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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春衫正薄(6) ...


  •   直到上了宁王府送他二人回家的马车,季陵都觉得这个夜晚发生的事像做梦一样。

      不合理之处众多,但是若想深究缘由,却又不怎么能想不通。

      譬如说宁王为何会对觊觎他女儿的混小子和蔼可亲,而不是直接将他们两个丢进湖里喂鱼;譬如说那小郡主为何分明嫌恶得白眼都快翻到了天上,但却没有对父亲待他们的亲近而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满;又如那宁王妃为何总是拐着弯抹着角地问起柔嘉的婚事,她的热心显然有些过甚了。

      若说此人当真是温厚长者,闲云野鹤,可柔嘉的婚事又关着了宁王府什么事了?他既好奇这个,必定背地里动了些心思——柔嘉的婚事背后牵涉颇多,若天子当真将其赐婚给了魏王,则魏王添了一门厉害姻亲,他便才真正有了能与楚王一争的实力,太子之位于李恺之,也便不再如同探囊取物;而若褚柔嘉另许了他人,则魏王几乎没有几分与楚王相争之力。

      这笔账,几乎宫里的人都算得明白,盯着的人也一直都不少,季陵自然也大约知道,只不过二人毕竟是表姐弟,有些事上理应避嫌,因此他从未听见柔嘉说起过。

      如今,宁王既然问起这些,想来也是想要探探风向?

      可惜褚宏嘉这小猪崽子一向不怎么擅长听懂人的弦外之音,宁王夫妇绕了半天,最后也没能从他的口中问出什么来。

      季陵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转过头,见褚宏嘉少不更事,还是一副见过了意中人后乐颠颠的模样,不由得伸手削了他的脑袋一巴掌,“还在这儿傻乐!”

      褚宏嘉倒也不恼,喜滋滋道:“我觉得我还挺招人喜欢的!”

      季陵咬了咬干涩的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出言问道:“我问你,近来可有听见外公提起你姊姊的婚事么?”

      褚宏嘉“昂”地一声转过了脑袋,眉毛挤成了一团,茫然道:“只听我娘说爷爷好像因为我姐的婚事骂了爹一回,爹现下不敢多提了...你问这个干嘛?”

      季陵沉吟道:“没事,就是总觉宁王今日待你这般热络,似跟柔姐的婚事有关......”

      褚宏嘉悻悻然,“难道不是因为我说话俏皮风趣?”

      又忽然惊道:“宁王也有个儿子要娶我姐?”

      季陵好笑道:“宁王可没有这样大的儿子——唉,那宫里呢,近来贵妃或是太后那头,可有接她进宫抄经赏画之类的?

      褚宏嘉挤着眉毛认真地想了想,“这我哪里知道了?她便是给人接进宫里,那也是去南苑那头,咱们也见不着啊...诶,我好像有点印象,贵妃前日是有邀她跟几家的小姐进宫赏梅的,具体是哪一日我就不知道了。”

      季陵多少比他知道的多些——还未出年节,就邀人入宫,必定是赶着替魏王相看王妃了。这一年,他已到了加冠的年岁,是再也拖延不得的。贵妃毕竟还是后宫之主,名单自然还是要由她来拟,她不愿叫魏王白捡了这便宜,可褚柔嘉这样的门第出身,又没法轻描淡写地掠过,也不知可有什么对策没有?

      外公一向疼爱晚辈,想来必定不愿将柔嘉嫁与魏王......

      可若有天子的旨意在上,又该怎么是好?

      他怅然地出了口气,把脑袋抵在车壁上,随着马车的颠簸一震一震的。

      ......

      是日夜,孔怀殿的前殿封着门,灯却一直烧着。

      李慎之的跟前跪着菜豆,他虽已不似幼时那般胆小,但面对主人的逼问,此刻脸上却仍旧露出了惶然之色。

      李慎之道:“你不必跪,准你坐着说。”

      而菜豆却摇了摇头,弱声道:“小的当年奉殿下之命前去探听消息,却并未据实禀告,有罪在身,愧不敢坐。”

      又低低辩解道:“小的当年年幼,听见此等大事,本想尽快回来禀报,却给干爹…中书令文公公撞了个正着,原道只怕小命就此不保,未成想文公公竟愿意留小的一命。小的为求活命,便被逼迫以全家的性命起誓,发誓绝不能将此事传出,实非有心欺瞒殿下,更不敢背主,求殿下先赎了小的的罪吧。”

      李慎之手指捏的发白,脸色发青,冷声道:“所以你当日与我说了谎,是不是?”

