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之无间长情》琴中知了

6、叶姑奶奶

　　这几天叶长生带着杨阅之游遍了藏剑，此刻的他，知晓杨阅之喜欢吃什么，知晓他的小爱好，知晓他最喜欢什么颜色，最喜欢什么样的风景，他觉得，这人世间再没有一个这样的人能让他花费这么久的时间去了解，去体会那人心中情思。
　　他们正坐在马车里，打算去醉仙堂用膳，杨阅之喜爱店里的雪花糕，叶长生便派人每日去买来。
　　马车外人声嘈杂，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我就是在这里买的花瓶，这家店骗人啊，各位乡亲们看看，这个花瓶坏成这个样子，就是从这里买的，怪我买的时候没看清楚，竟遭了这等祸，这个花瓶虽价值不高，但也是我用辛辛苦苦挣的钱买的，我自己不要紧，只是想告诉各位，不要再被骗了。”
　　一名书生模样的男子站在大街中，举着一个花瓶正大声叨叨，旁边行人越聚越多，他特意举高手中的花瓶，让众人看清上面不规则的地方，在光影照射下，只见花瓶白底的地方有些许白斑，并且凹凸不平，明眼人一看便知是粗制滥造所致。
　　过于响亮的声音扰了车内的人，叶长生伸手掀开轿帘，看到了什么，咦了一声。
　　他回过头将轿帘掀得更大些，让杨阅之也能看清外面的境况。
　　“这不是我们初见时的那家店吗？”
　　叶长生当然并不觉得这家店造了假，藏剑山庄世代经商，明面上私下的手段他不知见了多少，普通的栽赃嫁祸而已，比这更为阴险的他都遇到过，生意场上的幺蛾子多着呢。
　　只是不知这家店得罪了哪位而已……
　　杨阅之往外一瞥，似乎也来了兴趣，叶长生便吩咐马夫停车，两人一起下了马车。
　　“这家店的瓷器我买过，觉得挺好的啊，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上次的金丝带荷花的酒盏也是在这儿买的，我用着很顺手，而且质量也不错。”
　　“……”
　　周围人人多口杂，皆是信任此店，那书生见此计不成，涨红了脸，大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如果不信我，大可以再去此店，最后被骗了也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们！”
　　人群中有一瞬间的安静，接着便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但毕竟这家店是老牌子，也不好就此断定为黑店。
　　“我看此人也不像作假，难道真有此事，我们没买到只是因为运气好？”
　　某个人小声说道，瞬间人群中很多人变了脸色，瓷器这个东西并不是这一家独有，而且越是精雕玉琢的瓷器就越珍贵，价格就越高，万一哪天买到了劣品，损失也是大的，虽说这家店的技术设计都很出色，即便如此，他们也宁愿去差一点的朔方瓷行而规避掉被骗的风险。
　　掌柜的这时出来了，遇到这阵仗也愣了一下，但他专营生意，惊讶了一下之后便立刻想着怎么处理。
　　很明显有人想砸他们的招牌，他用手指都能想到是谁，同时他也想到了应对方式，正打算清清嗓子说几句话，却不经意看到了人群中的杨阅之，顿时腿一软，脸色都变了。
　　别说处理事务了，他现在脑子都是懵的，他的这位主子可不是一般人，看着温雅无害，行事作风那叫一个雷厉风行，在生意场上狠辣无情，他也曾吃过闷亏，从此遇到这位便有绕着走的冲动。
　　在那道视线下，他感觉空气都有了压力，压迫着他的皮肤，使得他额头上冒出一颗颗冷汗，他现在只觉得自己每多做一个动作，那人便能从中挑出毛病。
　　人们见掌柜一出来便腿脚发软变了脸色，心里也有了几分计较。
　　“店主你来说说，此人所说是否是真，也给我们一个说法。”
　　所有人都点头同意，那位书生义愤填膺，脸都气得发红。
