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

  •   小娃撑小艇,偷采白莲回。不解藏踪迹,浮萍一道开。

      话说东江国熙瑞七年,健康南面江南福地梧桐镇凤凰湖之东,是必经长江汇合弯处。

      “水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梧桐镇形似桑叶,凤凰湖正处叶尖,仿佛叶尖上的一粒露珠。眼下正值夏初,桑榆葱茏茂盛之时,一弯碧水,水汽氤氲,长廊蜿蜒深处,朱色凉亭黄泥堆砌的上顶早已芳草萋萋,成了燕子的窝点,野花的地盘。

      亭下一布衣老叟,一米蜿蜒麻纸长卷,老叟安然挥毫泼墨,磅礴山水,千岩竞秀,草木朦胧,云蒸霞蔚,笔迹周密,紧劲连绵,线条如春蚕吐丝,春云浮空,
      “春来才见青草绿,秋风又见菊花黄,荣华总是三更梦,富贵还同九月霜”

      老叟身后的黑衣少年剑眉星目,朗如玉树,知道这是佛语诗,他手拿着一方白玉雕荷叶纹水烝滴砚,他笑看笔墨道,“师父仙风道骨,偏偏佛心昭昭。”

      老叟抚须点头,“圣者仁心,自古佛道是一家啊!”浓墨淡彩间笔转龙蛇间,老者继续说教:“凡书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知道为何人最难画吗"
      黑衣少年恭谨道:“弟子不知。”

      老叟暗叹一口气:“因为人世间,人心难测,神情万千。”

      黑衣少年一边仔细观摩,一边频频点头,老叟弯身继续书写,一边缓缓询问,“翡儿,我们来此几个年头了?”

      黑衣少年抬眼看向岸边白如香雪的木香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琼瑰的甜香,他敏敏唇,眼睛里透出些许的怅然,“师父,岸边的桃树已经开了三春,木香有四夏了!”

      老叟微微点头,笔尖微顿了下,似乎不经意道,“前些日子听说太后离京了,算算日头,江南该有些动静了!”

      少年长长的翅睫垂下来,流淌出两片阴影,羡慕道:“江南丝竹盈耳,真乃富贵清净之地。”

      老叟清明的眼里闪过一丝微芒,微微叹气,“色音畋猎,令人心发狂,此处并不安宁,上魏左昶,又与燕隔海相望,迟早沦为兵戈之地,且鲲鹏展万里之志,燕雀才图安逸之乡,你叔父辈都是少年英雄,目光远大,切勿沉溺于荣华!”

      少年脸色微惭,“师父教导的是!”

      忽闻湖中有水声,一个青衣双髫小童从荷塘田间分花佛叶,撑船而出,老远她脆生生喊道,“居士阿翁,娘让我送青梅酒来了。”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黑脸的浓眉丫鬟,

      老叟儒衫广袖,闻声他撂下下手中笔墨,捻须笑道,“薇儿调皮!又抢海棠的船桨!”小童甜声脆语,行礼后从船舱内拎出一个食盒“阿翁,阿婆新蒸的梅花糕。”

      朱红食盒很奇巧,下面一层是铸铁还煨着竹炭,保着温热。梅花糕是江南小食,软糯香滑,里面有流质的热豆沙,苏家每次都多做些,送些来采霞台。

      少年淡淡着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地从湖边的渔网里拽出一条乌青鱼,然后用打结的青草拴住鱼嘴高举起来,眼角的余光却蕴含着点期盼着看向老人,老人笑着挥挥袖子,“都耍去吧!一会芸姨给你们做好吃的。”

      老者正是隐居此地的大燕国上任太师沈梦然,此处依山傍水,乃东江国梧桐镇凤凰湖的东面绿洲,地名采莲台。

      沈梦然隐姓埋名石霞溪,所以又号称霞溪居士,数年前隐居此地开坛授课,黑衣少年叶翡和芸姨对外是号称五年前燕国内战流落此地的流民。

      双髫小童是此地号称药仙苏滢的小女苏洛薇。

      叶翡交代好差事后,对正在河边跃跃欲试的苏洛薇挑衅道,“走,赛水去!”

