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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体验 ...

  •   温霖沉默了几秒钟,他期待着米博彦接下来的安抚。可惜他什么也没有说,米博彦让那些涌动着的羞耻和愤怒停留在了温霖心中。

      如果没有大量消极情绪的累积,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体会到边缘人的内心世界的。情绪的疏导一旦开始,会让这样的训练功亏一篑。

      米博彦往生命线延伸的方向走了两步,沉声又问:“回顾你自己的人生,你还能想到家人曾经的所言所行给你带来的巨大痛苦吗?在脑海里将这些感受汇集到一起,然后选择一件事情告诉我。”

      温霖从车筐里摸出一块冰冷的石头,坚硬的棱角咯得他掌心微痛。他嘴唇翕动着,很多的情绪在心底翻涌起来,汪洋之中的浪花高高溅起,重重地坠落在深邃的眼底。

      “太多了。”

      温霖道:“我的母亲是位酗酒者,父亲性格懦弱。我从记事起就为维持自己的家庭承担了太多太多,感觉好像我才是他们的父母,他们才是孩子。”

      米博彦:“物质滥用者的家庭里,这种角色倒置的现象是很普遍。”

      温霖点点头,“我的母亲在我脑海里的形象只有两种:一种是她醉酒后痛哭流涕要自杀的样子;一种是她清醒时对我毫无理由的谩骂和侮辱。”

      “为什么想要自杀呢?”

      “不知道。”

      温霖将手里的石块轻轻放在生命线的某点上,黯然道:“也许是对生活状况有所不满吧,我小的时候家里经济条件不太好,但是她从来没有为这些事情怎么操心过,只是一味地怨恨上天不公给了她如此悲惨的生活。

      她哭、她笑、她咒骂,她认为生命里遇到的所有人都过得比她幸福。而她将自己不幸福的原因,全部推给了我和父亲还有她自己的父母。”

      米博彦道:“可以想象得到,那是一种怎样的乌烟瘴气的生活环境。”

      温霖道:“没错,乌烟瘴气。”

      他手里的笔在纸上停顿,“记得有一次我在厨房洗菜,她穿着居家服走了进来。那是她很难得的清醒的时候,跑过来和我一起择菜,说要好好爱我会体谅我的难处之类的话。

      我当时非常感动,没有注意到手里洗过的菜叶有一片掉在了地板上。她看到之后立刻变了脸……”

      米博彦问:“她说了什么?”

      温霖叹气:“说了很多特别恶毒的话,说我不珍惜家里的食物,说我没有良心而且恶毒,故意把菜叶掉在地上还要煮给她吃是想要毒死她,说我心里肯定是巴不得她赶紧去死……

      我准备辩解的时候,她突然冲过来迎面给了我一记耳光。”说到这里,温霖眼中的冷淡开始变得热烈,愤怒的温度点燃了他眸中那片深海:“还有更疯狂的,你知道吗她在那片菜叶上踩了两脚之后,竟然要求我把它生吃下去!”

      “当着她的面?”

      “对,她美其名曰在教导我如何珍惜爱护来之不易的粮食,可是我现在长大才愈发明白,那根本不是什么教导而是精神上的虐待。”

      米博彦感受到了他重逾千斤的语调,不觉说话声也低沉了几分:“你照做了,是吗?”

      温霖愤然:“是,我照做了!因为那个时候的我什么都不懂,如果我能够明白那是伤害我一定会反抗的。

      你知道吗,我吃进去的不是那片烂掉的菜叶,而是我全部的自尊。”

      实验室里气氛压抑起来,米博彦将窗户打开,清爽的风流动入室带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怨怼。

      米博彦道:“说说吴渊吧,你那么爱他,他伤害你们之间的感情让你怒不可遏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在回忆另一半的时候,温霖表现出了比较矛盾的感受。他一方面觉得吴渊的某些做法令人发指,一方面又不太愿意离开这样的他。

      温霖道:“他是个……很不会尊重别人也很不会说话的人。小到我穿衣吃饭,大到社会交往,没有任何一个领域是他不插手的。”

      米博彦道:“他通常对你都是怎么说怎么做的呢?”

      温霖叹道:“人身攻击。”

      他转身又从筐里拿了石块:“攻击我的长相、身高、穿衣风格;攻击我的某些动作、穿衣吃饭的习惯、说话方式、做事方法以及我的成就。”

      温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那笑容里带了几分委屈:“我知道,他看不起我。”

      “我们两个刚在一起的时候,我社交圈子还挺大的,吴渊觉得我不关心他,有很多次因为我在外应酬而和我发生争执。最严重的一回,我邀请几个朋友来家里吃饭,他回来之后看到了,什么都没有说直接上来就把饭桌掀了。”

      米博彦挑了挑眉。

      “你现在知道我在朋友圈里是怎么来来回回丢人的了吧。每次吴渊做了什么,我都需要逐个去给朋友们道歉,慢慢的就没有人再愿意和我相处了。”

      温霖落寞道:“大家都怕惹事,知道吴渊会因为我们的聚会而跟我大吵大闹。我们两个在一起四年了……

      这四年里我的手机几乎没有响过。为了怕惹他不开心,我把手机调成震动,除了领导的电话,其他人的我能不接就不接,都用信息回复给人家。”

      说到这里,温霖再次苦笑:“我觉得没有人是活成我这个样子的,我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迁就他了,可他永远不满足。”

      米博彦道:“你知道你和我描述的你们两个的相处模式让我想到了谁吗?”

      “谁?”

