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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湮灭 ...

  •   夜风清寂,一轮孤月高悬于夜幕之上,洒下幽冷黯淡的光芒附着在海面上,远远望去,浮光掠影,竟像是梦幻中的唯美景象。

      延伸入海洋深处的栈桥很长,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安妮轻提雪白的裙袂,缓步向着海洋中心走去。这条栈桥是她最喜欢来的地方,这里有太多的回忆,有关于她,有关于米博彦。

      她还记得那一夜,她捧着他送的鲁迅散文集雀跃兴奋的样子。那时的米博彦和她并肩而立,迎着陡峭的海风,将书里的字句逐个念与她听:

      “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即使慢,驰而不息,纵会落后,纵会失败,但务必能够到达他所向的目标。

      爱夜的人要有听夜的耳朵和看夜的眼睛,自在暗中,看一切暗。

      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一种万全之法,能救煎熬的灵魂于水火,慰过往的伤痛以致平和安乐。安妮将厚厚的散文集捧在怀中,用胸口沸腾的热血温暖冷冰冰的书页。

      也许她看不懂里面深奥的词句,也理解不了其中深邃的哲理,但是此刻,这本书就是她全部的生命。亲人离世,她爱的人却不能与她长相厮守。这样纠缠无望的痛苦一寸寸吞噬着她柔软的心。

      早在安妮踏进心理咨询室大门的那一刻她就明白,她的经济条件支撑不了她做多久的心理咨询。原本想着走到弹尽粮绝的那一天,孤独地迎接死亡。

      可没想到,她会对自己的心理咨询师一见倾心。至此,竟对这冰冷人生升起一丝挂念之情。只可惜,好景不长。

      多次的试探和询问皆未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米博彦的心像是一扇她永远也敲不开的门,她就站在门外,忍受刺骨寒风的折磨。

      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以万物为刍狗。凛冽的刀锋在天地间挥舞,斩断了她与他之间最后的情丝。

      安妮不能否认的是,米博彦尽心尽力挽救她的决心与那份越燃越旺的信心打动了她,她也曾尽自己所能给他机会,延长两人相处的时间,直到--

      偶然的机会,她窥探到他心底最隐秘的秘密。那是在奈法茹岛一户居民简单潦草的葬礼上,她看到米博彦望着漆黑如墨的棺木,攥着拳,手背上的条条青筋清晰可辩。

      他的目光里,三分恨意,三分惋惜,剩下的皆是难以接受事实真相的茫然。周围的邻居和岛民们喋喋不休地议论,这家人曾经养的那个儿子是多么的大逆不道、离经叛道,自从几年前离开家后竟是连父母的最后一面也不来相见。

      这样的人,迟早是要遭报应的。

      “Evan。”安妮轻轻唤他回神。

      米博彦收回放空的目光,最后望了一眼密封的棺木沉声转身:“我们走。”

      而后的几天里,看着日渐消瘦的米博彦,安妮渐渐明白了一件事:Evan没有与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人和解,也再不会有机会去和解。那份伤痛和沉重的负担此后只能由他一人永远背负着,直到生命的结束。

      可她希望他能得到宽恕,希望他能触碰到最平和的自己。为什么他看她的目光当中总是充满了怜悯,那不过是他自我的投射,安妮恍然觉得自己肩负着让另一个人得到治愈的庄严使命。

      可是她太孱弱了,她不可能完成米博彦的希望,通过治愈她来达到治愈他自己的效果。这是不可能,也是不现实的。

      打破一个人的自恋幻觉有多难?