      两人相视一笑,双双跃入湖里,如同两尾奋勇翻浪的鱼儿,前后游入碧镜中,水波之间,清莲之上,一黑一白,一会相聚如连萼之花瓣,一会分散若带慧之流星。两人身后翻着白浪,碧水长痕,俩人嬉闹玩耍了一会,叶翡踩着水对正在摘荷叶做荷笠的女孩说,“薇儿,你水性好,将来我封你做水师大都督如何?”

      洛薇的眉毛经湖水洗涤后秀眉如松烟墨染,根根清晰,唇红若石榴胭脂,饱满嫣红,清丽里透出一丝艳绝之色,六月的阳光透过荷叶的缝隙洒在她黑云般的乌发上,修长的脖颈,美玉韬光,,一双清杏眼生得极美,像盛满酒的琥珀光,灿若雪星。

      少年一时竟然看呆了,谁知小姑娘美是美,却偏偏土匪的脾气,调皮跋扈,嘴上不饶人,她把做好的荷笠扔在叶翡的头上,“好,马术你强,那我封你做骑兵大将军吧!”

      “那,谁是大司马?”

      “当然是我兄长!”“当然是我三叔!”两人异口同声,互相不服气看一眼,再各自哼一声,扭头望向天空。

      苏洛薇腰身一扭,双脚踩水转身,嘟嘴到:“不和你玩了!”,顺着水流像条游鱼样溜走了,仰面在水上晃悠悠晒起太阳来,

      叶翡顶着个荷叶在水面上踩水玩了会,突觉得很无聊,他嘴里叼着根草管,乌拉乌拉地吹着,原是首小调,“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南风知我意,吹梦到燕洲,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天高云淡,他眨眨眼睛,鼻子有丝酸湿,慢慢飘过去,语气绵软,“好了好了,你兄长是大司马好了吧!”

      原来他心里暗想,“反正再打几仗,三叔铁定是皇帝,估计司马他也是不稀罕的,何必惹小丫头不开心。”

      两人很快又和好得像蜜里调油,前后在水里追逐了一会,来到一个弯角。

      看见一个黑脸少年弯腰在芦苇丛里寻着什么,他手上还挎了个竹篮,里面卧着好些个青白鸭蛋,洛薇弯弯眼睛扔过去一块鹅卵石,溅起几个水漂,她扬扬眉毛调皮道,“喵喵!鸭蛋将军!”

      黑脸少年闻声回头,并不生气,阳光下一张笑逐颜开的憨厚脸,笑起来白牙闪烁,眼睛眯成两道弯月,“你们来得好,我正要去给芸姨送东西。”

      原来黑脸少年名叫蒋君,是凤凰湖边的蒋家庄渔家子弟,经常往岛上送鱼,一来二去,和叶翡成了好友,霞溪居士闲暇时授课他也能旁听点,所以也算是半个熟人。孩子们蒋君蒋君地喊,不久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将军了,三人在荷田里追逐了会,就听到海棠在岸边狂喊开饭了,

      苏洛薇上岸后找到芸娘拿了套备用的粉色衣裤,盈盈姿态,仿若垂枝的海棠。。

      芸娘端过来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一笼热气腾腾的大包子里面还有只袖珍小包子,芸娘指着树下懒洋洋晒着太阳的大黄狗说,“这只给大黄将军,你们三个小将军别偷吃啊!”

