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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新人 ...

  •   红日初升,熹微的浅红色阳光铺满青蓝色的海面,为广袤的大海镀上一层圣洁的光。

      雪白色的货轮如同巨兽从黯夜中奔袭而来,渐渐逼近宽阔的码头。船尾后翻滚的雪浪渐渐平息,水花落入大海和整块的蓝色融为一体。几十米的金属锚链纵身一跃沉进水里,向海洋深处游去。直到锚爪深深扎入沙石泥底,锚链在水底完全舒展开身体才将船身稳稳固定。

      船员吹着口哨,冲码头上的人群比了个准备就绪的手势,大批卸货工人乌泱乌泱拥上前开始搬运货品。

      这次运输的货物主要是些大米、面粉和大豆,除此之外在货仓下的一个隐蔽黑暗的船舱里还有些不满五岁的孩子。

      “到地方了,出来透透气。”

      舱门打开的瞬间,明亮的日光驱散了长久的黑暗。躲在角落里的小男孩揉着睁不开的眼睛,努力适应外面的强光。

      “小孩,蓝衣服那个。别看了就是你,跟我上来。”男人操着一口蹩脚的英语指着小男孩发号施令,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威严。

      男人抱着孩子踏上甲板瞭望了一会儿,然后沉默着下了船。穿过拥挤的人群,两人来到一辆破旧掉漆的越野车前,男人打开门将孩子塞了进去。

      “叔叔,我们去哪儿?”

      小男孩扒在玻璃窗上,眨巴着黑溜溜的眼睛向外看。这里风景很美,热带地区的椰林高耸入云,柏油路的另一旁就是金色的沙滩,沙滩连着大海延伸到遥远的天边。

      小男孩并不知道,这里就是马尔代夫。

      奈法茹岛,马尔代夫众多岛屿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这里生活着仅仅四千左右的原住民,是马尔代夫最接地气的岛屿。没有想象中浪漫奢侈的海岛梦,甚至没有一家度假酒店,这座岛屿有的就只是人们日复一日重复不变的单调生活。

      车子上岛之后又行驶了十分钟,最后停在了一个破旧的屋子前。男人用力按了两下汽车喇叭,却始终不见有人开门。

      “古瓦纳!安德烈尔·古瓦纳在吗?”

      墙内传来阵阵尖锐的钻凿斧劈之声,男人咂咂嘴跳下越野车,抱起副驾驶座位上的小男孩直接推门闯了进去。

      这座房子并不大,最外面的院墙是由砖瓦砌起来的,里屋的房顶由树皮、树叶编织成席子铺就,珊瑚石碎石围墙,房前屋后四根承重柱则是打磨过的椰树树柱。

      院内的中年男人见有生人拜访,停下了手里的农活循声抬头。

      “你就是古瓦纳先生?”

      “我是。”

      男人咧嘴一笑,将臂弯里的小男孩放在地上道:“我为贾科斯先生做事,你看这孩子怎么样?”

      古瓦纳低头向那孩子一瞧,目光顿时亮了起来。这个小男孩亚洲人长相,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而精美,尤其是那双黑黑的眼睛,带着几分怯懦和疑惑直勾勾地望着他,十分可爱。

      古瓦纳:“Kon nameh kiyanee?”

      当地的迪维希语晦涩难懂,男人见这孩子没有任何反应便拿英文给他翻译了一遍:“问你叫什么名字,说话。”

      小男孩抿了抿唇,开口却是中文:“我叫米……米博……”

      古瓦纳听不懂,无奈摇了摇头:“算了,以前叫什么不重要了,从今天开始你的名字叫Evan。”

      古瓦纳将小男孩拽到身前,抬头道:“这孩子我要了。”

      将他送来的男人走后,小男孩独自蹲在院子里看古瓦纳先生锯木头,单调重复的声音扰乱了他的心。他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陌生的地方的,脑海里努力回忆着模糊的画面,似乎自己只是睡了很长的一觉,闭上眼睛之前他还在听姐姐讲岳飞精忠报国的故事,可是一睁眼,人已经在千里之外了。

