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La Viking

1、无题

　　有个人，喜欢写东西。几年间断断续续写出一部不算长的长篇小说，读来很欣喜，于是敲开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的门，想收到些点拨。
　　作家很热情，把他的手稿放好，说我一定看，然后和他聊了些生活聊了些文学，客客气气的送他出门。
　　那扇门在几个月后又被他敲开，作家依然很热情，说最近太忙了忘了看，不好意思啊。然后又和他聊了聊文学聊了聊生活，客客气气的把他送出门。
　　半年之后那扇门又被敲开，作家还是很热情的把他让到屋里，给他倒上茶，点上烟，他多少有些惶恐的接过，却没有抽。作家说你的东西我看啦，立意不错，感情也很真挚，但是你看看是不是还是需要再改改啊，你看这个地方，这个人这么说话是不是不合适呀，还有这里，这个描写有点不真实啊。你拿回去好好改改。好东西都是改出来的，改好了我再继续看。临了还拍拍他的肩，不要怕改，好东西都是改出来的，然后又客客气气的把他送出门。
　　那扇门自此没有再被他敲开过。在他最后一次回头望那扇门的时候，他看见作家的大门上有一只猫眼。
　　然后他又找到另一个作家。这个作家更热情，在他来的第一次就认认真真的把稿子看了一遍——应该说是浏览——他在旁边大气不敢出，桌上倒的一杯水被他端起来又放下，如是几次，却始终没有喝。
　　另一个作家说，你把稿子给我留下，我给你出个修改意见，过一阵子你再来。
　　他高高兴兴的走了。过了个把月，收到封信，里面是他的手稿和修改意见。他给另一个作家去了电话，作家的保姆接的，说作家不在。他再三请保姆转达他的谢意。
　　他改了又改，修了又修。终于弄到自己满意，然后又去找另一个作家。作家的保姆也很客气，把门开了一个缝，对他说主人不在，不好让他进来。他说没关系没关系，上次谢谢你。
　　如是几次，保姆和他越来越熟，可始终没看到过保姆的主人。
　　他又找到一个作家。又一个。又一个。
　　最后一次出了一个作家住的小区，他看见一个垃圾桶，啪的就把稿子扔进去，转身连半步都没走，又回来，从垃圾桶里往外掏稿子。稿子上沾了几块苹果皮，他把它们弄下去，然后用外套把稿子擦了又擦。
　　他开始联系出版社，联系了几家，都客客气气的把稿子拿走，又客客气气的把稿子送回来。
　　这么来来去去，就是许多年。
　　有一天他终于找到家出版社，出版社的副主任是儿子的同学。稿子拿过去，书很快就出来了，不多不少100本。他又找到家书店，除了自己留下的几本书之外全部给了老板。之后每天他都去问，问书卖出去没有。大概一个月之后吧，老板主动来找他，说书一本不剩全卖出去了，还把书款带给他。他死活不要，还拉着老板去吃了顿饭。
　　没几天他去吃早点，早点铺的桌子晃荡。他低头一看，桌子腿儿地下垫了几本书，书皮挺眼熟。
　　他想，是时候把这件事忘了。然后他想，以后换一家吃早点吧。
　　回家路上正路过早点铺后门，看见老板娘的小儿子坐在门口，怀里抱着本书。书皮还是很眼熟。
　　书皮有点破破烂烂的了，书页皱巴巴，那孩子每翻一页，就用力把纸抚平。
　　他就站在那里盯着那孩子，看傻了似的。一会儿，老板娘在屋里招呼孩子，孩子答应了一声，没动窝。又一会儿，老板娘又叫，孩子还是没动。最后老板娘急了，在屋子里嚷嚷起来，孩子才站起身。他把书封皮上的卷边压平，搂到怀里，才转身回屋。
　　他还站在那儿，直愣愣的盯着。有汽车在身后滴滴，他才慌慌张张躲到马路边，等车过去，他还站在那，然后忽然大踏步的往家里走去。
　　值了，这么多年，值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