      叶翡二指禅夹起小包子,痞气地打了个响指,包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大黄立刻腾空而起,表演一出,流星投壶,众人捧腹大笑。

      湖边的老槐枝条纷繁,缀满一串串的细小白花,瑰姿艳逸,零星花瓣纷沓而下,落在众人的肩上、发上。

      叶翡斜睨了正满头啃包子的小洛薇一眼,伸手从她发上摘下一片花瓣,心里暗道:时间永驻在这一刻就好了,人间也没那许多离愁。

      芸娘手巧,在野猪肉里伴了些晒干的槐树花,小的们一个个吃得唇齿生香,满嘴流油,有时席间叶翡和蒋君还用竹筷切磋一下抢食的武艺,一帮人正吃得高兴,却听到河对岸有马蹄声,风吹杨柳云水绿,蹄踏飞雪似急雨。

      几位少年人意兴风发,打马而过,黑里俏的海棠以手遮额,眯眼看了半天高兴道,“小姐,好像大公子归家了!”

      洛薇急着往嘴里塞了最后一口包子,口齿不清急向居士辞行,跳上船,荡起浆就急着走,叶翡一把薅住船舷,低低说了声,“且慢!”

      他伸长的胳膊微微朝向洛薇的方向,手心里躺着一块透明的蓝珀,阳光下色彩流转五彩缤纷,他貌似随意扔过去,黑眼睛里似乎汪着一圈清泉,“枫脂琥珀,山生水藏,你留着玩吧!”

      少年心细,知道师父已存归心,不久必离别,心里却存着个念想,希望年幼的洛薇能记住他。

      洛薇自小喜欢透明的东西,闻了闻,还有股松香味,很是欢喜,她翻翻衣兜,空空如也,小小一只竹弹弓,竹身上刻着一朵蔷薇花,双道鹿筋弦,还配着一袋糯米加土做的香泥丸,她随手掷过去,稚嫩的童声,“谢过谢过!来而不往非礼也!”

      船去桨声远,荡漾的湖面摇碎一湖金色,不远处的船娘棹歌隐约传来

      凤湖莲叶小于钱,卧柳虽多不碍船。
      两岸新苗才过雨,夕阳沟水响溪田。
      屋上鸠鸣谷雨开,横塘游女荡船回。
      桃花落后蚕齐浴,竹笋抽时燕便来。

      少年面向湖面吹响一杆笛声,和那船歌,背影沉默,群山寂寥,似在告别。

      老叟捻须轻叹:“相逢皆是前缘,白首到头亦故然。”

      少年脸一红,扭头道:“师父,我只是感慨这些年多亏了苏夫人照拂。”

      老叟颔首肃然道:“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苏门不易。”

      少年疑惑道:“苏家不过一个大夫而已,并没什么治世的大能耐啊!”

      霞溪居士笑曰:“苏大夫为人宽厚,外表波平如镜,实则内有机峰的,

      另有公子洛辰,他风神秀澈,,又喜交豪杰,十三岁年纪,率三百人破四万昶国兵马,惊才绝艳,且街巷盛传,他乃东江国唯一的异姓王沈羿的嫡子,东江珏太子的同窗,你三叔棋逢对手了,此子将来必成大业!”

      少年肃然道:“落尘公子,薇儿的兄长?我见过,此人洒脱旷达,怎么会是沈羿的嫡子,那沈羿身为兵马元帅,为人奸猾,尊卫说他主要是靠相貌攀上了朝珠公主,难道师傅薇儿也是……”

      老叟拈拈胡须,默然道:“苏大夫……..和沈羿并不是一路,和离已六载了。”

      少年讶然道:“难怪苏门姐弟皆姓苏。”

      霞溪居士目露怜悯道,“洛辰公子虽有大才,毕竟是沈家的血脉,和东江皇室走得太近,可惜了!”

      少年怅然道:“为啥不让三叔收他于麾下?” 霞溪居士目有深意地看他一眼,微微一笑摇头:“南地乔木,北风难合啊!”