      日头渐渐升起来,小男孩在光秃秃的地面上用石子画了好几只蹩脚的乌龟,空空的肚子此刻开始叽里咕噜叫起来。

      “Evan,来。”

      这房子的女主人名叫玛德丽娅,三十五岁左右的年纪,穿一身南瓜花的长裙,脚下蹬一双笨重的黑色鞋子。皮肤黝黑,身材也早就走了样子。她将满头自然的卷发扎成粗粗的马尾,然后揭开锅盖,从蒸锅里取出一块热气腾腾的蜂蜜椰子糕递给他:“尝尝。”

      小男孩抬起头,天真问:“姐姐呢?”

      女人别开脸,无视了他的问题。

      为了迎接他的到来,午饭的菜品要比平常丰富许多:椰浆鱼煲、羊奶酪沙拉、意大利面配咖喱沙司还有各类的水果甜点。小男孩心里原本有些隐隐的担忧,毕竟这里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可是对食物的好奇暂时战胜了内心那小小的不愉快,酒足饭饱之后他又开始没心没肺地玩耍,直到夜幕再度降临……

      “姐姐呢?”

      “我要姐姐,我要回家。”

      黑夜将恐惧和焦虑带给了这个四岁的孩子,往常这个时候姐姐已经领着他走在回家的路上了,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小男孩看了看满脸胡须的男主人,又望了望表情冷淡的女主人,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我要姐姐,我要回家……”

      玛德丽娅不耐烦道:“这儿不就是家吗,你要回哪儿去?”

      小男孩一直聒噪个不停,他又焦急又愤怒,这里的人都不懂他的意思。

      “我要姐姐……”

      “你姐姐是谁啊,以前的事不要再提了。从今往后这家里只有你一个,没有什么姐姐,你给我安静点听到没有?!”

      “有,就是有!”小男孩挥手拍着桌面,他必须要向眼前的人证明自己确实是有个姐姐的,一奶同胞的亲姐姐。他抓起脖子上的项链吊坠,指着上面端正的中国字给玛德丽娅看。

      莹润的宝石坠上镌刻着一个“岚”字,小男孩边哭边道:“这个就是,这就是她的名字!”

      古瓦纳皱着眉头按灭了香烟,他瞪了眼身旁的小男孩恶声警告:“你要是再哭就给我站到门外去!”

      “我要姐姐!”

      小男孩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抬拳就向古瓦纳砸去。他一边哭一边打,古瓦纳夫妇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将他踹出了房门。

      “一个人在外面哭个够吧!”

      院子里寂静非常,偶尔有风吹起他单薄的衣衫。小男孩一开始哭得更凶,可是屋内人长久的冷漠深深刺伤了他的心,他渐渐放弃了向外界传达内心的感受,只是每晚坐在石板上看着月亮,思念着他远方的亲人。

      果不其然,这方法用了几天之后,古瓦纳再也没有听到这个小男孩哭,他开始变得沉默且乖顺。

      多年之后,米博彦从一本心理学书籍上读到了这种现象,那是个体的生命能量被强行抑制后触发的防御保护机制,放弃求救的痛苦对于成年人来说尚且都是沉重的打击,何况那时的他只是个四岁的孩子。

      会议室里传来雷鸣般的掌声,巨大的动静将米博彦从游离的思绪中拉了回来。这是他们每月的例会,主要目的就是总结经验,对过去工作中的问题予以评估纠正并鼓励所有人献言献策,提出新的有效方案。

      而今天与以往不同的是,机构迎来了一位新人,她带着科研项目而来,将会与机构其他同事一同参与到心理治疗的工作当中。

      Eric看着走上演讲台的年轻女人,微微侧身低声对米博彦说出他的疑惑:“这女博士靠谱吗?”