      敏感如安妮,她渴望切断这样无望的投射过程,她渴望在自己生命结束的那一瞬间,米博彦能够感知到她真实的存在和消失。她不想再负担着满心的愧疚,用手中微薄的金钱维持这段毫无结果的关系。

      于是,她想到了死。

      夜里的海水有些冰冷,安妮坠入海中的时候用力将自己团成了一团,不是为了取暖,只是下意识做出了这样的动作。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初的姿势,在母亲的子宫里,那最安全最温暖的家。

      转眼二十年过去,她已经离那份温暖越来越远了。如今踏上归途,竟还是这样的姿势。

      “人生真像一个轮回。”

      这是安妮失去意识前留在这世上最后一丝带有温度的想法。

      海边的静谧并未持续很久。破晓时分,沙滩上传来一人撕心裂肺的呼唤。米博彦一直在叫她的名字,叫到声带沙哑殷红渗血。

      直到她的尸体被打捞上岸,米博彦颓然跪地,整个人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言不发。旁边伫立的人群中传来低低的哽咽声,在场的几位咨询师红了眼眶。

      来访者自杀这样的事情,对她咨询师的打击是非常巨大的。米博彦的手轻轻触到了她冰冷的面庞,将她从柔软沙滩上抱起,海水的寒意顺着她的身体蔓延到他身上。

      “Evan,我只想知道一个准确答案,你告诉我,你到底爱不爱我。”

      米博彦眨眼望着浩瀚夜空,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淌下,她活着的时候有太多太多次问过他这样的问题,而他每次的答案都是:不。

      真的不爱么,哪怕只有一点点。

      “安妮,对不起。”

      “我不听对不起,我要你说你爱我。”

      “我爱你。”

      米博彦在心中默默吐出这姗姗来迟的三个字,可惜怀中人再也听不到了。

      黯夜,微风。

      “安妮,安妮……”

      米博彦沉溺在噩梦中将醒未醒,他的额头渗出了冷汗,粗重的呼吸声惊醒了身旁熟睡的妻子。

      纱奈揉着惺忪的双眼,一手支撑起沉重的身体,一手护着身前浑圆的腹部。怀孕8个月,让她吃了不少苦,但是因为有他在身边,她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自从那个叫卢诗涵的女孩子出现之后,米博彦总是会做和过去相关的梦,和安妮相关的梦。纱奈担忧地推了推他,她隐约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博彦,醒醒。”

      米博彦突然惊醒,像鱼一般弹坐起来,把旁边的纱奈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米博彦定了定神,待目光清明之后伸手按亮了橘黄色的壁灯。望着身旁妻子担忧的目光,心生愧疚:“对不起,我吵到你了。”

      他刚要翻身下床就被身后人拉住了胳膊,若宮纱奈道:“你要去哪儿?”

      “去平静一下。”米博彦低头看表,凌晨四点零四分。他转过身来扯过柔软的被子披在她身上,柔声道:“现在太早了,你再休息一会儿。”

      纱奈:“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你总是做噩梦,我有点担……”

      “铃铃铃--”

      尖锐的手机铃声刺破了静谧的夜,米博彦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心里咯噔一声,他迅速抓过手机按下接听。

      电话另一端传来卢诗涵断断续续的哭声,接着是金属器物落地发出的清脆声音:“……米医生,救我。”

      从接诊那刻起,米博彦就曾经想到过这样的可能,抑郁症自杀的可能。所以他曾和她讲过,一旦发生不可控的事情,不管多晚立即给他打电话。

      卢诗涵见他的时候,整个人趋向于重度抑郁,几乎没有了任何采取行动的意愿,可是如今药物加上心理治疗一同起效,将她从重度的边缘拉回中度。

      而这个时期,却是自杀频率最高的时段。来访者的抑郁认知尚未完全治愈,但是她已经有了基本的行动意愿和渴望,最容易实施自杀计划。

      “你怎么了?”米博彦起身动作迅速地换衣服,一手拿着手机关切问道。

      “我……”卢诗涵的声音有些恍惚,“我在流血,我的手腕……血……止不住……救我……”

      安妮自杀那晚可怕的感觉再次袭来,米博彦脸色铁青,捏着手机的指节不由得攥紧,声音带了轻微颤抖:“好我救你,你现在在哪里?”

      “……家。”

      说完这个字后,电话那端便没有了任何声音。米博彦血气上涌,甚至来不及和担心他的妻子说一句再见就匆匆忙忙冲出了家门。

      “茉莉,现在立刻到九溪街28号。”

      “出什么事了老师?”

      “叫救护车,快。”

  • 作者有话要说:  2019再见啦,这本明年继续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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