道彩虹,想必是银虹帮英杰坛的弟子。
“好呐!”胖胖的掌柜满脸堆笑,殷勤地为客官盛来豆腐花和五屉小笼包,“还有几屉请稍稍等候一下。”
“我们还要赶路,最好快点!”为首的那个面容阴鸷之人催道。
“大哥,那韩玄易分明是在耍我们,他爹拿了我们这么多钱,一命呜呼了,倒也干净;可是,他却连他妹子都舍不得许配给我们龙公子。”一个瘦长汉子愤然道。
“不错!”另一个罗圈腿深有同感,“他明着拒绝这门亲事倒也罢了,把他妹子藏起来之后,却找个丫头来代嫁,这不是拿我银虹帮当猴儿耍么?”
“平心而论,那个丫头穿戴起来倒还有三分姿色,不过终究是个下人,无论怎么妆扮,总是脱不去那股子畏畏缩缩的奴婢相。”最后一个络腮胡子说,“虽说那韩小姐天生丽质,其实我们少爷倒未必是冲着她的姿容去的,若非她生在韩家,哪里轮得到我们少爷去求亲。”
“听说那丫头已经怀有身孕?不是说三年之后再与龙公子成婚么?”罗圈腿馋着脸问道。
瘦长汉子不以为然地说道:“那是因为韩守清去世,韩小姐为他守孝定下的期限。既然那丫头不是韩小姐,当然用不着这么麻烦啦!连酒席钱都省了。再说了,即便真是韩小姐,我看龙公子也未必能干熬得过三年,好花堪折直须折,嘿嘿……”
接下来的话更加不堪入耳,令一旁的韩烟翠又羞又气。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时聊得兴起,只顾在桌上高谈阔论。韩烟翠心中暗道,莫非嫁给龙公子的是桂叶?早知如此,倒是该把她也带出来。转而又想,菱枝不是跟着她么,到如今还不是生死不知?总之,跟着她的丫头命都很苦。
韩烟翠几乎将头埋到桌子底下去,匆匆吃完便伸手掏向包袱,哪知包袱里的银子均是成锭的。她暗中用手使劲一捏,银子碎成几块;随后捡出一块最小的放在桌上,那块碎银依然十分可观,她将手一摆:“不用找了!”说罢飞身上马,在掌柜和那帮银虹帮弟子的惊讶目光中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