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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尘世如潮(1) ...

  •   话已至此,季陵与李慎之都不算是笨人,自然不必多言,柳宋沈三家,贱价买地,大发这一回天灾财,想也知道,若非背后有人护持,是万万不敢来的。

      只要是稍伶俐些的也可做出似这潘府小仆一般的猜测,可猜测毕竟只是猜测,空口无凭,却不能当成是证据。

      二人在将沉的暮色里往正院而去,行过一处绿水满溢的水塘,顶上漂浮着一些干枯萎黄的水生植物。夕阳色泽虽暖,却并没有什么温度,季陵往自己手上哈气,用力揉搓了几下,叹息道:“快要结冰了吧?”

      李慎之走在前头,心中想着事情,听见这句方才转过头瞟了一眼水面,缓缓颔首,“听说并州入了冬冷得很,自然是要结冰了。”

      季陵道:“昨日灾民都因魏王之命进了城中安置,城中只怕一时安置不下这几千之数,可这样冷的天,若还叫人住在雨棚底下,是否太过——”

      李慎之已走到阶上,推开了隔扇,回过身问道:“太过什么?”

      季陵与他一道进了堂屋里,看着他坐下继续吃那半碗冷掉的粥,取了火折子将屋里的火烛一一点亮,迟疑问道:“他们难道就不怕,灾民暴动?”

      李慎之就着调羹一勺一勺吃粥,摇了摇头,“多半是那王淙糊涂,未与魏王交出全部底细。”

      又轻笑一声,“他这个便宜侄儿一心替舅父来收拾这些烂摊子,连我这个亲弟弟都敢下手,却未成想这舅父竟与他不是一条心。”

      季陵盘坐在桌案边,撑着下巴瞧着他慢吞吞地吃饭,低声问道:“阿慎,你现下做的是何打算?咱们…嗯,是要将此事前后缘由都查个分明,然后再递折子回金陵去?还是…暂且不同魏王撕破脸面,只先设法叫灾民有住处,有饭吃,地也不叫人贱价买了去——”

      李慎之撂下了调羹看向他,只见季陵还是那一副清朗干净的模样,眼睛澄澈温润,就好像是,虽然说了要将魏王套麻袋锤一顿云云,其实却并不怎么真的放在心上,不禁心中暗自叹息,一字一句地与他正色说道:“咱们若不叫那三家贱价买地,便是断他人财路。有句话叫做,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你纵是想着不与魏王撕破脸面,却只道他们便能轻易放过你我么?阿陵,若你不想把事情做绝,咱们大可不必再做。”

      季陵观他神色,知道他语气虽未有变,实则却心中有些赌气,略一迟疑,如实说道:“现今储位未定…若,若当真不是楚王,而是魏王,你此番大大开罪于他,到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又该如何是好?”

      李慎之就着一筷子腌菜,喝下了最后一勺粥,摇头不语,咽下后方才笃定道:“便是他当真能登上了储位,谢琼一系、贵妃、楚王还不够他头疼的么?况天子春秋正盛,登上了储位,也未见得便能有命当皇帝,咱们实在不必庸人自扰。”

      他最后这一句的语气意味森冷,直说得季陵也不禁一颤,暗道,是了,现今天子的帝位,可也不是先作太子,再顺理成章地自先帝手中继承而来的。往前追溯几代,自从有了一个不好的先例,从此皇子们便都蠢蠢欲动了起来,纵是远走封地,可李家的子孙们却个个像是远远闻见血腥味的狼崽子,一双双绿色的眸子在夜里发着光,谁都惦记着那块肉。

      这话听着虽然吓人了些,可却也是实情,季陵细细想来有理,也便不再担心,点了点头,沉吟道:“今日有灾民闹事,现已被收押了起来,咱们是否该设法将人放出来?往后带回金陵,或者可做人证?”

      李慎之道:“人证易得,并州灾民众多,咱们能找得,他们也能找得,难寻的是物证——柳宋沈三家,若得王淙庇护,势必是叫他吃到甜头,而知道这甜头是什么,现在何处,才是要紧事。”

      季陵白长有力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案,“能否叫暗卫大哥去夜探刺史府,瞧瞧有无账册之类?”

      李慎之颔首道:“我方才已嘱他今晚夜探,只不过这样要紧的物什,怕不会轻易叫人找到。”

      季陵忽然想起了老妖怪,他虽不知他真正的底细,但也还记得幼时与他初初相逢,他一时变作一副模样,又能自水上腾空而行,若是此事与他要做之事不相违背,或可求他相助。他那样神通广大,会有法子也说不定。

      只是他一时不知该如何与李慎之说起自己这位老友,况老妖怪身份神秘,不似寻常江湖中人,又不知自己与阿慎说起,会不会给他招惹麻烦,只得踌躇道:“我…嗯,或者我也可以去试试,能有什么发现也说不定。”

      李慎之只道他的轻功是幼时在伏凌山上学得的,记着从前太液池起火,他危危险险地在船舫间救人,最后还不小心落水,因此不觉叫他刺史府上去夜探是个好主意,不禁蹙眉,摇头道:“你莫去涉险。”

      季陵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道:“噢。”

      他答应得太过爽快乖巧,反倒直叫李慎之狐疑地瞧了他好几眼,“你不会只是嘴上答应吧?”