      “你母亲。”

      温霖瞪大眼睛愣在当场,虽然他隐约明白吴渊给他的感觉和母亲很像,但是他从没有深入分析比对过这两个人具体的相似之处。

      最初的惊愕过后,他心底萌生出许多恐惧的情绪。

      温霖:“你这么说,让我忽然觉得有些恐怖,有点害怕。”

      米博彦:“害怕什么?”

      温霖:“说不好,就是一种感觉。”

      米博彦:“那是因为我们触到了你心底的真相,突然看到这样的结果你一时间无法接受。

      你之前怀疑过他们两个人很像,那我们今天其实看到了一些隐藏在你潜意识当中的东西。你很爱你的母亲,她在养育你的过程中让你形成了一种特别的表达爱的模式。”

      温霖道:“什么模式?”

      米博彦道:“只有无限付出才能获得她的爱,或者说想要获得她的爱,你必须满足她的一切要求。而她爱你的方式却是由无数的贬低和指责组成的,这也是吴渊和你相处的模式。”

      温霖痛苦道:“我不想这样的,我想要的是幸福美满的人生,而不是重复过去的痛苦。”

      米博彦道:“重复是为了修正。

      从母亲那里没有获得爱这这件事给你留下了太多执念,所以潜意识会为你寻找一位和母亲的模式类似的伴侣,如果你能够修正伴侣的错误,也就相当于修正了你和母亲当年的错误,这就是你始终执著于确认吴渊究竟是不是边缘型人格障碍的原因。”

      温霖颓然坐在冰冷的地面,望着远处延伸的生命线,心里五味杂陈。

      接下去的训练顺畅了许多,米博彦从不同角度分别询问并要求他记录下了曾经的轻生念头、曾经讨厌过的自己身上所有的特质以及过往对他人造成的伤害和惩罚等等。

      所有的记录工作完成之后,米博彦站在生命线的边缘沉声道:“现在我们开始做一件事,你需要将这些白纸上记录的每件事,都将责任和过错完全记到别人身上去。”

      “什么?!”温霖愕然,“可是我也不是完全的受害者,我也欺负过别人。”

      米博彦坚定道:“不管事情看起来有多么荒谬,都怪到另外的人身上。隐藏的高功能边缘型人格障碍者就总是这么做,你可以从最简单的事件开始,在心里默念:不是我的错,是他们的错。

      然后体会一下这样做带来的如释重负的感觉,就像将清凉的烫伤膏涂抹到皮肤上,去淡化情感的疼痛。”

      温霖纠结着走上前,低头看着生命线上的记录,踟蹰开口:“中学的时候,我和班里的男孩子起哄,欺负过一位女生。她性格沉默,不爱说话。

      我曾经把自己写的一张表白的纸条塞进了她的课本里,然后引诱大家去发现她的‘秘密’,让别人误以为纸条是她写的,并且通过这样的方式去羞辱她获得了开心。”

      米博彦点头,“嗯,现在为你的这个行为做辩护。”

      温霖尴尬道:“都是……都是因为她长得不好看,性格也不好我才欺负她的。很多人都在欺负她,不光我一个。我想她之所以被大家欺负,肯定是因为……因为她自己不好。”

      米博彦道:“下一个。”

      温霖向前走了几步,“十六岁的时候想过自杀,我觉得家人对不起我,我的朋友和老师也对不起我。为什么我会生在这样一个腐朽的家庭里,为什么我不会投胎在好人家?

      是他们,没有给我提供我需要的任何东西,没有满足我的需求。这个世界对不起我,我为什么还要为他做贡献,这些犯错的人不配活着,他们都该去死……”

      时间分秒流逝,两人一同走完这条长长的生命线的时候,温霖已经精疲力竭。他本身不太喜欢这样推卸责任的做法,但他无法忽视当他真正这么做的时候,心里那份如释重负的感觉。

      很舒服,很轻快。

      米博彦让他休息了片刻,又道:“现在我们来做些低功能边缘型人格障碍者会做的事情。”

      温霖道:“什么事?”

      米博彦道:“为刚才每一件痛苦的事情怪罪你自己。如果你的母亲逼你吃掉地上的菜叶,请相信一定是因为你做错了事情。

      或者这样想,你本人完全没有价值,所以你的尊严不值得被别人尊重。”

      温霖脸上的肌肉有些颤抖,他花了几个小时沉浸在自己所记录的事件里,太多相互矛盾的观念想法冲击着他的大脑,他责备自己也责备其他所有人。

      米博彦站在一旁静静等待,他有时会要求温霖去做些清理场地回收物品的事情以测试他当前的状态。

      渐渐的,温霖开始变得麻木。

      他发现自己很难去思考米博彦的要求,很难去完成任何事。哪怕只是捡石块这样的小事,都要耗费他巨大的精力。

      心中巨大的挫败感袭来的时候,如同狂暴的烈风海浪,瞬间击垮了温霖心中摇摇欲坠的防御堤坝。

      他几乎是毫无准备地,放声痛哭。

      可以想象的是,每天24小时,每周7天,都生活在这样剧烈情绪波动中的边缘型人格障碍者,他们又会如何反应呢?

  • 作者有话要说:  生命线游戏是叙事暴露疗法(NET)会谈中一个重要的实施步骤,多用于PTSD治疗中,目的是为了重组创伤性应激、恐惧和暴力的记忆。
    之所以把它拿来和同理心训练结合,仅仅是为了剧情趣味性而已,没有其他功能上的作用。进入边缘型人格障碍的内心世界是为了体验而不是习得,这种思考模式本质上存在缺陷,请勿按照剧情的引导要求长期实践,会走火入魔的。
    你们要乖哦,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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