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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   第二卷·荒镇

      热浪滚滚,烈日灼心。

      坐到市郊的公交,下车时,乘客已寥寥无几。本市最大的五金市场坐落于此,工业楼房,四周荒凉,小道旁的绿树难以成荫。无事不登之地,尤其盛夏。

      明宵拖着皮箱,在沿路中巴车售票员卖力吆喝声中,钻入一辆空调车。
      陌生又熟悉的皮质椅套味,混在空调冷气中。
      人已坐满,车却迟迟不开,乘客说着方言在抱怨。

      又过了五分钟,售票员上车。
      “到江曲。”明宵准备扫码付款。

      “阿妹,我们这趟车不到江曲啊。”售票员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回应她,“这是西平车,到上林那里就拐进去了,你要找林校或者东江的车,那些才过江曲。”

      明宵看了眼窗外艳阳,认命下车。
      背后隐约传来大叔大妈谈论她的声音。
      “外地的吧,不熟悉。”
      “改来改去,我都烦了。”
      “这样也好,更快,要不然绕到旮旯里去。”
      “……”

      明宵站在树下,环顾路边,没有一辆出租车。
      一个中年男人靠近她:“阿妹,去哪里,江曲林校都到。”
      她瞥见停在不远处的面包车,摇头拒绝。

      “最近查得严,不给超载。”男人继续说,“很多车都不停,除非你到客运站去坐车咯。”

      远远驶来一辆中巴车,车窗上放着一块白底红字的纸牌,写着“东江”二字。然而没有靠边停下的意思,径自而去。

      男人哼笑一声:“我没骗你吧。”
      “到江曲怎么收费?”她问。
      “你说个价咧。”男人点烟,汗水浸满脖子,“车上还有其他人,两个到林校的,我就赚个油钱。”
      明宵婉拒:“不用了,谢谢。”

      男人盯着她看上两眼,没再强迫,翘着二郎腿坐在站牌前的长凳上,吞云吐雾。

      脚板底热辣,明宵轻踏双脚。
      男人闻声望来:“你是江曲的?”
      明宵抬头,却不看他:“嗯。”
      “看着不像。”
      她没吭声。
      “放假回家吧。”男人把烟丢在地上,脚碾两下,“做什么工作的?”
      “教书。”

      “老师啊,这个职业好。”男人手摸口袋,避风又点一根,“又有假期,又坐办公室吹空调,每天就上上课,改改作业,轻松哦。”

      明宵没搭理他,低头打开手机约车页面。
      订单显示,行程58元。
      附件车辆较少,等待时间可能较长。

      “小地方,年轻人都想出去,就剩读书的娃和老人在家。”男人隔三差五就要来一段,“为啥小地方发展不起来,政府不投钱,年轻人不肯留,学校也是越搞越差,娃仔天天就在外鬼混,恶性循环,能好到哪去。”

      灰体恤,黑短裤,人字拖,手臂和小腿被阳光晒得黝黑,一看便是常年在外奔波的打工人。听他的口音,应该也是林校那一带。两根烟头在他脚边,他又朝前方吆喝:“大哥,去哪里?江曲东江,马上走了。”

      被行李压弯腰的老大爷停下问:“东江,多少钱嘛?”
      “二十块咧,还有两个到林校的。”男人帮他卸下部分行李,“没有车,好难坐车的,我们马上就走。”
      “太贵了,哪要二十块。”
      “那你讲多少咧,可以谈的,先上车嘛,来来我帮你拿。”
      “十块,最多了。”
      “十块就十块了,上车上车。”
      ……

      面包车很快离去,十分钟后,明宵上了一辆中巴车。
      没有空调,汽油味更重。明宵坐在窗边单人座,在热风中昏昏欲睡。

      从光怪陆离的梦境醒来,车厢沉闷而安静,道路不似十年前的崎岖不平,马路直通,新修大桥,她还看到一闪而过的介绍牌:北部生态林区。

      中巴车停在新街闹市,有人下车。售票员站在车门口喊:“只能再上两个。”