　　“我……”掌柜的喉咙干涩地吐出一个字，没了下文，事实证明，他真的很紧张。
　　“此店有个规矩，花色不选紫样，这花瓶上花纹恰为紫色，因而并非此店出品。”
　　人群之中有人温声而言，众人瞬间惊醒，这个规矩很多人都知道，喜欢紫色的只能到朔方瓷行购买，很多人还为此遗憾，再看那花瓶果然是紫色纹理居多，心中也有了论断。
　　那位书生已知理亏，计划要失败，但还是咬着牙道:“我就是在这里买的，他们偷偷做了这个，绝对是他们偷偷做了这个，我真是在这里买的。”
　　杨阅之一笑，叶长生在旁边瞧着，突然想到了雪花融化的景象，杨阅之肌肤白皙胜雪，此刻也添了几分光彩。
　　“那你能说说你何时买的，这个瓷器摆放在何处，是否有人证明你买了？”
　　那名书生皱着眉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是昨儿个……下午买的，我的书童可以作证……”
　　“昨天瓷行并没有运营，您是否记错了呢？”
　　书生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多说多错他算是见识到了，此人伶牙俐齿，今日怕是无法成功。
　　他咬咬牙。
　　“或许真是我记错了，多，多有得罪……”
　　那书生剥开人群快速离开，脚步匆匆，脸色铁青，一出闹戏就此收场。
　　杨阅之递给掌柜一个眼色，掌柜的立刻点头。
　　杨阅之便转身与叶长生上了马车，后续他就交给了掌柜的，这时叶长生歪着头看他，道:“昨天那店真的不营业？”
　　杨阅之摇头。
　　“当然是假的，我骗他的，他心虚罢了。”
　　叶长生总觉得杨阅之最近眉头凝着一股郁气，可每当他看过去要问个所以然的时候，杨阅之总会回头对他一笑，他便止住了心中的念头，他想，杨阅之也许不想自己的脆弱完整的袒露在外人面前。
　　在醉仙堂吃喝一阵，刚准备离去，便遇上了不速之客。
　　“我道是遇上了哪位，不曾想是二哥啊，二哥看来心情不错，你我多日未见，不如去楼上一叙？”
　　来人身着雪河衣，明黄色的衣裳衬得他气色十分不错，看模样约莫十四五岁，稚气未脱就学着大人拿着一把折扇，自以为公子气度的扇啊扇，殊不知像小儿学步，违和不已！
　　叶长生似乎看这位家人不怎么顺眼，连礼貌的微笑都收敛了，冷声道:“怎敢叨扰三弟？怕误了三弟雅兴，就先行一步……”
　　说罢拉起杨阅之上了马车，叶霞浦正要询问，就见马车扬长而去。
　　“二哥……”
　　“二哥真是的，有了嫂子就忘了弟弟了……”他了没忘叶长生最后是拉着杨阅之的手上的马车，他这位哥哥从不近女色，更加不近男色，何以牵一个男人的手呢？
　　观那位男子面相，却像个情薄之人……
　　“你不喜欢你弟弟？”马车中，杨阅之漫不经心地问道。
　　叶长生叹了一口气，摸了摸杨阅之乌黑的发丝，替他整理了雪河冠。
　　“家丑不外扬，叶霞浦阴险狡诈，害了一个对我而言重要的人，我对他……”叶长生犹豫了一下，看向叶长生碧色的眼眸，在那里面，他什么都看不到，没有黯然亦没有期待，如同流水一般，潺潺流淌。
　　“我对他跟你对你师弟是同样的感觉！”杨阅之啊杨阅之，到何时，你眼里才会流露出一丁点儿跟我有关的情绪？
　　“不管怎样，纠结于前事都没有好处。”
　　叶长生点头，“还是阅之看的通透！”
　　杨阅之笑笑，心却没来由的一紧，看得通透吗？他垂下眸子，或许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天气尚佳，叶长生去了剑冢，便留他一人在藏剑山庄闲逛，他此刻正在湖中亭里看水里游来游去的鱼儿，时不时撒上几把鱼食，看鱼儿们争先恐后地抢夺食物。
　　弱肉强食而已，虽是自然规则，但不知有多少人将别人的争夺视为乐趣？处在其中者自以为的胜利在执棋者眼中只不过一场啼笑皆非的小儿嬉戏。
　　他偶一抬头，不经意间看到了远处的点点粉色。