      洛薇回家时看到前院里栓着几匹马,器宇轩昂,清一色的玉狮乌骓,大厅里人声鼎沸。

      她悄悄地穿过屋角的竹林,直接钻进后院的角门,后院静悄悄的。

      高大的海棠树下,粉色的海棠花在风中盛摇曳,花下的青衣少女梳着一对单环飞天鬓,娥眉细眼,雪颈低垂,耳上戴着玉质明月珰,她低头绣着一幅双面春秋山水,膝上却藏着一条快完工的皮革蹀躞带。

      洛薇蹑手蹑脚上前,轻声细语道“雪姐,是辰哥回来了吗?”苏洛雪瓷脸微扬,眉如远树含烟,目似秋云罩罗,她带着羞色道:“是,好像还有青云社的同窗。”

      苏洛薇摸摸蹀躞上那几个口袋羡慕道;“辰哥这下可有福了,蹀躞可装好多小刀小箭的。”

      苏洛雪指点妹妹的额头道“女孩子,喜欢那些做什么,改天姐姐给你绣个辟百虫的药草香囊。”

      洛薇继续对着蹀躞两眼放光:“我就喜欢这些刀啊剑的。像锁麟囊,好看是好看,也没啥用啊!”

      她一边说着把口袋的琥珀拿出来把玩,洛雪眼尖,但并不认识这稀罕物:“咦?好漂亮的琉璃啊!又是翡儿送的?他好东西可真多!”她熟练地穿了一股姜黄丝线,打了漂亮的结扣,随后把琥珀挂到了洛薇的脖子上。

      洛薇不习惯地拽了拽脖子上的丝线,“我去前面瞧瞧热闹,看看京城来的大人物都长什么样?是不是都有三头六臂?”

      话未说完,衣摆一飘,旋风一般,扭头就走,苏洛雪一把拉住她,“薇儿别闹,都是皇亲贵胄,惹不得!”

      正说话间,苏家奶奶苏滢的老娘苏杨氏端着一个药盒过来,近前耳语道:“洛雪,前厅忙得紧,你娘走不脱,你去东院送下药,北边的贵客,切记,悄悄去!莫要被人看见,尤其是前院那帮小子。”

      苏洛雪忙盈盈起立,满口答应,苏洛薇一把夺过药盒子,转身就跑,“我去吧,姐姐你早点蹀躞绣完再帮我绣个啊。”

      苏杨氏追着跑几步:无奈摇头道“你这皮猴,回来!让洛雪去。”

      洛雪掩口而笑抬头望去妹妹影都没有了,微微叹了口气,嘴角却不禁上扬起来。她自小性格娴静,却也是羡慕妹妹的快乐肆意,似乎永远没有忧愁那般。

      苏洛薇三下两下像龙卷风一样刮出西苑,穿过一片芍药地,刚来到号称“翡翠园”的东院,

      幽静的竹林小径,看到一个胖胖的锗褐色身影趴在地上,旁边还有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抱着个陶罐也蹲在那,原是苏家的杂役泉叔正在地上抓蚯蚓,洛薇冲撞上去时,手上的药盒叮叮当当响,泉叔忙一手护住陶罐,一手相拦,粗声道,“小小姐,你莫又把曲蟮倒了啊,你娘还等着入药呢。”

      洛薇双手合十,笑嘻嘻道,“泉叔,分量够了就放生些吧?要不然善化寺的方丈看见你又要唠叨了,阿弥陀佛!曲蟮虽小,也是命一条。”

      倥偬间,边角草丛里有啾啾声,她探头过去,伸手从草丛里捞出一只雏鸟,她仰头往上看去,高处一方散着枝的野菊花鸟巣,还有几只小鸟叽叽喳喳在不安地鸣叫着,洛薇脚尖轻点地,一个旱地拔葱,腾空跃起,疾如流星,快而准把小鸟送进了巣里。

      她在梨树枝间辗转腾跃,微微仰起的脸在枝叶缝隙洒下的碎光里清艳精致,美得惊人。

      地上仰望的小丫头呆呆地看着她,

      洛薇飘然跃下时衣角兜了十几块蚱蝉壳,她笑道,“泉叔泉叔!您看好多药材,够您做“五虎追风散”了。

      泉叔点点她脑壳:“你这丫头!”

