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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李代桃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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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玄易刚送走终无极,便有门房韩泰来报,鄂思悌带着四位银虹帮弟子前来迎亲。韩玄易急命韩进,向他叮嘱一番,才整理衣冠,趋步进入客厅。
鄂思悌拱手道:“韩公子,令尊‘五七’ 已过了三日,不知令妹如今能否跟老朽回云台山?”
韩玄易面露悲凄之色,说道:“实不相瞒,舍妹因家父骤然离世,悲不自持,正在床榻上休息,在下这就去劝劝她。鄂大侠和几位少侠远道而来,风尘劳碌,不如在寒舍小住两三日再上路,如何?”
“就依韩公子所言。不过,生老病死,天道循环,谁都是逃不过的,请韩公子和令妹节哀,切莫伤了身子。”鄂思悌也不好逼人太甚,便转换了话题,“不知令尊韩大人所许的清单,是否可以交割?”
韩玄易陪笑道:“鄂大侠但请放心,在离开寒舍之前,在下必然会将清单与舍妹一起交与贵帮。”
退出客厅之后,韩玄易刚走到花园中,韩进便赶上前来,显是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他低声说道:“少爷,小的劝了半日,那丫头只是啼哭,说什么都不肯。”
“还有这等事?我倒要掂量掂量,看她究竟有几斤几两!”韩玄易说罢猛一挥衣袖,大踏步向韩烟翠的厢房走来。当来到门口时,他做了个手势,让韩进退下;自己则深呼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方缓步踱来。
一个丫鬟正坐在一张椅子上,呆望着花园,脸上犹有泪痕。那丫鬟眉目细长,面容甜美,左颊上的一颗红痣更增了些娇俏。她正是小姐韩烟翠的贴身丫鬟之一桂叶,自从小姐走后,她每日里将房中的器物拭得干干净净,就只有眼巴巴地等着小姐的消息。短短两三日下来,便清减了许多。——缺了小姐,她的生命似乎已失去了意义。
“啊,少爷来了?”桂叶看见韩玄易进来,忙起身怯生生地侍立一旁。
“桂叶,我来是有点事想跟你商量。你也坐。”韩玄易大喇喇在椅子上坐定之后,指着另一张椅子说道。
“婢子不敢。”桂叶身子都没动一下。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肯?”韩玄易双目逼视着她。
桂叶似乎受不了少主人这样的目光,一直红着脸低下头去。她虽然没有吭声,面容上却带有一种无法更改的决绝。
“以前我想讨你做小,被你一口回绝;你还跑去告我的状,那时有小姐护着你,我只得作罢。如今护着你的人也走了,让你风风光光地嫁给龙公子,你为什么又不肯?难道还指望进皇宫当贵妃娘娘?”韩玄易露出满脸残忍的快意,这个贱婢敬酒不吃吃罚酒,以后有她折腾的!
桂叶喉头哽动一下,忽然掩面痛哭起来,肩头剧烈地抽搐着。韩玄易倒缓下语气来,问道:“你别只是哭,有什么只管对我讲。”
桂叶用衣袖一拭眼泪,也顾不得女儿家的羞涩,一副豁出去的架式:“婢子生来命苦,从四岁起就被卖到你们韩家,幸而小姐待我不薄。婢子只想今生今世长伴小姐左右,便心满意足了,哪知如今又要转手卖给龙家了。韩府有那么多丫鬟,为什么偏要挑我?”
韩玄易冷笑道:“你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啊!银虹帮虽说近年来声名大不如前,但在江湖上还是颇有些声名,难道堂堂银虹帮帮主之子,竟然连你这个婢子都配不上?你嫁给龙登科,不仅从丫鬟高升为主子,而且钱、权、势一起都得到了。若非烟翠离家出走,还轮不到你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像你这种大户人家的丫鬟,再留个一年半载,也就随便配个门房、拉车之类的小厮打发了。”
桂叶将贝齿一咬:“反正我是不会去的——我宁可死!”