      菜豆垂着头,下巴都快埋进了胸口,像一只发抖的鹧鸪那样点了点头。

      李慎之手一用力,不小心将茶盏掼到了地上,碧色淋淋漓漓地撒在了蒲席上,浸湿了他的衣角,散发出一股泛着霉味儿的茶香,他掐着自己的掌心,努力压抑着火气,颔首道:“好,好,你起来说,你放心,我不会责罚于你。”

      菜豆抬起头,惶恐地看了他一眼,便又复垂下了头。

      李慎之的声音森冷,“说话。”

      菜豆垂着头,咬了咬牙,终于开口道:“小的那日去紫宸殿,听见了季家夫人在殿内说话,她...初时与圣人陈情,说,说还对圣人余情未了,之后,便说了世子的生辰,她对圣人说,世子确是庚辰年腊月的生辰,再后来...就服毒自尽了。”

      “当时文公公也在殿外,他...他老人家不准小的离去,叫人看着小的,直到很晚,方才说认下小的作儿子,又命小的赌咒发誓。小的心里害怕,回来...便按他先前所嘱,跟殿下说了谎——”

      李慎之垂着头,沉默着,没有应声,那颗尖锐的犬齿无意识地撕咬着唇肉,良久,方才摆了摆手道:“知道了,退下。”

      菜豆抬起头瞧他,见他眼角红得像是要溢出血来,颤巍巍道:“殿下,小的......”

      李慎之咬牙切齿道:“退下!”

      菜豆小心翼翼地掩上了殿门,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隆”,却不敢再多话,只尿急一样地抖了抖,然后钻进了檐牙的阴影下。

      ......

      翌日是十一,贵妃邀京中的几家贵女入宫赏梅。

      南苑栽的是白梅,雪天里赏玩反而不如晴时,这几日天气转暖,梅花也开得渐盛,正是观赏的好时节。几个年轻姑娘皆披大氅,环肥燕瘦,立在一片或疏或密的白梅丛中赏花闲话,便是一副绝好的风景。

      褚柔嘉也在其中,她年岁尚幼,却已气度不俗。因穿着偏于柔和素淡的安分浅色,也未怎么用脂粉,在一片白茫茫里乍看去并不出挑,细瞧却能瞧出她耳上的两个玉石坠子正是梅花样式的,不经意间摇动时便叫整张脸孔都变得更加鲜活可爱了起来。

      贵妃坐在假山顶上的亭榭之中,怀中抱着手炉瞧着,也是一样地未怎么搽过脂粉,却自是不如十几岁的年轻姑娘,显出两分苍白憔悴之色来,她望着底下的女孩儿轻轻地勾了勾尖锐的唇角,像看着几球玩闹的小猫崽,与身边瑞香笑道:“怎么看都是褚家的那个生得最好,像先皇后,有几分莲花相。”

      瑞香撇了撇嘴,“奴瞧着还是咱们舅爷家的表小姐生得好,稳重,又端庄。”

      贵妃摇了摇头,叹道:“不好,木头一样,呆呆笨笨,头几年送来给我教了几天,也转不回来。小小的女儿家,养成了这样,一味恭顺,日后只怕不得夫君的心,又未必能掌得住家。”

      瑞香小心道:“可...可依舅老爷的意思,表小姐,不是想,想配给咱们殿下的?”

      贵妃轻笑一声,眼中却没有什么笑意,“作他的春秋大梦。”

      瑞香甚少听见主人这样说话,顿时给吓唬住了,连声道:“是奴失言了,娘娘赎罪。”

      贵妃轻叹道:“又没人怪你,你害怕什么?”

      又自语道:“他们白家的算盘未免打得太好了些,当年我爹朝中无恃,我入王府时连作个侧妃都已是抬举了,他们几曾拿谢家当作正经姻亲待过?如今倒是想捡个现成的太子妃么?”

      瑞香不敢应声,于是假山之上的亭榭中便忽然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梅树林之中,女孩儿们婉转清脆得黄鹂鸟一样的声音。

      只听见那尚书郎家的小姐指了那谢贵妃的表侄女手中所抱的一枝梅花笑道:“人道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姐姐难道竟不知道?怎地折了这样一枝又直又密的梅花在手?”

      那姑娘当真如贵妃所说,是个呆呆笨笨的姑娘,只轻轻地“啊”了一声,便脸色涨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反驳。

      瑞香不悦道:“这蒋尚书家的小姐当真无礼得很!”

      贵妃淡道:“十几岁的女儿家,总归觉得自己与旁人有些不同之处,以后多吃些苦处,聪明的自己就改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瞧她那两句话,也是个腹有诗书的,瞧着魏王会喜欢。”

      二人正说话间,便听见有人出言相护道:“花不为人不赏而不开,我看着白姐姐这枝梅生得不曲不欹不疏,花开只为悦己,反倒格外有风骨呢。”

      正是褚柔嘉。

      贵妃抚掌而笑,“原来她竟还有些脾气,当真不错,比她两个姑姑都要强些。”

      “只可惜生在了褚家,本宫也没有旁的法子——”

      “去吧,准备着吧。”

      瑞香周身一凛,却垂首应道:“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4章 春衫正薄(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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