      米博彦耸肩:“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她。”

      “好看倒是挺好看的,”Eric摸着鼻梁斟酌道:“可我怎么感觉她说话有点飘,不落地不踏实的感觉,都是虚招。”

      颜槿,宾夕法尼亚大学心理研究中心博士,常年致力于研究边缘型人格障碍的发病原因及其治疗方案,同时是美国几个大型边缘型人格障碍患者自助网站的发起人兼管理者。

      “边缘型人格障碍(BPD)的诊断十分复杂,差不多一个世纪以来,此种病症被称为‘废纸篓诊断’、‘垃圾桶诊断’,它没有被严格系统地划分,比起其他的病症,边缘型人格障碍所呈现的特征更为多样,不够明确具体。基于此,心理治疗中常规的传统疗法对他们都不起作用,这让很多医生、病人和家属都倍感沮丧。”

      颜槿将演讲PPT页面翻到表现症状那一页,继续道:“他们对被抛弃有强烈的恐惧、自身极端的行为态度、自我同一性混乱、持续的空虚感、强烈且不可控制的愤怒等等,这一系列的症状导致他们没有办法像其他正常人一样与旁人建立亲密关系,尽管他们很想这么做。所以我认为,作为合格的心理咨询师,首先要给予这类人群无条件地关怀……”

      “噗。”

      台下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督导冷着脸回头,目光落在米博彦和Eric身上,他咳嗽两声严肃道:“你们两个,注意态度。”

      米博彦抬头,与台上的女人对视。他接受到了来自颜槿的冰冷目光,于是坦然微笑道歉:“对不起,我们不是那个意思,请继续。”

      短暂的演讲结束后,颜槿开始整理她的新办公室,很明亮的房间,位置就在二楼米博彦的办公室旁边。期间,有些同事进来给她送了些小礼物。这是咨询机构的惯例,每次有新人到来,大家都会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

      米博彦拎着四方的礼品盒踏进房间,跟她说了几句客套话,放下东西就准备抬脚走人。

      “米博彦。”

      颜槿从身后叫住他,待面前的男人转过身来,她才又道:“我能不能问一句,刚才演讲的时候,你们到底在笑什么?如果是我哪句说错了,请你告诉我。”

      米博彦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有这一问,微笑道:“这个问题我记得刚才已经向你解释过了。”

      颜槿傲慢道:“来之前我做过调查,机构这十年来接待过的边缘型人格障碍屈指可数,治好的案例更是少之又少。我认为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心理咨询师始终没有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案。”

      “你认为?”米博彦嗤之以鼻,他脸上的笑容未褪,眼神里却已经没有了笑意:“心理病症的研究要落实到实践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同样,搞科研项目做研究和实际面对一位边缘型人格障碍患者也是两回事。”

      颜槿品出了他话里的味道:“你在质疑我的能力?”

      米博彦不答反问:“你见过真正的边缘型人格障碍患者发病是什么样子吗,或者说按照你的那套理论去落地治疗,完全康复的个案有多少个呢?”

      颜槿沉默了几秒钟。

      米博彦坚定道:“我接触过他们那个群体,甚至和他们生活过整整七年。”

      颜槿深呼吸道:“博士,请你不要偷换概念。我现在说的是机构里出现的问题,至于你说的那些……所有的治疗方法都已经记录在专业书籍和各类研究报告当中了,我并不认为严格按照流程操作治疗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你的经验会导致你对他们产生先入为主的印象,我认为这种偏差不利于心理治疗的进行。在你这里,关爱和耐心都是有条件的,是不纯粹的。”

      “哦是吗?”

      米博彦笑了笑,无意再与她继续争辩,他抬眸看着她执拗的表情,平淡道:

      “理想主义者,祝你成功。”

  • 作者有话要说:  四岁的弟弟哈哈哈哈,看起来很好欺负的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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