　　藏剑山庄素来喜爱金色与黄色，故园林装饰都以此种色调装饰，庄里的树木也大多为柳树跟银杏树。
　　粉色的花瓣，那是……樱花？不对，这不是樱花盛开的时节。
　　杨阅之运起轻功，一跃而上，朝着远处飞去。
　　长歌轻功一向以稳为主，轻功姿势看起来并没有侵略性，带不起太大的气流波动，因而看起来衣袂飘飘，轻盈如谪仙。
　　青衣公子落在一颗樱花树前，漂亮的樱花花瓣开在他左右，樱花簌簌落下，风吹动仿若人间仙境。
　　这里不止一颗樱花树，而是有一片，这些樱花正绽放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美！
　　杨阅之听说过一种樱花，据说来自海外，一年四季常年盛开，只是此种樱花无比稀少，世所罕见，在这里却有一大片，看得出主人颇费了心思。
　　欣赏着难得的美景，藏剑山庄景色端庄，很难见到这种小女儿般的景致，走着走着，在溪边看到了一抹黄色影子。
　　杨阅之默不作声地走近，女子转过身来见着他惊讶了一下，随即有些失落。
　　杨阅之认识他，抱拳打了声招呼。
　　“叶小姐！”
　　叶清屏此刻的模样有些萧索，与初见的泼辣形象大不相符，神情恬淡，透着与年纪不符的悲凉，从内心散发出来的苦痛映射在眉间，杨阅之发现，叶清屏身影纤细，比平常女子还要瘦些。
　　叶清屏似乎哽咽了一下，扯出一个别扭的笑，招呼他过来。
　　“既然长生哥哥连这个地方都告诉你了，便是信得过你，长生哥哥眼光素来很好，他信得过你我也信你，我一个人在这里也很无聊，你来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少女的语气带着祈求，仿佛有什么在她的胸口积压着，她需要发泄，将心口的烦闷说出去，那样她会好受些。
　　杨阅之沉默了一瞬，在叶清屏旁边坐下。
　　少女叹了一口气，眼前的公子带着一身冷气袭来，她往旁边挪了挪。
　　“你这是去的哪儿，一身这么冷。”叶清屏无比嫌弃，语气中尽显富贵人家的娇贵。
　　杨阅之在心里重新审视了叶清屏，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个遍，看得叶清屏发毛，缩了缩脖子。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信不信我挖了你的眼睛，你给我把那双招子闭上！”
　　杨阅之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叶清屏莫名其妙，她看了看自己的穿着，并无不妥之处，杨阅之看得她怪怪的，那眼神说得上意味深长耐人寻味。
　　“叶小姐，有没有人告诉你？”
　　“什么？”
　　“你安静不过三秒……”
　　“……”
　　叶清屏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嘲讽道:“你姑奶奶我才不是那些深闺中柔弱的小女儿，我看那些女人敛声屏气的样子心里就发慌，这世间对女子的约束何其多，凭什么那些臭男人活得这么自在，这啥规矩在我这里没用，我跟你说，我从出生开始就不觉得男女有什么不一样，男人能做的我也可以……”
　　杨阅之点点头，“叶小姐女中豪杰！”
　　“你也认同我的观点是吧，我就知道你们跟其它人不一样，别人都说我活得不像个女人样，女人什么样，我会铸剑，拧得动身上这把重剑，我能把欺负我的打得落花流水，我很小就会爬树，比男孩子都厉害，我能够爬到树尖去捡邻家小妹妹的风筝，别的人都不敢，我比男人都厉害，凭什么说我没个女人样……”叶清屏说着把手中重剑往地上一扔，豪气冲天。
　　杨阅之往旁边站了站，刚想说点什么，就被叶清屏一下子拉过去。
　　“你觉得我不好看吗？”说着转了个圈儿，一脸期待。
　　杨阅之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么豪迈的他第一次见，只觉得脑壳疼。
