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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宿命开端 ...

  •   元朔十一年深秋,更比往年清冷。

      信王妃云杉靠在美人榻上,痴痴地望着窗外的秋海棠:“一步错,步步错。”

      她低头抚摸着小腹,难掩眼中悲伤,自言自语道:“事已至此,阿娘就是豁上性命也要护你周全!”

      周围的丫鬟都被支开了,席儿环顾四周无人,匆匆上前,对云杉耳语道:“姐姐,事情都办妥了,那个孩子如今就睡在暗门里。”

      “难为你了,”云杉依旧抚摸着肚子,“我能感觉得到,临盆就在今夜了,待会儿王爷回来,我会想办法将他支开,只要今夜不出差错,就能保她一生平安。”

      她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玉瓶,道:“这里面有两粒锁神丹,可以暂时封住婴儿神识,孩子们若是闹起来,就给他们服下。”

      席儿的嘴唇动了动,终是一句话也没说,接过玉瓶匆忙退了下去。

      不觉天色已暗,细雨无声飘落。云杉安静地听着落雨,思绪万千。绵绵细雨像极了她初遇岳安的那天,景色依旧可故人面目全非,或许,这就是她打破树灵禁忌的惩罚吧。

      “夫人在想什么?”
      温柔的呼唤打断了云杉的思绪,她蓦然一惊,侧过身去,看到岳安静立在回廊前,笑眼盈盈的看着她。

      他身着青黑色蟒袍,温润如玉,一如往昔。可云杉明白,曾经的青衫君子已经死了,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只有信王岳安。

      她缓过神来,敛去愁容,对他笑道:“你今日怎回来的这般早?”

      岳安注意到了她脸上的泪痕,疼惜地抚上她脸颊,轻声道:“怎么哭了?”

      云杉掩饰道:“想到明天就要临盆,我心里紧张。”

      “夫人怎会知道明日临盆?”岳安笑着说道,“也许还要再等几日呢。”

      云杉垂下头嘟囔道:“我就是知道。”

      莫非树灵可以预测自己的产期,岳安默默想着,又害怕云杉会骗他,于是定睛望她。她的眼神依旧澄澈,单纯无辜,许是他想多了,树灵怎会骗人呢?

      “别怕,有我在呢,”他伸手将云杉揽在怀里,环顾四周,却发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皱眉道:“怎么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席儿去了哪里?”

      云杉解释道:“席儿母亲病重,已经告假回家了,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那些丫头太聒噪,我让她们到外面候着了。”

      岳安捏了捏她的脸,嗔怪道:“都是有身子的人了,怎么还这般任性?”

      云杉笑着抓住了他的手,道:“那我再任性一回,明天无论你有多少公务要忙,都必须回来陪我。”

      岳安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她小腹上,脸上闪过一抹复杂之色,沉默半晌,才应声道:“好,我答应你,明天无论如何,一定陪你。”

      “那便说好了,明日若是见不到你,我定是要生气的。”她松开岳安的手,遮面打了个哈欠,懒懒道:“我有些倦了,今晚就早些睡,你也去忙吧。”

      岳安轻轻啄了一下她的额头,柔声道:“你好好睡,我明日再来看你。”

      云杉歇在床上,从窗棂一隅目送他远去,自嘲地笑了笑:岳安,你还要骗我到何时?

      世人都道信王爷风流倜傥,年轻时寻访名山无数,写下众多脍炙人口的诗篇。相传他与信王妃于岱山相逢,一见钟情,从此专宠于一人,成为朔京城中的一段佳话。

      这一切都是假象。

      他温雅的皮囊里,裹着一颗狼子野心。他寻访名山也并非为了游玩,而是源于一个古老的传说,他对传说深信不疑,试图从中找到一统中洲的捷径。

      他少时偶得古卷,古卷有言:“树灵化虚为实,所诞之女,有玲珑之心,服之,能控万物。”

      云杉便是树灵,她腹中女婴生来就是玲珑心窍,吃了可以读人心,控万物。她与胎儿同承一脉,所以在孕期也有了读心之术。

      时至今日,她才看透了岳安的虚情假意,知道了他的野心,知道了他要剜亲生女儿的心。

      树灵一族生于大地,也被大地束缚,生生世世不能离开所生所长之地。他们没有形态,是虚无缥缈的魂灵,只能在真身附近游荡。

      略带规模的森林,可为树灵们提供云游之所,但也仅限于此,不能多踏出森林一步。

      云杉的真身是红豆杉树,生长在岱山之巅,常年与冰雪为伴,她的邻居,是一株青柏。

      她有时隐在树干里沉沉睡去,有时溜出来,托着腮,在青石上坐着,从黎明到黄昏,一动不动。高山之巅,只是年复一年的冷冽,她坐在青石上看山下的四季轮回。

      春来时,谷底是晶莹剔透的绿,掩映着娇媚迷醉的粉,花开十里;盛夏时,野生的蔷薇花爬满山腰,九里香翻腾着白色海洋,沐阳的树灵齐齐欢唱;秋来时,衰草连天是刺眼的黄,枫叶浴火是灼目的红,飘零的叶是动人的歌。