      明宵望向窗外,午后路人稀少,不如夜晚热闹。店铺依旧以餐饮店、服装店为主,多年来并无太大改变。倒是更多了些书吧、电玩城、奶茶店。

      “热得冒烟!”是新上车的乘客。
      “是啊,下午不能在外面走,晚上再出来。”售票员扶着座椅走近,“到哪?”
      “江曲。”
      “3块。”

      路边一辆轿车驶走,明宵看见被它挡住的一家店面。
      班玛纹记。很特别的名字。

      一排店铺中,有人逛店,有人闲坐,只有它半敞着门,大厅光线昏暗,无人看管。唯有门口的两大株绿植,在阳光下尚有生机。

      磨砂膜贴着中部的玻璃门后,明宵注意到一双脚,停在门口。
      黑鞋,黑裤,是男人的脚。
      他把另一扇门向内拉开。

      售票员的挎包擦过明宵肩膀,重回副驾驶:“好了,走。”
      中巴车再次启动。

      想必是酷夏难熬,男人没穿上衣,是生活自律才能保持的精健身形。他的右臂,从手腕到肩膀,布满大片蓝灰色纹身。诡秘、深寒,犹如一条机械臂膀,无坚不摧。

      自门敞后,男人立于门前,寸步未挪。
      在周遭景物缓缓向后撤去的几秒内,明宵的视线从那只手臂,向上移。
      明明身处室内,胸臂光凉,面上却戴着一只闷不透气的黑色口罩。

      四目相对。
      她双手猛地扒住窗沿,几欲起身。

      那双深黑的眼眸,穿过长街,穿过人群,穿过喧嚣和寂静,静望车内的她。

      “很美的不是晚霞,是你。”
      “在我面前,从没见过真实的你。”
      “素描也适合你,要是有空,改天给你画一张。”
      “我不是正常人。”
      ……

      那些往事尘封的记忆呼啸而来,直到人影不见,长街远去,繁华再度归于寂静,明宵缓缓靠着椅背,那身处旋涡中心的空寂感,久久不能平息。

      是看错,还是幻觉。

      此时的他,应该还在圣彼得堡,还在高楼神圣的艺术殿堂,用画笔创造他非凡的人生。

      而不是,在这个年轻人只想逃离,安逸又世俗的小镇上,闹市一隅,刺青纹身,眼眸黑得无光无神,更加深不见底。

      怎么会是他。
      不应该是他……

      陆晨夜。

      ***

      傍晚六时许,明宵搬进教师宿舍。

      大半日的报道、面谈、参观,镇高中校长和年级主任共同接待。她的履历,学校这边早就看过。学历优异、经验丰富、大赛获奖、编制岗位,即便在城市里,也能步步高升,发光发热,最后却依然选择回到家乡,教书育人。

      校长特别嘱咐年级主任,要对明宵重点培养。

      江曲三中比十年前翻新不少,宿舍楼、图书馆、食堂都是新建的,操场两边也增加观众席。
      校长指着操场对面一栋楼:“原先是技校的宿舍区,后来技校搬走,那栋楼也归为我们学校的宿舍楼,现在三中招收六县的学生,全部改为走读加内宿的模式。”

      明宵颔首:“难怪校园更宽敞,比我读书那会儿好很多了。”

      “一代比一代好,再不修缮,我都怕过几年招不到学生。”校长打趣,继而道,“现在很多学生都跨学区到市里读书,生源不行,教学质量也有待提高,培养起一批新老师,又去了大城市,留人招人,都难。”

      年级主任轻拍明宵肩膀:“明老师,招到一个你,我们算是捡到宝了。”
      “哪里,我看着年纪不小,其实教书经验还比较匮乏,还需要多跟其他老师交流学习。”
      “谦虚了,后生可畏。”校长负手笑道。

      一路说说笑笑,校长先行离去,年级主任带明宵前往教师宿舍。单人单间,环境还算干净。

      收拾途中,明宵忽然问:“尹主任,我记得以前学校后面,有一大片香樟树林。”
      “对啊,怎么了?”
      “之前在学校后面围栏就能看见。”明宵斟酌几分,“刚才我看了眼,怎么变成民房楼了?”