韩玄易双眉一挑,目中射出两道森冷的光:“假如你不去,你娘和你的两个弟弟就危险了——我老早就知道,他们母子二人住在十里开外的长干里。”
“哼,你不提我娘倒也罢了,提起她来,我更不想去了。”桂叶气得浑身打颤,“我娘心中只有我弟弟,从来不曾有我这个女儿。自从她将我卖进你们韩家,我欠她的所有债务都在那笔交易中一笔勾消,从此以后我就只当自己是个孤儿,只为自己活着。”
“真看不出来,你的胆子还不小,竟然六亲不认!”韩玄易大感意外,见这招不凑效,思索片刻,忽又笑道,“我明白了,你之所以死活不愿去龙家,无非是早已有了心上人。我曾听韩松说,有一两次,他看见你跟后街胡记米店的伙计鱼旭东眉来眼去的。”
桂叶如同当头被打了一闷棍,一言不发。韩玄易自是得意非常,继续道:“你放心,只要你帮我这一次忙,我是不会为难他的。”
“可是,我是搭进了一条命,赔进了一辈子的光阴啊!我四岁的时候帮家里,被卖进你们韩家;再过七天才满十五岁,又要帮你们韩家,被卖到龙家。我一个弱女子帮这个帮那个,谁又来帮我呢?”桂叶再次抽泣起来,声音压抑而低沉,先前的气焰已烟销火灭。
韩玄易知道她是肯了,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来。他拍拍桂叶瘦弱的肩膀,安慰道:“女子出嫁是一件大喜事,别老是拉着脸。银虹帮的鄂大侠已来杭州,两日之后便要带着你启程回云台山。从今日起,我叫下人们拿你当小姐看待,一定体体面面地送你出门,决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韩玄易说完起身出门,暗中吩咐域外三魔头对她严密监视,若再出现意外,惟三人是问!
桂叶巴巴地等待天渐渐黑下来,在房前左右看看无人,方小心地关上门,插好拴;然后点上蜡烛,找出小姐平日所用的纸笔,搦管写道:
鱼郎吾爱:
自从小姐离家出逃之后,妾日夜忧愁,恐祸及自身,今日果然成真:少主人逼妾代小姐嫁与银虹帮龙思善之子龙登科,两日后即启程。妾方寸大乱,无计可施,望今夜三更时分过来一叙,商谈应对之策;或者,郎自去备好车马,与妾一同远走高飞。郎翻窗进来之前,可轻扣窗棂三下,一长两短,以为标识,切记!
妾命悬于旦夕之间,翘首以盼!
妾桂叶
她又从贴身衣兜里掏出一把小钥匙,打开床头柜的一只暗格,从中取出一把小弹弓,将那张纸叠得又小又硬,成为一个弹丸;然后打开后窗,将那纸弹丸悬在弹弓上,拉紧,再猛地一放,弹丸便射进后街的一盆菊花丛中。
这把弹弓是一个多月前,心上人鱼旭东悄悄送给她的,并与她暗中约定:若她有什么为难之事,便写在纸上,于黄昏时分弹进邻家的花盆,他在每晚的戌时与亥时之间,必定前来查看,以此互通消息。当然,他们之间的接触不止于此,她常常可以借故给小姐买女红,从胡记米店门口走过。若是无人看见,她便向他丢一个甜美的微笑;若是人多,她便装作彼此不认识,只偷偷互望一眼。奇怪的是,有一两次,他们的眼神竟然相遇,令她感到双颊热辣辣的,不过心里却甜丝丝的。
她赶紧将后窗关严,收拾好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多年来一点一滴积攒下来的私房钱,也只有五十多两银子。她一会儿打开后窗探望一下,一会儿满腹焦虑地踱着步,一会儿坐在桌边托着腮帮凝想。
二更的更鼓敲响了,她也折腾累了,便合衣躺在床上,瞪大双目辗转反侧。她疲倦地打了个呵欠,但她不敢让自己睡着,惟恐鱼郎翻窗进来时自己没听见……
当——当——当——
三更的更鼓蓦然将她惊醒。当悠长的更声尚在小巷中回荡,她已从床上一跃而起,狠狠掐了自己左臂一把,心中暗骂自己:前两夜都几乎整夜失眠,怎么今晚偏偏睡得像死猪一样沉?