      她曾试图伸手去捉一只飘零到山巅的红叶,红叶翩跹至杉树两米之外的荒地上,她追过去,直至和它有一步之遥。

      这一步,终究是没能迈出去,挣脱命运的束缚,比跨越生死更难。

      那一天,她哭得很伤心,青柏只良久地望着她,一言不发,他想走过去拍拍她的肩,终究也没有跨出那一步。

      云杉后来就很少哭了,她不喜言辞,只是痴痴地坐着,眼睛望着远方,心思则飘向更远的地方。

      青柏最爱瞧着云杉出神,仿佛她才是他心中的四季和远方。也有几次,云杉看着风景的时候,突然转过头来问青柏:“你有没有想过,去别的地方看看?”

      那时,青柏总会憨憨的抓抓脑袋,“我觉得待在这里就很好。”

      腹部的剧痛撕碎了遥远的回忆,她知道是要生产了,席儿抱着一个男婴从暗室里走出,迅速将门窗掩上,神色凝重。

      夜雨猖狂,敲打窗棂似美人泣泪,深秋的天,竟会有惊雷滚落,天生异象。分娩之痛噬骨锥心,云杉却咬着牙硬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席儿强忍着泪水,哽咽道:“姐姐,加把劲儿,就快好了。”

      闪电惊醒长空,席儿将初生婴儿递到云杉枕边,含泪笑道:“好俊俏的女娃娃。”
      说罢,将锁神丹喂她服下,服过药的婴儿不哭不闹。

      云杉手指轻抚婴儿额头,一块水色碎片滑落至婴儿眉间,悄然隐去。

      “柏乐,这是你的名字,阿娘只愿你做个快乐的普通人,安稳度过这一生。若终究宿命难逃,这一缕梦魂,会照亮你前行的路。”

      她深深地望了柏乐一眼,毅然背过身去:“席儿,柏乐若要得一生安稳,须得终生不见草木,瀚海沙漠处于两国边界,人迹罕至,你便带着她到那里去吧。”

      席儿强忍着泪花,叩首重重一拜道:“姐姐保重!”而后迅速抱起柏乐从暗门出府。

      她枕头边躺着的,是一个换来的男婴,云杉吻了吻男婴的脸颊,叹息道:“可怜你了,我与他的恩怨,本不该牵连无辜之人。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母妃,我会尽我所爱,守护你。”

      待席儿走远,云杉打碎了床边的灯盏,演起戏来。

      负责监视的胧烟听到屋内有凄厉之音,急至房中,却见王妃蜷缩在榻上,身边躺着一个带血的男婴,她连忙派人去唤太医,自己则直奔别院书房。

      岳安闻讯,沉默良久,半晌才一字一顿道:“是男是女?”

      胧烟蹙了蹙眉头,跪在地上迟疑道:“是位公子……”

      “怎么会?”
      岳安眼中闪过一丝阴鹜,她的产期不该在明天吗,莫非是她故意说谎?

      可她那坦然的样子不像说谎,岳安面色阴沉,良久才恢复平静,自言自语道:“这样,也好。”

      顿了顿又问道:“王妃生产时,你可有陪在她身边,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

      胧烟的头埋得更低了,诺诺道:“属下失职,守夜时被雷雨蔽了耳,未能听见王妃传唤,待入里屋看时,王妃已诞下男婴,气微力竭。”

      岳安的脸色一沉,手中紫毫瞬间化作两截,冷声道:“你去典刑司领罪吧。”

      他独自在书房里徘徊许久,快天亮时才往外走,朝云杉的住处而去。

      不知为何,看到男婴的霎那,他竟会心生动容,初为人父的喜悦让疲惫的心暂得安宁。他暂时放下对权力的追逐,情不自禁地想起与云杉的过往。

      他心里还是爱云杉的,可这份爱在权力的诱惑前,显得微不足道。

      看着云杉虚弱的脸庞,他的心也跟着疼了一下:“夫人辛苦了——”

      声音在发颤,就连岳安自己也被这复杂的情绪侵蚀着,不知所措。

      云杉的心也跟着发紧,岳安的温柔像一把刀,倘若她没有觉醒读心术,她应该会沉溺在他编织的温柔网里,过完愉快平静的一生。

      她问道:“夫君想给他取什么名字?”

      岳安谦让道:“夫人怀胎十月,此中辛苦甚多,理应夫人来取。”

      “那便唤作……岳清吧,清水清。”
      “清”字,是对故友青柏的悼念,青柏那家伙,最喜欢下雨天了。

      岳安很爽快地答应道:“那就依夫人所言,岳清。”

      席儿利用苏牧设计的暗道,成功地逃离王府,密林之外,苏牧早已备好马车和盘缠,他们带着柏乐一路向北,星夜兼程,终于抵达瀚海沙漠。

  •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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