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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嵯峨峻峤的山川,清浅澄澈的河流,墨香松烟的桃源。
      何处一方亭台楼阁,小径幽深,池塘青翠,遮掩处尽是斑驳。
      “川琊何处?”
      宣读《君泽十三诫》之鲸珑阁主忽抬眸惑道。
      阁主洛扶面若桃花,虽年过耄耋数倍有余,却仍招那些个情窦初开的姑娘欢喜,好友自是知其秉性,且称“灭绝”调侃其冷若冰霜——虽面貌温和,但为人处世却也的确些微追究刻薄;这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小子初门徒,私下“扶郎君”此起彼伏——那些个招姑娘欢喜的老年人定是万分讨厌的,怎年纪大把还撩饬那些出生嫩芽?况师父待徒儿极好,若持得阁诫,便也无可指责,然那糊涂阁主小祖宗老顽童虽制定了囊括衣食住行,面面俱到的长卷条框,却独独漏了这项顶顶要事,关乎他辛苦日夜的心血付之东流与否——若欺了师灭了组,若离了经叛了道,又当如何?
      可见,虽那阁主祖宗心血值得肯定,但若要那祖宗遗臭千年于这些后辈徒孙也是万分容易的。
      “师弟似还未晨起,”通晓礼数的大师兄知是在问他,便行礼道,“徒喊过,却唤不醒。”
      大师兄名唤川济,见洛扶虽极力压抑却仍阴沉的面色,道:“师父,师弟昨夜为山阁担水至三更时,定是太过劳累,他未受过此般责罚,必是腰酸背痛,徒待师父诫过,便去寻岑老先生拿些汤药,待师弟好些,便去师父处请罪。”
      思虑片刻,川济道:“师父,徒定押着师弟去负荆。”
      “免,”洛扶卷了诫经道:“本阁主尚不知有这般娇贵之徒,尔等五冬六夏且来此处修习,汝也不必傅粉施朱帮衬他,他是何等顽皮本阁主心下早已一二,若汝强押着他于本阁主处来行些虚礼,道些假意,本阁主倒怕他再委屈趴下。”
      川济垂眸闭嘴,心下怦怦:要来了要来了……
      “既如此,本阁主且问问,论川琊此作此为,何如?”
      洛扶未分眼神于大徒川济,手指抬了抬,牢牢锁了自洛扶持诫以来便抓耳挠腮的二徒:“川谷,便从汝开始。”
      川谷摇晃着起身,苍白着脸,眼观鼻,鼻观心,无话可说:“师父……”
      带着哭意。
      “本阁主今日便看看,本阁主座下弟子三十,谁人可批判一二!”
      洛扶瞪过川谷,见其瘪嘴似要张口,便冷哼道:“又是自行担水?昨夜川琊那厮不是担过?”
      “师父,徒去烹煮小粥,龙眼枣红银耳听闻十分相配,素有养胃强心之妙处。”
      川谷不待洛扶颔首便一溜小跑滚出了众人视线。
      洛扶脸色青灰,怒极摔了衣袖:“定是本阁主平素待汝太过仁慈,入门御剑犹尚不可,疾跑步履琐碎,实不似本阁门风!尔等当散修为何,便是此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本阁主倒替尔等臊得慌,出了阁便是各尽风流本事地吹嘘师门如何,倒忘了自己是个何等模样!帝王之术尚且不论,且看奉承之计便可知尔等是何秉性!龙眼为何,红枣为何,银耳又为何?追些莺莺燕燕本阁主不好评判什么,但众位尊长可看清了本阁主?!本阁主为阳,不为阴!”
      继而便是一阵犀利数落与各弟子的鸡飞狗跳。
      最终鸡飞蛋打,洛扶口干舌燥,一指天边道:“若是今日有人未习得御剑,下月妖猎诸位便不必去了,若是丢脸到了众仙门,本阁主又如何抵挡得住那些碎嘴长舌的风言风语!”

      川谷抱着蒲扇倚在灶台旁睡得香甜,小火慢煨的粥咕嘟泡裂出腾腾热气。
      只是不知二徒川谷是否伴着黄粱米走了一梦香软。
      门槛处伸出一截锦靴。
      他头重脚轻,蹑手蹑脚,身后负着交叠的手与宽大的袖堪堪掩住一根长竹。
      “川琊!”
      他本已与那馥郁小粥近在咫尺,待这突兀一唤,险些因乱了分寸而碎了盛粥陶罐。
      川谷咂嘴如婴孩,呼噜打得震天响。
      “大师兄。”
      林籁泉韵,金声玉润,更兼声动梁尘朝华夕秀。
      川琊收了长竹,笑着遮住了那陶罐。
      “汝当真是不懂还是在装傻,现如今众师兄弟皆因汝而不得安宁,汝何时才令师兄省些心神?”
      川济叹息,见眼前霁月清风,风清月白的少年儿郎,倒也不忍再训,便道:“那长竹由何而来?”
