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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孟婆落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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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平日里听鬼故事,不是没有听说过活人下地府的。
想到这儿墨情弯了眼睛,脸上堆起笑容,凑到了那白无常面前颇讨鬼喜欢地说:“大人您见多识广,常常在阴间阳间两边走动,您瞧瞧看,怎么能帮我混进去?”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提前准备好的精美的朱红长盒,拉开一角,浓香扑鼻,是一盒上好的香料,她可是下了血本。
闻着那溢散出来的异香,白无常脸上的皮肤簌簌地抖了几下,脸上扯出个诡异的笑容。墨情忙把那盒子塞到他宽大的袖子里说:“大人,我这点儿心意,不成敬意,您看是不是——”
白无常袖袍一挥,也是个鬼精,从哪处掏出个半黑半白的小石头让墨情牢牢握着不能放手,叮嘱说:“阴界虽有条例,鬼不可随意伤人,但活人出现在阴间必然会引发轩然大波,被发现的话难说就被哪只惨死恶鬼嫉妒,引发事端,握住了阴阳石,阴阳颠倒,切加小心,便不会被发现。而鬼门官兵只管活人进,不管死人出,你不必担心。”
他远远瞅着鬼兵压人归来,推了墨情一把,墨情就这么入了鬼门关,从阳界跌进了阴界。墨情正要回头道谢,却见白无常已经回到那队新生的鬼后面,走上了黄泉路。
人鬼到底殊途,多交无益。
这倒是给本来想着交个鬼友,日后阴界好混的墨情提了个醒,白无常是个明白的,所言不差,哪只鬼不向往生?见了活人自然心怀鬼胎,不能不谨慎,她还是得万般防着。
阴间不比阳界,入了关口便是一阵凄风苦雨,明明是阴间的大中午时分,头顶上似乎压着黄云千层,再往顶上有黑云万丈,最上还得有轮回封印,谁的头上都压着幽冥万丈,压得头都抬不起来,话也堵在心口。
没走几步就有鬼被压得受不住了,跪在地上捂着胸口,似乎想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可是不管如何拼命捶打自己的身体,却连一滴血都呕不出来,那苍茫无错的压迫与空虚一丝一毫也得不到疏解。
毕竟是死了。死了就是闷死也永不见天日。鬼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至此才知道生的可贵。
可是毕竟已经死了。
风夹杂着黄沙打在脸上,每一丝风声里都有悲切至极的鬼哭狼嚎。
墨情的腿冻得发颤,牙关也打着哆嗦,缓慢地一步、一步走在黄泉路上。她根本不用装,也变得很像鬼。
脚下是血红的彼岸花,昭示着行至末路的生命献祭,那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最空洞的妖艳,最肝肠寸断的绚丽,和最长久寂寥的绽放。原来死亡本身不是黑色的,竟是灿烂如斯,如此讽刺。
她隐隐感觉,这条路,自己不是第一次走了。可这一次她还是想跑,她想转身就冲出鬼门关然后扔了那冰凉的阴阳石,长吸一口人间的空气,抬头看看世间天高海阔、山水悠长。
可是她强忍着灵魂深处翻腾的呼啸声,仍是脚步不停地前行着。有一种执念比渗入骨缝里的苍凉更为惊人——她狠不下心问魏离予的那些问题,她想知道答案。而且,她想帮他,把魂魄恢复如初。
她不知道他有那样的魂魄是何感受,只知道针线扯着,怎么能不疼。
她看着都疼。
就在她走着走着,几乎已经意识麻木的时候,三生石与望乡台隐隐在望。她无意听鬼哀嚎,加快了脚步想要迅速经过。台上坐着的孟婆刚舀了一碗孟婆汤,偶然间抬头,最擅抓漏网小鬼的一双清明眼睛抓见一人影,定睛一看竟是瞧见了故人,隔了老远惊讶地叫道:“苏安林?”
墨情忽的顿住了脚步,内心惊涛骇浪。
纠结了片刻,她挡不住心里疑惑,缓缓向孟婆走过去。
孟婆声音粗聒,等墨情走近了眯眼一打量,嘎嘎地笑起来:“多少年过去了,但老婆子我的眼睛错不了啊。”她再从身旁的一摞碗里拿起一个,舀了一碗孟婆汤,头也不抬像是很熟稔地问到:“你不是都不走我这里吗?怎么这次突然来我这儿溜达了?难道是来找老婆子我,还九百年前那只旧碗?哈哈!”说完自己大笑。
墨情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正琢磨着如何开口,那孟婆听不见回应疑惑地抬抬头,见她神色戒备,这才猛地一拍头道:“啊,老婆子我糊涂了。可不是,你虽然不走我这儿,单走那条七煞路,那路上没有我孟婆,却也有什么张婆李婆给你喝这断情汤水。”她说着摇摇头,啧着嘴:“可惜咯。可惜我那只破碗咯。”
见她提到七煞,墨情知道她所言不虚,可是却不由得困惑不已:“你认错了,我不是苏安林。”
“哼!”孟婆被质疑,不由得又气又急,扯着嗓子争论起来:“老婆子不认皮囊,只认魂魄。从古至今,这黄泉路上但凡我记住了的魂魄断没有认错的道理。你是不是苏安林,你难道还能比我记得清楚?”
“你为什么记住了苏……记住了我?”