      季陵坏心咧嘴笑道:“你猜?”

      李慎之伸出魔爪,拿出季陵闲时鼓捣自己脑袋的力道狠揉了一顿他的脑袋,咬牙切齿道:“不猜。”

      ……

      用过了一碗薄粥,李慎之一副没头苍蝇样地在灾民中溜达了一回,又去瞧过魏王,见其人因先前受伤,昨日又淋雨,一条抢腿只得裸露在外,糊着草药,肿得萝卜一样,倒是满脸关切地询问了几句,接着又问了那闹事灾民该如何发落,问灾民该如何安置,赈济粮不至,义仓存粮够不够用云云,虽未问买地之事,但一个接一个地抛出问题,却也足够叫魏王额角青筋直跳,忍着火气好说歹说地打发他回去早点歇息。

      魏王听闻他也改食清粥,又听人回报他这两日行事,并未发觉有何异状,只道他不过是为沽名作态,虽也疑心先前拿投毒的下人笨拙,给他瞧出端倪,因此有心给自己寻些不痛快,但自忖几家都已被他提前敲打过一回,贱价大规模买地之事都已慎之又慎,除了今日那几个,并未有闹上台面的,在这件事上不至给这个小鬼抓住什么把柄。

      况他这个舅父,因着天高皇帝远,早不知警醒收敛,委实贪得无厌,不叫人省心,他正头疼不已——他原本已提醒了人适可而止,若不好好控住物价,叫灾民贱价卖地,拿了钱出来却发觉一块地换不来几石米,如何不暴动闹事?可他这个舅父偏要对他有所隐瞒,倒好像他故意要断他财路一样。

      他如今的麻烦已经够多,修坝赈灾,还要替人收拾烂摊子,早已左支右绌,精疲力尽。相比之下,老七反倒只算是个小麻烦,不必耗费太多精力,只需叫人盯紧便是了。

      ……

      自王淙府上归来,李慎之理所当然地自季陵的榻上捡走了他的枕头,丢到了自己的枕头一边。

      季陵因昨夜未睡,又没有好好补眠,正眼皮打架,努力晃头,发愁若老妖怪今晚前来,自己不小心睡了去可怎么是好,见李慎之将自己的枕头抢了去,顿时便清醒了,忙扑到他的榻上去抢。

      李慎之伸手将人一挡,“今晚你就睡在这儿。”

      季陵愕然道:“为何啊?”

      李慎之扬了扬眉,将他的枕头拿了起来,背手藏在身后道:“为了防止你今晚去夜探刺史府,给人拿住绑起来。”

      季陵试着绕到他的身后,口中告饶道:“我没要去!我方才就是随口说说——”

      李慎之却冷哼一声,利索地一边闪避一边道:“你若没要去,何必要抢枕头?你自小在我的榻上睡得还少么?如何今晚就不成了?”

      他说得理直气壮,倒叫季陵结结巴巴的,显得怪心虚。

      季陵道:“其实,都是因为…你睡觉磨牙!我跟你睡一处,根本就睡不着!”

      李慎之蹙眉表示怀疑,“你几时曾睡不着过?我还未嫌你夜里总往我身上扔胳膊扔腿,生生把我砸醒,你倒来造谣我磨牙?”

      季陵强词夺理,“就是因为你磨牙!我才把你砸醒的!”

      李慎之将他的枕头摆在了里侧,自行盘坐上榻,无情道:“那你忍着吧,上来。”

      季陵倔强道:“我不!我…我不要枕头了,我睡地上行不行?”

      李慎之冷笑一声,正欲发威,忽然银光一闪,有什么物什自隔扇窗冲了进来,直直刺在了他的颈上,叫人一下子就无声无息地躺倒了下去。

      季陵大惊,哪里还顾得上窗外是否有人?连忙去瞧他的脖颈,只见上面插着一根短小的银针,一时竟怕得喘不过气来,还道是有人行刺,想不到该去探他脉搏,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颤声叫道:“…阿慎?”

      见人没有反应,以为银针有毒,忙伸手欲将那针拔了去,只是手指却颤得根本捏不住那短小的针头,胸膛起伏着,吓得险些迸出眼泪来。

      正欲凑近了用牙齿口唇去将针咬出来,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啧啧道:“你在干嘛?还要亲他么?”

      季陵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穿着海棠红襦裙的女婢推开了反锁的隔扇,一脸看热闹的无辜神情朝里探头探脑。

      老朋友。

      季陵咬牙微笑道:“好久不见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尘世如潮人如水啊~
    有旁友问慎慎多高……
    慎慎要跳起来打你膝盖了【bushi
    玩笑啦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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