      少年不以为然:“师父他老人家今日美桃花泛滥得越发不可收,川琊既是师父幺徒,且于师父心中地位日销沉下,自是为了挽救形象而替师父处理了些他自己想做却又不能做的事。可见得,师父之‘玉面郎君’美名传得越发远,竟惊动了那满是女徒的邵家,谁知那新家主弃了冬裘夏葛、桃溪柳陌与广夏细旃,跋山涉水、兼葭秋水地来寻师父,那等琨玉秋霜、霞姿月韵、水佩风裳连川琊见了都顿觉词穷,难以描摹至初写黄庭,如今回味便更觉师父云合景从。”
      “汝倒镂冰劚雪,冷水烫猪,不过无所作为,整日沉浸脂粉之流,也无怪乎师父厌汝。”
      少年八面莹澈,自顾自地接了下去:“邵家主倒也冰壶秋月、姱容修态,是配得起师父的。”
      “混账,今日是越发没规矩了,《君泽十三诫》曰:‘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翌日汝如何推脱也是要听上一听的。”
      川济伸手去弹川琊的额。
      “师兄真是未见那些女弟子的豪壮万里女儿红,丹书白马、士饱马腾、破竹建瓴、火然泉达,势要为家主征得师父尤花殢雪,那般一匡九合,当真闻所未闻的众志成城。”
      川济受不得川琊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插科打诨,便冷声道:“那家主丹漆随梦与你何干,师父心下何意又与你何干?师父望你经明行修,你却终日沉醉蕉鹿之梦;师父望你云兴霞蔚,你却故作痴傻;当年你林下清风,阁中标杆,众仙门皆与有荣焉,你也未曾令人失望至此,你是忘了当日你的威风?”
      “众仙门皆知你廉顽立懦是把好手,便恨不得将鲸珑阁围得水泄不通;你业峻鸿绩,去仙门中打听打听,谁人不知你川琊之名,名声响到那些凡世江湖评书人都为你写了一本又一本的传记!我本粗人,如今可文绉绉地咬文嚼字一番便知我这些年听了多少这般的艳羡钦慕之辞!而你呢,现在何如?”
      “何谈师父心意中你惠心纨质景星凤凰之姿!你又如何对得起师父的栽培?”
      少年笑道:“川琊者,现如今不依本分,风流浪子,实是有损师门,有负师命。既如此,师兄又何必苦苦相逼。”
      川谷睡眠极好,此番折腾依旧相会周公。
      川琊却有些烦躁,也懒得再费心思藏那高长细翠的长竹,拿出给川济看:“从那些韶光淑气的邵家弟子手中夺过的,何如?”
      川济凝视着眼前烟岚云岫之少年,却心底翻涌起无尽的涛浪心酸。
      鲸珑阁空有盛名,当年若非洛扶座下有弟子唤川琊,生性聪慧且兰薰桂馥,忠于师父拒绝跳槽,那些仙门恐便早早颠覆了这繁华空壳。
      这些年那些老狐狸又便蠢蠢欲动,料想那曾经风流少年当今定不成气候,便对外抨击诬陷,洛扶虽自认清高,望有人耳清目明不被那些以讹传讹的莫须有疏远鲸珑,却也心知他这般刻薄尖利,定是无甚人士替他申诉一二的。
      川琊本是鲸珑脊梁,如今主心骨倒了,门内习风日下,那些焦灼的,轻佻的,轻浮的种种便似雨后初晴般抽丝剥茧起来,将这潭明面平和,内里翻涌的湖扰得水花四溅,师父洛扶被溅了一头一脸的泥点,他自己差点被卷入风浪,而那些早已料到先今不作为地要看热闹的众仙门门主,躲得远,却看得比当事人洛扶透彻。
      川琊恒舞酣歌,似忘了当初的能量,先今只剩了安享。
      然,何日那铮铮琴音便重现世间,他似再也看不透了。

      回房的川琊捧了够分量的粥,步履略沉。
      案几上浮雕刻镂着鲸珑风戽。
      那杆长竹被少年搁置一旁。
      少年埋头于碗碟中,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后便是一张扭曲狰狞的面。
      他被呛到,枣核被咳出,带血。
      人人道天道酬勤,人人传皇天不负,人人信踏破铁鞋。
      当年在军区大院中如是,于商场沉浮中亦是,而今穿入这无朝代无遗迹的世界亦是逃不脱此般原则。
      砥志研思造就淑质英才。
      川济便是这般痴顽之人,明知自己并非天赋卓绝,却仍日日艰辛。
      他当这大师兄是何等憨厚之人,不过是因担水于山上来回至三更可磨砺心性,可强身健体。
      他当这大师兄是何等阴险之人,不过是未雨绸缪替师父分担些许那不可抗力,那勾心斗角。
      然,此等振兴仙门大任,他何德何能去担。
      他尚人生塌陷,不知今朝何夕,仅明金银外物。
      你,找对了人,亦找错了人。
      他的确有翻天覆地之能。
      但他无心于此偷天换日。
      他有心,便是一般模样;他无心,便又是一番更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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