      泉叔抱着一瓦罐蚯蚓满意地悠然而去。

      此时,竹林深处的听风阁的木窗子被一双骨骼修长的手推开,窗上白色的荑草随风摇曳,一只信鸽展翅翩翔而去。

      一个双目覆着薄纱的素冠褧衣少年闻声听叶,聆听着墙边清越的女童声,他的唇角弯了弯,阿翡对这女娃还真上了心,连家传的“飘雪穿云”轻功心法也私下传授给了她。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洛薇一蹦三跳的脚步声离木屋越来越近,几个年轻的黑衣暗卫悄然出现在门前,气氛顿时有些森然,素冠少年轻轻摆了摆手。

      为首的暗卫滕六施了一礼,暗影像潮水一样湧下去。

      少年继续慢条斯理地折着手中雪白藤皮纸,修长的手指翻飞婉转,轻捻细剪,一处白纸,浸
      漫灵魂,万物在寸屡之间,点点细碎慢慢雕琢,剪刻飞屑之间,蜿蜒和镂空,遂成就一副长着天翅的俊逸飞马。

      洛薇一进门槛的,仪态顿时装起来,端庄得像个最规矩的高门闺秀,一点毛病挑不出,轻放下药盒,规规矩矩行礼,她上身微倾鞠躬,轻喊了声:“见过公子!苏大夫让我送药来.”

      少年笔直坐着,背后的木窗开着,牛乳一样的光线漫进来,他逆着光,仿若一座冰冷挺拔的雕像。

      洛薇抬头的那一眼,目光瞬间凝滞,苏家人相貌个个长得好,洛薇对好相貌向来不稀奇,

      苏母端丽,洛雪柔秀,洛臣英俊秀澈,叶翡阳光清正,可此人是与此不同,他一身蓝袍,泛着丝光,有如月下一株神树,艳艳光华,神秘旷达如幽谷,谨慎清雅如冬川。

      清风徐来,他眼上的薄纱飘带飞舞,就好似一幅画卷徐徐展开,他的面容如雪下流翠,水上烟霞,神光溢彩,却又清冷幽深。

      洛薇的鼻尖甚至闻到一股奇异的悠远的清气,像来自竹海深处的潮汐。
      仿佛一股奇怪的力量侵染过来,洛薇的心,即刻静下来。

      少年的手心里托着一匹雪色如霜的白马,海藻样卷曲的鬃毛,天鹅般的飞翅,矫健如樱雪的飞蹄,栩栩如生,仿佛挣扎着从少年的手心里快要飞出来,

      “你过来!”少年的声音平缓,似乎也带着一股子清气,但是带着上位者不可抗拒的力量。

      洛薇疑惑端着药盒缓缓往前走,走到一尺的地方,少年把纸马送向她的方向,轻声道:“送你!”洛薇好奇地接过玲珑纸马,欢欢喜喜端详了一会,然后她故作矜持放下纸马,轻轻放到案几上。

      她打量了一下屋里,四处雪洞一般,她没看到半个侍奉的人影,她顿时心生怜悯,壮起胆道,“公子!要我帮换药吗?”

      少年侧耳倾听,微微点头。

      洛薇踮起脚,轻巧地解下了少年敷眼的薄纱,替换上浸染着药汁的新纱带。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野菊花和夏枯草的香气,窗外有鸽子扇着翅膀的咕咕声,洛薇镇定了心神。

      忽闻少年的声音缥缈清脆似雾凇上的冰花,"谢谢你!洛薇!"

      洛薇呆呆地看向他的浅笑,仿佛看到月下蔷薇院门绕花枝,清影在绽放,她口唇惊成一个圆喇叭,半响才道:"公子知道我名字?"

      门外走上来一个黑衣劲装俊俏女子,圆脸梨涡,人未到声先闻:"苏门小姐,四岁能搭脉,五岁能开方,灵心秀口,谁人不知?"

      洛薇噗嗤一笑道:"灵心秀口是我大姐姐,他们说我是….“”她正准备说.善心粗口.忽然觉得在陌生人面前说不妥,于是矜持地住了口!"她快手快脚地缚好药纱。

      少女微微颔首,莞尔而笑:"苏门三秀,大姐的绣才,二公子的将才,三小姐的医才.我说的对不对?"

