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赛博之境（二十四） ...
-
人进入一个全新的环境前总是会心存幻想。
先期待，再新奇；发现问题，急转直下。如果问题得不到解决，接下来就是折磨。
也有可能最初就不抱期待，只抱谨慎的焦虑，或负面揣测。
秋溢和他们打了招呼，“嗨”，就默默找地方坐下了。他对着战队和战队经理有问必答，简单交接，又做了些他们要求的能力测试。
陌生人之间发展关系，是从初识，到了解，到磨合，再到成为团队；求同存异对于复杂的成年人来说不难，十天之内他们就能成为戏谑打闹的关系。
但秋溢被剥夺了这个选择。
第二天，战队经理就把他叫去开小会，站在巨大的漆黑的幕布后，blah blah一通摊牌，要他去找星舰换战队。
“我们战队不适合你。”
“风格太激进了。”
“我们需要打配合的，不需要单兵耍帅的。”
在X-ray众人眼里，他是能直接找到官方的人、有特殊“关系”的定位。
但无故换队，星舰不可能随便答应。
八强变五强，五强剩俩人，本来就组不起队了，只能随便塞塞搭架子上台。
退出的那三个人被两家对手公司签走了，替他们付了违约金，但损失仍是无法估量的。
星舰希望秋溢和嘉伯莉娅能散发余热余光，赢个两局赚个体面。但任何一支竞技队伍都不想要单兵英雄。
这又不是《复仇者联盟》，更不是超级英雄们的独立电影。
秋溢申请了换队，把自己关在门里自闭了两天，但被星舰拒了。
X-ray战队的经理开始跟人私下商议对策。
关键是申请理由。
战队不和——那是他们自己的内部问题。
故意打烂成绩——那是自砸招牌。
违规操作——那会被星舰直接制裁。
无论如何，得在不影响集体利益的前提下把秋溢踢出去。
他们想出了这么一招：把秋溢的个人信息泄漏出去，招来“私生饭”，跟踪到酒店门口；上网传播他的下榻酒店、门牌号码、登记信息，还有各种偷拍照片。
私生饭是一群追星疯狂的粉丝，侵犯偶像隐私，跟踪、偷拍、窥视、蹲守。而秋溢甚至都不是偶像。
这样一来，星舰为了保证选手安全，不得不调整战队。各战队都不在一个酒店里，秋溢的队伍也顺便被调了。
但这事有些蹊跷：秋溢的个人信息具体是怎么泄露出去的？他一个一夜爆红的年轻电竞选手，真有狂热私生粉追到巴黎？那私生粉人在哪里？
这事也不能细想。
“出门右转地铁3号线，去找Hammer战队。”
锤子战队年轻、职业化，全员活泼，风格莽夫。按道理他们应该会接受一个话题明星，彼此年龄也相近，但他们拒绝得最快。
为什么？因为他们有自己的一票粉丝。
Hammer非常年轻化，他们的直播间雄踞某头部平台的排行榜第一，粉丝同样偏年轻化，这些人能为战队疯狂打榜刷赞，喜恶也更鲜明。
他们的战队经理分析，让秋溢加入，战队势必会脱粉。
尽管老练的队员更了解粉丝心理、市场动向，他们反对这个分析，觉得让秋溢加入收益会更大；但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决策权不在他们手里。最后秋溢仍然被推给了下一家。
“出门左转地铁9号线，去找青天白日队。”
……
嘉伯莉娅给他打了电话。
她住在拉丁区，跟了一个美国战队，全队颜控，和她相处和谐。
“大家都不容易。”秋溢躲在一个地铁站台的饮料贩卖机旁边，阴影覆盖住他，他戴着棒球帽，声音也低低的。
上一个锤子战队的几个青年队员，趁着经理不在，偷偷拉他进休息室，聊了半天去哪个战队合适。
经理不让他们相互接触，可能是怕秋溢刺探些战术、赛事、人员信息。
