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消失的昨天》佐佐云

2、02楔子

　　他惊愕的眼神停滞在屏幕上恍惚，不能确定自己读出的字句，是否就是文章内容。
　　那是他熟悉的文字，内容却是他陌生的，一无所知的，感到惶恐，而难以接受的。
　　肺像被蛛丝层层缠住，痛得吸不到空气。天摇地动，心正在崩裂。难以置信，眼前字字句句是真实的，一根针扎到了骨髓，痛得快没有知觉。

　　﹝亲爱的朋友，我想，这次真的要和各位告别了，值得欣慰的是，我终于可以远离两年病痛的折磨，你们会为我高兴吧？
　　祝福我，也祝福你们！
　　这次骨髓移植失败，手术之前我已做了心理准备，所以这是预知的结果，幸运的，有你们陪我走到这里，在我痛的时候，为我分担。
　　只是，我还等得到下一次的配对成功吗？
　　或者，我根本等不及再次的骨髓移植，医生评估我目前的状况，并无法承受治疗的痛楚。
　　医院不断对我家人发出病危通知，我也知道，我可能再撑一星期，两星期，顶多一个月，如果这几天我的状况没有好转，那么，我只好先跟你们告别了。
　　我并不想哭泣，两年前被诊断出再生不良性贫血，我的泪，并未为我治好它，我反而看见自己日渐凋零，我能失去的，已经没有了。
　　我告诉自己，要快乐的离开，到天堂和我父亲相聚，还有我的爷爷、奶奶，我们一家终于可以团聚。
　　为我高兴。
　　谢谢你们，这两年伴我面对病痛，给我鼓励和安慰，让我多活了这么多的快乐时光，多了很多可以带走的回忆。
　　谢谢帮助我的朋友，让我顺利看见晋臣今晚的演唱会直播，我知道他可以的，这样就好。
　　谢谢这一切的美好，晚安了，祝你们，都有个好梦！﹞

　　简短，却字字刺入他的心坎。
　　再生不良性贫血？
　　两年前！
　　晋臣不知傻了，还是心被泪水模糊，双眸朦胧盯着眼前亮着的屏幕良久，什么都恍惚了，无法回神。

　　再生不良性贫血？这是什么病！他没听过！没听过！没听过……
　　他心里呼唤一百遍没听过，严厉抗拒这个事实。
　　两年？她生病两年？他竟然一无所知！
　　泪水淹没他的双眼，在他脸庞溃堤。

　　他竟然回想不起来她两年前有无生病，只知道他参加海选入选后住进选手村，跟着节目巡演的第一个月她逐渐疏离，直到他进入十强，她毅然提出分手。
　　一切发生的无迹可循。
　　对了！她以前常常感冒……感冒！只是感冒而已，怎会？

　　太可笑了！别跟他说，这都是她苦心积虑策画的计谋，为了要跟他分得一乾二净。
　　太扯了！庞思恩！妳真的太扯了！竟然用最残忍的方式对待自己，让他将她骂得一文不名，他图了痛快，但她呢？
　　要他愧疚也不该如此。

　　是的，因为如此，他好久不愿再想她，日日夜夜，要自己忘了曾经如何的为她着迷。
　　够了！真的够了！说好的天荒地老，原来是这样子，当她受苦的时候，将他剔除到她的世界之外。
　　但，她没有成功……
　　因为他终于知道事情的真相！

　　挥掉挡住视线的狂暴泪水，他急切的滚动鼠标。
　　她一定有很多话想告诉他，只是没有机会，没有办法对他说，一定的，她一定会留下，不会连只字片语都没有，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
　　卷动的贴文每一篇都在刺痛他，每一篇都贴着她的治疗过程，她的憔悴，她的欢乐，她的希望……

　　而他？他竟然故意将她这么明显的消息忽略，却口口声声自认自己多么深切的爱过。
　　两年？她受尽病痛折磨，而他，却被吹捧，被簇拥，活在五光十色的掌声中，享受众人的呵护与爱戴，强烈对比，此时多么讽刺！

　　室内空调变得好冷，冻僵了哭过的脸颊，喜怒哀乐从表情消失，世界彷佛也静止，安静得，他只听见自己的啜泣。
　　挥走朦胧视线的薄雾，他盯着笔电屏幕继续滑动鼠标，一连串她在病床上的作品之后，印入眼帘的那篇文，再度将他残存的意志击溃。

　　﹝生命的尽头，怎样的道别才不痛？如果可以，我想选择最不痛的方式。
　　你问我，难道没有真心爱过你？为什么可以轻易的说不爱就不爱？
　　对！我不想再爱你，因为我知道，我已经脆弱的无法承受你不再爱我的那天。
　　我宁愿看着爱你的我，因我离去而伤心，因为我知道你心里仍然有我。但，我不要，看着你转身离开，你心中的我已经不存在。
　　我很自私，一直是自私的，我努力的对你好，都有目的，因为这样你会爱我很多。
　　可是，我即将变了样子，我不确定，你可以爱我多久。你问我有没有真心爱过你，有和没有，对我而言都是同一个结局，需要在乎吗？
　　纵然我说，此生最爱是你，上帝会怜悯我吗？
　　让你恨我是最后的结局，只有这样，你的悲伤最少，所有的悲伤都让我带走。
　　痛过了，你就会遗忘，那么，这就是我与你道别的方式了。﹞

　　空调将泪渍吹干，空洞的双眼盯住那一行“所有的悲伤都让我带走”，一切在心底都静谧了，心里的悲伤已经溃堤。
　　而她，两年累积了多少悲伤，她要带走多么沉重？
　　他只是这一刻已经无法负荷，她却承担了两年。

　　想让泪止住，它却又自心底泛滥。
　　屋里实在太静，他听见自己的呜咽，从咽喉，逐渐蔓延到屋里的各个角落，胸口的颤抖攀越呼吸的频率，在窒息之前，他渴望时间回溯，让他和她一起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