　　“叶小姐巾帼不让须眉，很难想象一个女子有这么大的力量。”
　　叶清屏骄傲的笑出声，露出洁白的牙齿，被认可的喜悦占领了她的内心。
　　但她的喜悦没维持多久，渐渐的一阵忧愁涌上了心间，又是刚刚的痛楚，少女的脸慢慢失去了光彩。
　　杨阅之小心地问道:“叶小姐，怎么了？”
　　叶清屏叹了一声，“可是长生哥哥喜欢温柔的女人。”她闭了闭眼，似乎想哭，但很快平静下来，接着道:“我学过女红，我也学着那些女孩子走扭扭捏捏的步伐，可我就是学不像，有时候我就恨自己为什么这么笨，这么简单的东西都学不会……”
　　叶清屏小声啜泣，眼泪大颗大颗流了下来，倒是有了女儿家的娇柔，刚开始还只是小声的，之后越哭越大声，几乎是嚎啕大哭。
　　在风中觉得头发有些乱的杨阅之:“……”
　　“长生哥哥……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喜欢我，我明明那么努力了……”
　　少女情绪很激动，把所有的委屈一股脑儿的发泄了出来，这里周围没人，她更加肆无忌惮。
　　叶清屏的哭声也这么豪放，杨阅之想到，脑仁儿疼，他实在看不下去了，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证明自己并没有欺负她。
　　“我也不会女红，你不会的我也不会，叶小姐不用这么自卑！”
　　叶清屏哭着哭着回了一句:“可你是男人……”
　　然后又接着哭……
　　杨阅之一本正经道:“你不是说男女没区别吗？所以这跟我是不是男人没关系？”
　　叶清屏突然抬头，睁大眼睛看他，“你不是男人？”
　　叶清屏的脑回路世所罕见，杨阅之暗骂一句女人心海底针，决定不说这个。
　　叶清屏闭着眼睛又开始哭，杨阅之一抖，准备开溜，正当他迈开腿时突然被抱住，叶清屏蹭着他的衣襟，一把鼻涕一把泪。
　　“为什么，他要这么对我……”
　　“叶姑娘，你冷静……”杨阅之说着推她，竟一时半会儿推不动，这叶姑娘真是天生神力。
　　“叶小姐，男女授受不亲……”
　　“你不是说男女没区别吗？”叶清屏委屈！
　　什么时候又是我说的了，杨阅之一时噎住，果然跟女人不能讲道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杨阅之无奈，等叶清屏哭够了再说。
　　“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他为什么不多看我一眼？”
　　那是因为他不喜欢你啊傻姑娘，为了不导致额外的刺激，杨阅之决定沉默。
　　“本姑娘要长相有长相，要实力有实力，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充当感情垃圾桶的杨阅之无语望天，这叶清屏对叶长生的执念还真是深，突然同情叶长生，他隐隐有些理解叶长生为什么不喜欢她了，可能真的是，死于话多……
　　“你们男人不是见着漂亮女孩子都迈不开腿吗？为何对我视若无睹？”
　　前提是，你得是个女人，不是母老虎……
　　“你们这些臭男人，身上都……”说到这儿，叶清屏一愣，嗅了嗅，愣愣道:“你身上好香，很好闻的香，你擦了香粉吗？”
　　说着四处嗅，伸出手正准备扒衣服，杨阅之眼睛睁大，这不行！
　　杨阅之推开她，道:“时间不早了，长生他估计正在找我，我先回去了，叶小姐再会！”特意强调长生两个字。
　　叶清屏抓住他的袖子，杨阅之一个踉跄。
　　“我跟你合得来，说说你的名字呗。”
　　杨阅之握拳，礼貌道:“在下杨阅之。”说罢抢出袖子，叶清屏只觉得眼前一闪就没了人影。
　　她对着空气吼道:“在长生哥哥面前多提我两句，别急着走啊……”
　　叶清屏突然大声笑了出来，心口的郁气散了些，长生哥哥的新朋友真的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