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心理咨询实录】》谈雅飞

10、表达

　　走出心理咨询室，外面阳光灿烂。那带着灼人温度的光芒亮得耀眼，程绪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轻轻用手遮挡头顶的日光，耳边是海浪翻滚呼啸的水声。

　　裤兜里的手机边响边震，这个独特的来电铃声是他为喻川特意设置的。这些天喻川给他打过几次电话，可是程绪都没有接。他们两个人发生了那样的冲突，程绪单方面的以为，这就算是分手了。毕竟，谁能忍受自己心爱的人动辄对自己大打出手呢？

　　说起来，这半个月里他竟然连句道歉都没有和喻川讲过。他难道不生气吗，为什么这么执著地给他打电话呢？

　　程绪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在耳边：“谢天谢地你终于肯接电话了。”

　　喻川的声音里带着份如释重负的轻松，程绪咬着唇开口：“你……有什么事？”

　　喻川笑：“你做完咨询了吗，我想给你看个东西。”

　　程绪皱眉，喻川怎么知道自己去做心理咨询了？他扭头四处望了望，海滩上空荡荡的并没有人。

　　“别找了，我在咨询室二楼呢。”

　　“你也去了？”

　　“怎么了，就许你一个人和博士聊天吗？我也很伤心好不好，离开的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家等你等到十点，可是你都没有回来。最近打电话也不接，程绪，你真的很过分。”

　　程绪黯然，“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其实想跟喻川道歉，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你脸上的伤怎么样了？”

　　喻川开心道：“已经好了。这都半个多月了，你以为你那是铁拳头么。”

　　“对不起……”

　　海浪呼啸而过，巨浪翻滚的声音将程绪这低低的一句话瞬间吞没。喻川没有听到他的道歉，还是自顾自说着：“跟你说正经的，你现在去咨询室西边的海滩边上，我在那里留了东西给你。”

　　程绪疑惑，“什么东西？”

　　喻川催促：“你去了就知道了。快点啊，去晚了就被水冲走了。那可是我辛辛苦苦放好要给你看的。”

　　程绪不觉加快了脚步，拿着听筒还不停地抱怨：“你到底把什么东西放那儿了，多大的人了，知道会被水冲走你还……”

　　程绪的目光落在海滩上，还未说完的话断在喉咙里。不远处的沙滩地面上，有几排凌乱的脚印，这些脚印围绕着几个大字散开，那些歪歪扭扭的字体他再熟悉不过，是喻川写的－－

　　“绪，I love you.”

　　听筒里传来喻川得意的笑声，“你看见了吗？喜不喜欢？”

　　心中仿佛有丝丝甜意悄然涌上来，程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你……总是做这些多余的事。”

　　“多余？”喻川笑：“你傻不傻，我在跟你道歉呢。上次那个沙盘我没画好，这次在沙滩上重新画给你看，以后我就只画你，不画别人了。”

　　程绪忙道：“那天我也有错，其实……”

　　喻川道：“程绪，我爱你。”

　　还没等程绪说话，喻川已经抢先一步挂断了电话。下一秒，熟悉的铃声重新响起来，程绪按下接听键，又听到喻川欢快的声音：“我忘了问一句，你爱不爱我呢？”

　　程绪磨蹭着，“我……”

　　喻川道：“你快点说啊，博士已经来了，我要进去了。快说啊，到底爱不爱我？”

　　他越催，程绪就越是紧张，越紧张就越说不出来。最后只好破罐破摔道：“你明知故问啊，笨蛋！”

　　说完，程绪先心虚地挂断了电话。他摸着自己砰砰跳动的胸口，长长吐出一口气。不过今晚，他大概又要多做一个人的饭了吧？想到这里，他眉眼微弯，久违地露出了点浅浅的笑容。

　　又是一个艳阳天。程绪和喻川在家休整了几天，又来到了这座心理咨询中心。

　　这次米博彦没有让他们两个同时进去，他让喻川在休息室里休息，然后带着程绪先走进了咨询室。

　　米博彦拿出沙盘作品的照片道：“我们接着上次的说，关于你父亲……为什么在这幅画里，他是背对着你的呢？”

　　程绪道：“大概是因为他从来没有‘看见’过我吧，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或者这么说，他看见的，一直都是他自己想象中的那个理想的我。”

　　博士，你上次和喻川提到的那个完全自恋型心态，我觉得我父亲就是没有发展完全的那种人。有的时候他像是活在一个虚幻世界，看不到别人的诉求，看不见我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他提供给我的，都是一些我根本不需要的东西。”

　　米博彦道：“比如呢？”

　　“比如穿什么衣服，带什么样的水杯出门这种小事，他总是关心得紧。可是我真正需要他的爱的时候，他却总是吝啬于给我。非要我达到他的期望，才能换来一点点的关心和重视。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并不像他的儿子，而是一个乞讨者，不断地在满足他的各种要求，只是为了获得他一点点的肯定。可是就连这份肯定，他也不是每次都会给我的。”