孟婆在三生石前,是见惯了生死离别爱恨情仇的,也瞧见了不少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故事。最初几千年她还为着人间的红尘纷扰而或喜或悲,到了现如今早已是铁石心肠,不为所动了。可这时她突然间起了点兴致,八卦地问:“你先告诉我,这次你来,是不是还是为了那男人。”
“那男人……你说谁?”墨情僵硬住,艰难地问。
孟婆一拍大腿,“还跟我装,还我说谁,你说能是谁,可不就是那个魂魄都被震碎的那个男人吗?”她向着墨情转过脸来,惨白的脸上忽的露出了极贪婪的笑,血红的嘴咧到耳朵根:“上次你给了我你身上的三两活人气,换我一只汤碗盛了一碗黄泉水带走。这次你带了什么给我?”
墨情惊得后退,孟婆见了冷笑三声:“你虽然拿了阴阳石,骗的了别人却骗不了老婆子我。只要你懂事,那我这老婆子只管死人事,对你是人是鬼也不会向外人道,还会帮你几分,但你若是不懂事,也就别怨我不近人情,让你活生生被恶鬼吸成干尸。”
见孟婆神色狠戾,墨情心道不妙,不给好处怕是脱不了身了,可她身上带着的香火又早已给了那白无常,其余的都是普通香火,想必老婆子是看不上的,一时陷入困境。
咬咬牙,她忽然一笑:“孟婆您哪里的话,我是那么不上道的人吗?江湖规矩我都懂,”说着将手伸入衣服里面,假装握了什么,虚张声势道:“东西我自然是带了的,包您满意,只是……您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孟婆哪里被人骗过,不疑有他,就点点头,突出的眼珠子在框里滴溜溜转,紧瞅着墨情衣服,似是已经迫不及待了。
墨情咽了口气,缓缓问:“我当初,舀那黄泉水,是做什么用的?”
“黄泉水功效极多,但你男人魂魄碎裂,想必你是舀那水去稳固魂魄碎片用的。黄泉水里加了精血,更有聚魂功效。魂魄碎裂后碎片会消散,得了这黄泉水,碎片就不会消散。不过,即便如此,黄泉水可不能使碎裂的魂魄粘合,使死人复生,你男人若是活了,还应该是得了别的什么大造化。”
竟然是这样。
“这是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这日复一日的,老婆子天天在台上,哪儿还记得清时间哪?想来也得快千年了吧,天地都快要轮过一轮了。”
近千年吗?墨情艰难地咀嚼着这个时间,却怎么也无法想象,从宋至今,究竟有多么漫长。
教人如何熬得过来。
“……灵魂,也会疼吗?”
“身子破了个皮都要疼,灵魂碎了怎会不疼?怕是日夜疼痛入骨不得安眠吧。”
这句话像是蜈蚣似的直往墨情心眼儿里钻。她情不自禁捂住自己被钻了个洞的胸口,却并没有血流出来。
孟婆说了这么多,墨情想知道的已经了解个七七八八,她许久回过神来,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往四周看去,放低了声音:“东西现在就给你,咱们去那边桥下,免得其他鬼看到。”
孟婆喜不自胜,手里的碗都忘了放下,忙站起身随着墨情到了忘川桥下,忘川河边。墨情瞅瞅四处无鬼,凑到孟婆耳边要说些什么,趁孟婆无防备突然抢过她手中那只汤碗,从背后猛地一踹,将孟婆直直推入了忘川河中。
墨情不是不怕,怕里又爽。死老婆子,没一点理想,在这路上一坐就几千年,心肝都成了石头,讨人嫌得很。
黄泉水腥臭无比,水流湍急,其中不少凶神恶鬼,孟婆顾不上揭露墨情,被吓得哇哇直叫,很快被冲到了离岸很远的地方。墨情等她飘远,见她距离大概一时半会儿被捞不上来,瞅准了才大叫:“来鬼啊!来鬼啊!孟婆掉到忘川河里了!”
孟婆在阴间算个名鬼,家喻户晓妇孺皆知,阴间本就沉闷,出了这种事,周围的大鬼小鬼新鬼老鬼鬼民鬼兵哪里见过此等场面,闻言都呼朋引伴蜂拥而至,冲着河中央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七嘴八舌,一时间万鬼空巷。
趁着所有鬼的目光都往孟婆看,墨情这才拍拍胸脯松了口气,皱着眉略一思索,飞快地从忘川河里偷偷舀了一碗黄泉水端着,上了望乡台时又随手光明正大地多拿了一只汤碗罩着水,免得撒出去,然后匆匆原路返回,一路走到鬼门关口,都畅通无阻。
虽说白无常先前说鬼门关不拦死人,经历了刚刚孟婆一事,她还是不得不有所顾忌。于是她决定暂且观望观望,确定了此言确切为真再走。她瞅见一个方便隐蔽的角落,刚藏好转身探出头去,就见一路鬼兵提着长刀气势汹汹而来,和守门鬼兵交谈一番,然后整整齐齐分列在了鬼门关两侧。
坏了,这样横生变数,也不知是因为孟婆把活人混入阴间的事情透露了出去,还是因为阴间发生了什么事情,需要严加防范。不过不管因为什么,这一时半会儿怕是混不出去了,何况她端着一碗水,闯也闯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