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见我笑我穷》月里灯

41、皆杂念

　　秋意晚的师尊只有一个，光墟之主孟江仙。
　　传说中以无情悟道，步入大宗师境界的剑道强者。
　　也是下令诛杀江不恨，以“十三剑”剑气重伤宴长临，以一人之意志，扰乱整座长安风云变幻的一宗之主。

　　花见月握紧了剑，又松开了剑。
　　面对一位大宗师，他不觉得自己出剑会有用。
　　花见月干脆持剑向对方行了一礼：“晚辈见过孟墟主。”

　　孟江仙静静望着他。
　　无形的压力从四周压来，花见月额头见汗，仍撑着没有摇晃一步。
　　花见月听见对方淡淡的声音：“可以，不愧是陆西洲的徒弟。”
　　“站稳。”

　　一瞬间，四周烛火无风自动。
　　无形剑气纵横，整座空旷大殿，都笼罩在无边的剑意里。
　　站在剑气中心的花见月脸色一白，下意识横剑身前。
　　他终于开始微微颤抖，几乎要坚持不住。

　　不远处宴长临脸色一沉，忍不住掐诀，就看见孟江仙朝他望了一眼。
　　“他能撑住。”

　　孟江仙的剑法，名为“十三剑”。
　　花见月见江不恨用过“十三剑”中的招式，但此时面对孟江仙，只觉得空中纵横的剑意直入骨髓，把浑身灵脉割的生疼，仿佛有一万根针在体内游走。

　　“凝神，聚气。”
　　孟江仙抬起右手，两根手指轻轻搭在花见月握剑的手腕。
　　花见月只觉得手腕一沉，似有千钧重，剑尖忍不住下垂了一寸。
　　“持剑不稳，如何以剑入道？抬起来。”
　　汗水顺着脖子淌入衣襟，花见月丝毫不觉。他咬紧牙，手不住颤抖，但竟然真的硬生生往上又抬了一寸。

　　秋意晚站在一边，愣愣注视着这一幕。她忽然对宴长临道：“你不用担心见月。”
　　“师尊他……以前也是这么教我江师兄学剑的。”

　　烛光落在花见月的侧脸上，勾勒出他精致的眉眼。
　　少年手中剑折射出凛凛冷光，孟江仙心想，这把惊神剑曾经可动鬼神，将来也应当能惊风雨。

　　孟江仙静静望着花见月，忽然就回忆起多少年前，也有一位少年笑吟吟地对他说——
　　我见人间多风雨，赠君一剑斩太平。
　　那少年姓江，名为江或。
　　后来那少年死了，孟江仙成了光墟之主，也有了徒弟，起名江无惑。
　　江无惑改了名字，便是江不恨。

　　大殿之中忽然剑光一闪。
　　那不是孟江仙的剑，而是花见月如满月一般的剑光。
　　平地起明月，斩尽一殿纵横剑意。
　　四周“十三剑”的剑意一瞬间凝滞、消散，仿佛不曾存在过。

　　孟江仙放下手。花见月脚步一踉跄，剑尖无力垂下，但他目光很亮，眼神中是未熄灭的战意。
　　“晚辈多谢孟墟主指点。”

　　孟江仙看着他，微微摇了一下头：“不必。”
　　“我以前见过你师父，他也指点过我的剑法。还他一个人情而已。”
　　花见月一愣：“您见过我师父？”
　　孟江仙语气古井无波：“很早之前了——那时候他说我剑心不纯，若是不肯放下杂念，这辈子都做不了大宗师。”

　　花见月：“……”
　　这是指点吗，这真的不是骂人？
　　花见月想起来师父曾说他仇人满天下，果真不假。
　　能把天下英雄嘲讽一个遍，他师父牛逼。

　　孟江仙侧过头，望向身后的屏风。
　　屏风上绘着十三朵梅花，最顶上的一朵红的不正常，像发黑的血。
　　“你师父说的没错，我剑心不纯，杂念太多，确实过不了成就大宗师的‘天人关’，”孟江仙淡淡道，“不过……”