　　“至于这座城墙……”程绪点了点手边的照片，道：“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好像我总是不能在他面前顺畅地表达自己，小的时候是他不允许我有不同的意见存在，可是现在……我好像已经习惯了，在他面前是一副脸孔，背着他的时候又是另一副面孔。

　　这样装来装去我很累，连我自己都快要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我了。”

　　米博彦道：“我懂你的感觉。”

　　“有一个霸道强势的父亲，是会让许多孩子感觉到压抑，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每个人的成长都是从拥有独立思想和不受干扰的独立空间开始的。

　　可是你的父亲强行干预了你的成长过程，他在不断打压你的成长动机，所以你反抗会承受痛苦，不反抗便会积累愤怒。”

　　程绪叹了口气：“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跟他相处我好累……”

　　米博彦道：“在亲子关系当中面对强势的父母的时候，不同性格的孩子有不同的应对方法。第一种叫做回避，比如一位父亲说，‘今天天气冷，你应该穿这件蓝衣服而不是红色衣服’。那么这个孩子最有可能的回答是，‘好的爸爸’。然后在父亲面前穿上那件蓝色衣服，一旦离开父亲的视线，他会重新换回那件红衣服。”

　　程绪苦涩笑道：“……我就是这样。”

　　“第二种叫做对抗，同样是刚才那个穿衣服的例子，拥有对抗性格的孩子会采取暴怒的方式来抵抗父亲对他个人界限的侵犯，他会用最叛逆最高调的方式来穿自己喜欢的红色衣服，哪怕是以和父母争吵动手为代价。

　　而第三种叫做表达，换成我们能听懂的话来说，就是表里如一。用回避模式处理问题的孩子，心里往往藏着多年积攒下来的愤怒；用对抗模式处理问题的孩子，往往对他人的越界行为异常敏感，他们随时都处在临战状态，不能有效和别人建立亲密关系。只有真正表里如一的人，才能游刃有余地正确表达自己的诉求。”

　　程绪疑惑：“你说的表里如一是指……”

　　“行动、语言要和内在思想保持一致。一个人想要真正获得掌控感，就要让外在的表达和内在一致。不想穿蓝色的衣服，首先要说出来‘爸爸，我不想穿这件蓝色的衣服。因为它不符合我的审美、因为今天的天气并不是很冷、因为我有自己选择穿衣服的权利’……”

　　程绪插话：“如果他不同意呢？我父亲总是有很多胡搅蛮缠理由可以跟我说，比如我是成年人，我比你更了解什么天气应该穿什么样的衣服。而你是孩子，孩子听父亲的话是天经地义的……”

　　米博彦：“你可以驳倒他，以一种温和不对抗的方式直白说出自己的想法。往往这类小事上的理由都站不住脚。”

　　程绪：“如果他生气呢？或者用暴力来威慑孩子呢？”

　　米博彦笑了：“你有没有玩过类似攀岩那样的极限挑战游戏？”

　　程绪答：“玩过一两回。”

　　米博彦道：“只有闯不过去的时候，我们才会觉得眼前的困难十分强大，可闯过去之后便不会再怕了。一个人的内心诉求不可能永远被压制，愤怒积攒到一定程度是会爆发的。到了那个时候，最终还是会突破桎梏。

　　我们现在谈的是，在最后的爆发之前应该怎么做。从一些小的事情入手，比如水杯的摆放位置、比如独处要不要关卧室的门、自己的日记要不要给父母看这类事情开始，一点一点夺回主动权，最终顺利完成亲子关系中的权力交接。

　　你不用做太多，一次做好一件事就好。要知道，我们永远都有选择权。哪怕是父母以自残或结束生命这类严重的事情相威胁，我们也依然可以选择。假如你选择了听父母的，那么你一定要记得，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与父母本身关系并不大。你因为爱，选择了顺从他们这一次的决定，最终的后果还是应当由你自己来承担。”

　　程绪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米博彦道：“我知道你对那天伤害小喻的事心怀愧疚，你和他的相处模式复刻了你和父亲的相处模式，因为在父亲面前，你总是压抑着自己不去表达，所以心里的愤怒才会越来越多。这种情绪其实是在提醒你，要赶紧换一种相处模式了，可惜当时的你没有意识到。

　　小喻在要求你做某些事情的时候，如果你不愿意，可以当场和他讲出来，不要压抑自己的情绪去满足别人，然后再向他乞讨爱情。”

　　程绪，他即便再像，也始终不是你的父亲。爱可以有很多种表达的方式，通过压抑自我，满足别人的要求获得关怀与爱是很痛苦的一种方式，而且这样乞讨来的爱不会长久。”

　　米博彦从文件夹里取出厚厚的信纸，将一支笔同时递给了程绪，“你的父亲现在不在这里，我希望你能给他写一封信，把你这些年来真正的想法全部说给他听，不要再回避，也不需要刻意去讨好他的喜好风格，只是单纯地，表达你自己。”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慢慢把这个傲娇小受一步步调-教成直球怎么样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