      洛薇一时词穷,毕竟是孩子,虽然不太听得懂,但也模糊知道是溢美之词,少女又笑道:“听闻三小姐给人诊脉都是遵循苏夫人,富人贵上千金,穷人则一文不取?看来三小姐很有才啊!”

      洛薇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她扭捏按住衣摆上的锁麟囊,眼神防备道:“人家才六岁呢,哪里有什么财啊!”

      少女噗嗤笑出声来,少年唇角也弯了弯,

      然后少女向少年微微施礼“少爷,都安排好了,兰馨告退!”

      洛薇的目光粘在桌子上的小马上,但最终还是努力挪开了,"谢谢公子的纸马!大姐姐,雪纱袋里是口服的药丸,一日一粒,温水送服,免茶!"她羞涩说完,微施礼,收了药盒转身欲走。

      "你阿娘不在,我的纸马不敢收?”少年表情淡淡,洛薇笑靥浅开。

      少年的呼吸也淡淡的,手上却呼啦一下拽起了洛薇胸前的琥珀璎珞。他把琥珀凑到鼻尖浅嗅了嗅。

      洛薇吓一跳,慌乱下闭眼一拳推过去,这一推之下,却如泥牛入海,探了个虚空,几秒之下,手腕被牢牢攥住了,

      她惊惧中睁开眼,瞳孔里棕褐如烟林秋色,泛着琥珀一样的光,清灵幽艳。

      那少年身体微微后仰,脸上笑容荡漾开,如海上忽生潋滟霞光,

      他眼蒙细纱,洛薇却觉得他洞穿一切,一切了然。

      洛薇猛地心生惧意,仿佛眼前人攥住的不是别人的手腕,而是生死!

      一瞬间,她鼻尖闻到一股清淡的似玫瑰晨露的味道,她心神恍惚间,少年手指翻转,在她额间猛然一点,洛薇惊惧间口微张,猛吸了口气,顿觉那股子花香顺口而下,潜入眉梢,散尽到她的四肢八脉里,甚至侵入到她的脑壳下,灵魂里,随着血脉蔓延周身运转,说不出的气息通透,舒畅。

      同一时间,她手上既然又多了一张很小的漆黑红纹的雕花弩,“帮我带个礼物给你辰哥,这纸马就算谢礼可好?”

      “踏莎行”的明月弩?”

      洛薇眼睛一亮,星光快溢出来了,四国交界的神秘摩星洲,神秘的紫薇连环木弩,东江王室都一弩难求,千金求买。她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滕六进来抱拳:"少爷,苏大夫来了"

      苏滢峨眉微蹙,面带轻愁,端丽祥和,一身广袖素服,深色百褶裙,她手里拿着一个雕花檀木镜奁款步向前,洛薇娇叫了一声,依偎过去:“娘亲!”

      一阵若隐若现的花香袭来,清雅、恬淡。

      苏滢困惑地低头在洛薇发间深嗅了嗅,然后若有所思疑惑地看向了翛然而往的少年。
      少年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苏滢目露惭色按住女儿肩膀趴在地上行了以头磕地,行了跪拜大礼,“谢----星主!---赐福!只是苏家另有一女洛雪乃...”,少年微微摇头,神色沉敏,苏滢不敢再言。

      洛薇被按在地上侧头疑惑地看向母亲以头触地虔诚地行礼,只好有模有样地照做。

      “苏姨母起来说话吧!”少年神色沉敏,他缓步向前,弯腰扶住苏夫人,语调柔和,却如风吹琉璃,珠声玉响。

      “薇儿,家里客人多,你先回,帮帮阿婆照顾下病人!”苏滢温柔吩咐女儿,

      “诺!”洛薇拿着纸马和弩箭欢喜的一溜烟地跑了。

      “星主,”苏滢跪地恭谨双手把镜奁上举,“里面有半年的药丸配方,少主的眼毒液已清,修养便好。另有当年主上托我保管的天矶山地图一张,天地洞钥匙一枚。

      我盼了若干年,总算把星主等来了,今完璧归赵。”苏滢眼里含泪,话语凝噎,打开盒子里一把孩童百日黄金锁,拧开后,里面是一片薄如蝉翼的帛锦,上面彩丝绣着一幅若隐若现的地图。