      尹芳洁“哦”了声:“早几年把前面这片砍掉都卖了,后来荒凉了一阵,又建了几处民宿,把另一片围起来建了生态公园。”
      明宵恍然,轻点头。

      “再过几个月还有花车游街,旅游旺季,比以前热闹多了,就在新街上。”尹芳洁替她试过门锁完好,把钥匙递去,“你这么久没回来,可以好好玩玩。”

      新街。
      明宵沉默半晌,弯唇看她:“今天坐车路过,确实比之前热闹。”

      “其实咱们江曲也是越建越好了。”尹芳洁走到水池边洗净手,感慨道,“但是建设家园需要人力物力财力,有奉献才有收获,跟咱们教书一样。”

      明宵从皮箱中翻出两包干货:“尹主任,这是江淮市的特产,你带两包回去尝尝,我觉得味道不错。”

      尹芳洁用纸巾擦干手上水渍:“这怎么好意思呢。”

      “小零食而已,你家里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吗,给小孩子尝尝。”明宵装袋递去,仍笑着,“别说小朋友,我弟一个二十几岁的人,也爱吃这个。”

      尹芳洁道谢接过:“行,我家那俩闹腾孩子,见到零食,肯定喜欢。”
      “前两年出差去过江淮市,大城市确实好。”她又问,“那你弟弟现在做什么工作?”
      “心理咨询师。”
      “哎哟,你们这一家子,有出息。”
      明宵但笑不语。

      “你赶了一天路,肯定累了,我也不打扰你休息。”尹芳洁准备告辞,“还缺什么,就跟我说。下周一正式上岗,我再带你到办公室熟悉熟悉,这几天先休息,可以上街玩玩。”

      “好,谢谢尹主任。”
      尹芳洁笑着挥手,嘱咐她夜里锁好门窗。

      --

      随后几日,明宵都会到新街上闲逛。

      小镇上的人,远没有大城市光鲜亮丽。在一众方言中,她的普通话显得尤为突兀,加之衣着形象,言谈举止,会有自来熟的店家搭话几句,问她是不是外地来旅游的。

      明宵坐在糖水店里,落地扇摆头吹风,她望着对街的斑玛纹记。
      这几天,它都处于闭门状态。

      绿植旁立了一个四脚架,临近发现,上面写着:帅哥不在,集体团建,有事电话,没事等着。
      然后是一串电话号码。

      明宵在电话亭拨通那个号码。

      接电话的是一个慵懒的男声,一口方言,环境略显嘈杂,她默默听了几秒,将话筒扣上。
      ……

      上班前最后一日夜里,明宵绕到长街后。民房区,不似前街喧闹,安静不少。她找准斑玛纹记后门位置,有一个两扇开的窗户,只拉起一半窗帘。室外黑夜,屋内黑灯,凑近只能模糊看到桌边一角。

      彼时,手机震动。
      她低头,指尖一滑,接起:“夕何。”

      “姐,你那准备得怎么样?”
      “一切正常。”明宵抬头,这家店有三层,“明天开始上班。”
      “哦,生活得还习惯吧。”

      明宵倚靠墙边:“吃的用的都有,有什么不习惯的,我们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
      “也离开了十年。”明夕何不置可否,“小镇变得多吗?”
      “路宽了,街热闹了,学校更好了,还搞了旅游景点。”
      “哦,人呢。”

      这家伙,一环扣一环,用到他姐头上了。明宵无奈接话:“校长和主任人都挺好的,其余同事没见着,明天才能见到。”

      “嗯。”明夕何默了片刻,“那你照顾好自己。”
      “好。”
      “过段时间我也回去一趟。”
      “行。”
      “那……有事你给我电话,信息也行。”
      “知道了。”

      明宵挂断电话,盯着屏幕,轻笑摇头。
      刚转身,她的心剧烈一颤。

      身后一米外,不知何时,伫立着一个人影。

      盲区黑暗,依稀能从轮廓辨别,这是一个年轻、高大、充满力量和压迫感的男人。
      一辆轿车打来远光灯,一闪而过的朦胧光线后,她看见他的面容。

      是陆晨夜。
      两年了,真的是他。

      还没等她从震惊中回神,他忽然捂住她的口鼻,身躯罩住她,压在墙角。奋力挣扎间,明宵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意识逐渐涣散,重心向下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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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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