　　孟江仙的眼神平静的近乎凉薄，仿佛一滩无风的死水：“不过，后来我发现，杂念太多，拿剑斩去就好了；剑心不纯，那就把不纯的部分抹去。”
　　所以他现在已经不再会为任何外物动摇，也终于成了大宗师。

　　花见月一愣，旁边的秋意晚也一愣，微微变了脸色。
　　秋意晚下意识脱口而出：“师尊，那江师兄是您的杂念吗？所以您才要……”
　　所以您才要杀他。
　　秋意晚忍住了后半句，没敢说出口。

　　孟江仙负手而立，白衣如雪。他淡淡望了秋意晚一眼，一瞬间，秋意晚觉得自己心身俱寒，心里所想都被看透。
　　“不。”
　　孟江仙面无表情，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不相关的事：“我要杀他，不是因为我要去杂念；而是我没有了杂念之后，才能下定决心杀他。”

　　满殿俱静。
　　终于，花见月咬牙问道：“……江不恨他已经死了？”
　　“嗯。”

　　每一个人表情各异，唯有孟江仙神色冷淡。他不再看花见月等人，只道：“你们走吧。”
　　私闯光墟后还能全身而退，是能吹一辈子的事。所有人都明白，是孟江仙留手，默许了他们的举动。
　　识时务者，这个时候就应该转身离去。

　　花见月觉得自己手中惊神剑似有千钧重，压在他心上。
　　江不恨真的死了？
　　他低下头看自己手里的剑，发现自己手腕酸麻，剑尖微颤。

　　江不恨是他的挚友。
　　花见月站在那副凤凰浴火的壁画前，头上发带微微扬起，额发散落在眼前。
　　殿外风声重，细雨满长安。
　　他握紧了手里惊神剑，心想，生死至交，若真的没办法挽回，自己也应当为他报仇。

　　孟江仙终于重新抬起眼，淡淡看了花见月一眼。
　　这一刹那，杀意纵横。

　　……

　　在孟江仙看向花见月的时候，他身后的白玉屏风上，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影。
　　人影的样貌与孟江仙一模一样，它伸出一根手指，向孟江仙后背点去。
　　孟江仙察觉到了什么，顾不上花见月等人，猛然回首。

　　与此同时，宴长临一把抓住了花见月的手腕，往自己怀里一带，顺势跃进了一个不知何时开启的暗道洞口之中。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夜不是替江不恨报仇的好时机。”

　　……

　　秋意晚抱着夜明珠，花见月抱着剑，宴长临抱着失魂落魄的花见月。
　　外面大约还在下雨，暗道里空气阴湿，水珠顺着石壁渗透下来。

　　终于秋意晚开口打破了这阵寂静：“……刚刚你们谈话的时候，我偷偷把暗道入口打开了。这里就是通往罪人陵的地道。”
　　花见月终于抬起头。
　　“可是江不恨已经死了，再去罪人陵有什么意义？”

　　秋意晚无话可说，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后她道：“来都来了……去看看吧。”
　　花见月无言。
　　他脸上似乎有泪痕，不过夜明珠的光线不够亮，看不清楚。
　　一滴水砸在宴长临揽着花见月的手上，不知是不是石壁上渗透下的雨水。
　　宴长临呼吸一滞，轻轻地握紧了花见月的手。

　　几人最后还是向暗道深处走去。一路上无人说话。
　　“快到了，”秋意晚揉了揉微红的眼睛，轻声道，“其实在前朝，罪人陵本是殉葬、人祭的地方。为了不让里面的殉葬之人逃出来，四周都布满了机关暗器……埋藏着不知多少枯骨。”
　　“后来罪人陵被光墟用作关押犯错之人的禁闭处，机关倒是大部分都拆除了，但还有师尊设下的禁制，想进去并不容易。”

　　宴长临叹道：“前朝滥杀，以人殉葬，怪不得此地怨气太重。”
　　他目光落在暗道两旁的石壁上。
　　石壁布满灰尘，隐约可见其上勾勒了许多花纹图案。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壁画颜色已经不太鲜艳，但依旧可以看出其精美繁复。
　　宴长临想到了刚才殿中那副凤凰浴火的壁画，微微皱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