      “姨母这些年辛苦了!请受逸云一拜!”少年深施一礼。

      苏滢眼中含泪,慌忙还礼,目光在少年身上流连皴巡,少年清贵和煦,哪里有半点金戈铁马、折戟沉沙的戾气。

      :“这些都是奴婢该做的!如果岚嫮公主还活着,看到公子如今之成就定然欣慰。””

      “姨母言重了!逸云只是顺天道而为之。燕大局已定,翡儿留在东江已不安全。”

      “星主说的对,东江王室早已波澜汹涌。 ”

      “我这次来,就是带翡儿走,浩浩昊天,不骏其德。将来万一有变,可速凭此信物速去摩星。“他拿出一块刻着星云图的圆形玉佩。

      “奴婢记住了!”苏滢双手接过,含笑点头。“多谢星主恩典,守得云开见月明。我等亦为你欢喜。”

      “逸云告辞!”

      院落的西北角的藤花架下,像孔雀尾羽披散而下的紫瀑随风摇曳,青砖上一地落香,滕六牵了几匹皮相普通的马匹,伪装成寻常商贾的下属团而围之,准备启程。

      “星主保重!”

      夕阳西下,一行人顺着湖畔小道逶迤远去

      苏滢宽袍广袖,鞠躬竹篁外恭谨行礼,两眼泛泪,迎风目送。

      此时的苏家厨房里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海棠、铃兰、杜鹃,凌霄全在灶前帮忙,

      江叔 ,江婶忙着生火,大灶上蒸煮炒炸,腾腾冒着蒸汽,小灶上高汤翻滚,香味缭绕,姜、葱、花椒都是山里的野生的,麂子山鸡、菌菇蕨菜黄花菜莼草都是日常翠浮山现有的,香气扑鼻;边上的果盘着堆着:红得好似一团火的火棘果;玉液琼浆的桃金娘;枝枝叉叉如鹿角的拐枣;色如红玛瑙的山莓。

      一向不苟言笑的萧叔单衣上绑着条宽腰带,脸如刀凿斧刻般刚毅,目似深潭,他正在院里劈柴,他强健的胳膊高举起,隆起的肌腱绷紧,雪亮的斧子在划下一道优美弧线,木花沫子四溅散开。

      江婶的儿子海金沙和另外一个瘦小丫头帮忙地上拾木头,虎头虎脑的海金沙手脚可麻利了,一会木柴码成了一座小山。

      这个丫头正是前面在竹林遇到的,原来是苏滢远嫁的姐姐苏泞守寡后带回来的女儿姚金铃。一向两指不沾阳春水的洛雪此时也挽起袖口,在厨房外的一排红泥炉下拿着把蒲扇扇风,忙着烹茶。

      茶里金银花昆仑菊茶里面放了枸杞冰糖,下火白热清凉。

      苏杨氏用沸水烫了茶具,薄胎白玉瓷盏,装点好茶水后让洛雪带着铃兰送到前厅去,瓷人一样的苏洛雪颈微垂,沉思半响才迟疑地答应了,屁颠屁颠的洛薇兴冲冲追上来说:“姐,我和你一起去吧,我想瞧瞧热闹。”

      原来洛薇从翡翠园出来后,老觉得身上有股萦绕不去的玫瑰露的味道,暗幽幽的,洛薇有点不爽快,于是又跑到后院换了一身苏洛臣小时候的天青色襕衫,黑色软脚幞巾,把头发也重新捋了一遍。打扮成个假小子想出去混混。于是借姐姐的光,想出头探一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