她紧张地望着后窗,一股从未有过的沮丧从心底升起:或许他今晚有事出去了,根本没有查看那张字条;或许他并没有那么爱她,不愿意与她携手天涯……正当她胡思乱想时,却听后窗轻轻敲了三下,一长两短,正是她与他约定的标记。
看来他真是来接她了!她精神一振,忙开窗放那人进来。那人跳进屋中,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我今晚收到你的字条之后,便火速备好行李,马匹也安放在街头拐角处一间无人居住的老破屋中。快随我走!”
桂叶挽起包袱,正欲和那男子一起跳窗出去,忽听背后“哐啷”一声炸响,却是大门被踹开,一个面泛青光的男子拿着一条盘花棍闯进来,紧随其后的是两个高擎火把的人:其中一个面容白净,手摇褶扇,只是那目光中带一点邪气;另一个面色发灰,獐头鼠目,手握一条白金链。
这不正是域外三魔头么!桂叶只感到一股冷气从脊背冒出来。
这时,只见韩玄易打着背手,施施然从阴影里走出来,一副早已在我算计之中的得意之色,对那跳窗进来的男子道:“嘿嘿,拿贼拿赃,捉奸捉双。鱼旭东,你深夜潜进我韩府,非奸即盗。如今既被我抓个正着,还有何话可说?”他突然断喝道,“来人哪!将这对狗男女抓起来,严加审问!”
“是!”域外三魔头同时应道,像老鹰抓小鸡一般,准备将二人五花大绑。
鱼旭东望望桂叶,又望望域外三魔头和韩玄易,咚地一声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草民罪该万死,竟然异想天开,拐走韩家的丫头。草民也是受了这小狐狸精的勾引,一时色迷心窍。”他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弹丸,将其展开,正是桂叶先前写的那张字条,“请少爷过目。草民若非接到这张字条,也不敢前来与她相会,求少爷网开一面……”
韩玄易满眼讥讽地盯着桂叶。桂叶眼中现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失望之色,她忽然狂笑起来,尖刻地指着鱼旭东骂道:“呸!鱼旭东,你这个贪生怕死、翻脸无情的窝囊废!少爷还没拿你怎么样呢,就像龟孙子一样听话,一五一十全说了。算我平日瞎了眼,还认你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
她极力想表现得对鱼旭东的背叛不那么在乎,但眼泪却不争气地滚滚垂落。末了,她猛地抬起头来,对韩玄易道:“我愿意嫁给龙登科,条件是这个人赶快从我眼前消失,从此以后,永不相见!”
韩玄易向灰头山鼠蔡天舒一努嘴,蔡天舒便明白是让鱼旭东好好吃几个耳刮子。他来到鱼旭东面前,立刻左右开弓,顿时有几颗牙混着鲜血从嘴里滚落。
一直打了十几下,韩玄易方一摆手道:“好啦,就给他点教训算了。今日我就看在桂叶的面子上,饶过你这一次。你从明日起就给我滚蛋,越远越好,若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就没这么运气了!”
鱼旭东被打得晕头转向,两边的脸颊肿得老高,条条血丝顺着嘴角垂下,都不敢用衣袖拭一拭,只是没头没脑地磕头,口中说道:“多谢韩少爷格外开恩,草民一定铭感于心!草民这就滚出去。”鱼旭东说着睡倒在地,准备翻身滚出去。
“你得从这儿爬出去。”韩玄易说着将双腿叉开;他又向域外三魔头一挥手,三人便排列在韩玄易身后,各各将双腿叉开,让鱼旭东从这条特殊的“人”字形隧道中钻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