但这些年轻人在吸烟室里互相分烟抽，你一根爆珠，我一根烤烟，她一根烟草丝现卷。
烟雾缭绕，人声笑语。善意突破藩篱，他们像北方澡堂子里热络的陌生人。
“青天白日队适合你……对，他们真的是‘青天白日’。”
“战术风格特冷静。”
“都是些老将，什么没见过。他们看实力的。”
秋溢接过了他们送的地图、手册和微型翻译器，翻译器像个蓝牙耳机，只能听不能说。
他坐了地铁，跨越十二个行政区去找第三个战队，嘉伯莉娅替他忧心忡忡：“这都第五天了，你的队伍都没确定下来。”
网上都吵翻了。
年轻人站在摇晃的车厢里，两节车厢的连接处龙骨起伏，挤压着他的脊背。他靠着后面，一条长腿曲起踩着，在水绿色昏暗的光线里黑帽子、黑口罩、黑防风服。
他像夜行的骑士，在喧闹又沉默的都市里穿梭，藏着衣服下金色的剑柄。
等着为赏识的人一试锋芒。
“我这边砸了，”秋溢轻轻眨了下长睫毛，“不还有你吗。”
烦躁肯定烦躁，但他不愿意露出来。
“我这边明天就开场比赛，”嘉伯伸手揉脖子，使劲掀了下海藻似的长发，吐气，“临时调场次了，Hammer和那个X-ray先比。”
“青天白日后天就跟一个日本队比。”秋溢说，“收我的可能性也小，星舰这盘算是尴尬了。”
她也这么想的，但没好意思说。
她在的战队很强，要是拿了联赛冠军……嘉伯莉娅心里莫名也不是滋味。
下车后，秋溢抱着求职的心态去了第三个会场，一处高科技AR直播会场。
他见了青天白日队，对方很快便答应了。
……
#玩个锤子#
这两天，游戏分区的热搜榜上，明晃晃挂着这个热搜，下面紧跟着#秋溢再次换队#。配合星舰赛事调整的新闻，鬼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网上沸反盈天，一窝蜂赶去骂Hammer战队。
爆料王上线了。@烤鱼烤鸭控油溃疡发了微博，夸赞了一番锤子战队，陈述其光荣历史若干，然后开始辱骂X-ray：
“锤子战队的几位都挺好的。如此这般好，以前合作（光荣历史若干）。倒是射线战队，以前就（黑历史若干），现在又想把脏水泼别人身上。秋溢第一次转队不是你们怼的？隐私无故泄露，变态粉丝上门骚扰，这事还没揭过去，你们转移什么视线呢？”
此人是一位骂战老手，火眼金睛能力者，网上混迹十几年，已经敏锐到风吹辨草动，长篇大论提精华、只言片语见真章。
而且还是个爱收集黑历史的圈内人。
Hammer战队点赞了这一条。
X-ray战队的微博很快又被淹没了，网络暴力虽迟但到。
柯仰骂完，例行揪出几个典型发言，进行深层辱骂。
他的微博底下笑出了一片牙花子：
“你这样我才感觉你回来了。”
“哥哥骂人能通便！”
“柯仰一如往常，以一己之力承担了秋溢的全部危机公关……”
“可可！你为什么不参加联赛？”
“回复：坐着看多好啊。”
“回复：他出去休假了嘛。”
“回复：烂摊子一堆。那个秋溢实质上不行吧，当队友累赘。”
“我不管！秋裤是真的——”
“……”
“隔壁威廉都出狱了，你们都不去看看？”
“回复：到死对头微博这来说什么批话呢 [龇牙] ”
……
青天白日队的成员都是些青天大老爷。
平均年龄35岁，活儿好话少，风格稳定。
秋溢以为自己应该先被面试一下，但队长却说：“不用浪费时间，我们都看过你的视频。”
这就是这支队伍的风格。比赛之前，就先有了大局观，像精准的解剖刀，条分缕析之后再庖丁解牛。
秋溢很快融入了队伍，说起来也奇怪，他是一个二十出头、半个未成年的成年人。
青天白日队的经理是个小姑娘，更像他们的生活助理，大事都是他们商量着来。就像带他入队的人是队长，通知他赛事信息的也是队长：“明天是第一场比赛，我们训练挺久了。”
他说得比较委婉：“你需要暂时坐候补席。”
秋溢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好。”
策略确实不能为他而改变。而且游戏到了现在，他已经心如止水，出什么成绩就算什么成绩了。
“你的定位像是Tank和刺客的结合。”队长坐在他身边，“这很可怕，尤其是在物理数值不设限的游戏里。你是高输出、高速度，加近身战，如果组队，我们就要全体负责给你辅助。”
秋溢着实愣了一下。
他没想过在团队里要为别人牺牲多少，更没想过别人要为他牺牲多少。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屡被“退货”不是没有原因，谁愿意衬托一个强攻手？
“因为我们队里没有你这样的角色，”队长温和地笑起来，拍拍他，“所以要发挥最大的效益，就要尽全力配合一个绝对中心。你担当得起。”
他又一指一个娃娃脸队友，“他是阿杰，最近有些伤病，本来不想来的。但现在，你正好替上他的位置。”
阿杰走过来跟秋溢握手，弯下腰，说句粤语：“你很厉害。超新星。”
熟悉的热血烧了上来，秋溢抬头和他用力握了手。
目光交汇之处，盛放在了广漠荒凉的游戏世界。
重装的机甲，巨大的炮口，荒谬凶残的怪物。
焦黄的废土，瞬息的暴雨，苍蓝的天上挂着黯淡的星球光环。
休息间隙，秋溢坐在废墟里给以前的朋友发消息。这些朋友都是游戏里认识的，最多三人组队的零散朋友：“嗨哥们，我要参加世界级的联赛了。”
有人常年在线，很快回了他：“我看新闻了！”
“你在巴黎是不是？帅惨了。”
“你跟青天白日队合作，他们可是香港TOP1亚洲TOP10啊！”
“在训练？截个图给我，我太想知道《超级英雄》的新副本了！
秋溢摘下头盔，抛出一枚球摄像机360度一照，把截图发过去。废土荒凉夕阳巨大，他们纷纷调侃：“我靠，这不是在黄土高坡么？”
“去个屁的巴黎啊！”
“……”
眼前数据屏一抹，弹出联系人“痒哥”，秋溢开始思索着怎么给他发消息。
这时，旁边的地面里钻出一只漆黑的螺纹甲壳虫，大约半人宽，密密麻麻的触须和脚踩过机甲战士。秋溢拍拍它，螺纹虫拔出几十米的身体后，趴在他身侧，身体长长地落下高坡。
训练模式里，万物都是温驯的。
他眯着眼，望向太空，用烟草插件吐了口云雾，眼睛狭长，点缀着绒毛。
游戏里的秋溢和现实不太一样，尽管有那么一段凶险的日子，他的暴力面有点弥合到现实。但他现在好多了，结束训练慵懒里带着危险，像旁边那只大蟑螂。
耳边滴滴直响，那是极客小组联系他的特殊铃声。
秋溢接起来，上一次他们联系是威廉出狱的事，他在庭上辩护成功，陪审团根据一堆假身份的信息判了他无罪。上上一次联系是他拜托人查柯仰的房门密码来着，疑神疑鬼。
社员B大咧咧的声音传来：“你在比赛吗？”
“很快就比赛了。”
“哦那没事告诉你了。”
秋溢听到那边作势要挂，脑中警铃一响：“慢着！别他妈挂！……什么事？”
“不能告诉你！会严重影响你比赛的。”
“你这么着瞒着我就不会影响我比赛吗？”秋溢追问。
“那个更严重。”社员B大吃薯片，“喀嚓喀嚓喀嚓，嘟嘟嘟……”
已经扣了！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赛博之境（二十四）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