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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赛博之境(一) ...

  •   极客们围着他焦急地问:“难道求助比坐牢还可怕吗?”

      阳光透过枝叶交缠的指节,落在他们蓬勃的眉目上。威廉的眼睛是灰绿色的,在树荫下几乎灰暗。
      坐牢有时限,但来自深渊的窥伺没有时限。

      威廉这辈子还从未向“流浪者联盟”求助过。

      他还记得送给自己无限星享卡的人,年少无知的时候好奇调查过,发现那个人正是哥大的数学教授。
      威廉就因为这个申请了这所学校,选了他的课,并在教授放笔记本电脑的桌子上留了一张小纸条。上面画着黑客联盟的笑脸标志,双眼空洞,嘴角叼着根烟。
      隔天,他收到了教授的邮件,上面用加粗的黑字重重写着:

      Never mention it AGAIN!!!

      永远不要再提这事!!!

      威廉骇然,迅速删除了邮件,还想尽办法退掉了教授的课;但一个星期后,他就听到了这位教授“因为健康原因要求退休”的消息。人消失了。据说回了日内瓦家乡,常住美国北部,再也没露面过。

      他犹豫了一下,隐蔽地勾勾手。
      五个大学生挪动沾满草叶的屁股,凑成个更小的圆。

      威廉不知从何讲起,他在那个组织里算是权限较高的角色,不少人知道他。

      不是因为他帮过多少人、多少忙,而是馈赠他礼物的人是个大角色,他便自动被划进大佬的圈层,这也是“馈赠”的一项意义。

      “流浪者联盟,”他用极低的声音说,“早先是个拥有黑客技术的人们互助的论坛。”

      威廉梳理了一下自己有所耳闻的信息,跟面色茫然的中产阶级朋友们解释。联盟最早的创立者们,都是些陷入极其危险境地的人,迫不得已而上暗网求助,愿意付出包括一部分生命安全的代价。
      由于暗网的特性——不能被搜索引擎搜到,大量信息藏在水面之下。但有些求助非常迫切,开出的价码又很诱人,一传十十传百,这个网站逐渐汇聚了一大批前来求助、前来提供帮助的人。
      这里成了一个赏金猎人论坛。

      威廉道:“但是,暗网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最初得到帮助的那些人,据说是心怀感激,就想把这个网站做成规范化的地方。”

      社员A摸了摸下巴,“怎么规范化?会员制的俱乐部吗?”

      威廉点头,“对。”

      “但那样不是背离了互助的初衷吗?”社员B插嘴道。

      “从一开始,那就不是没有代价的互助。”威廉面上掠过一丝阴冷,“互助只是资源的交换而已,有些交易恐怖得很;还有些交易你根本不知道在跟谁做,被脏东西黏上了,就一辈子都甩不脱。所以说,只有真正走投无路的人会去求助。”

      “比如说?”有人犹疑着问。

      “什么比如?”威廉抬了抬眼帘。

      “什么样的代价?”社员C觉得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了,但声音里还有一点试探。

      “比如我为了摆脱萨尔佐家的讼棍,跟人做了交易,”威廉冷笑起来,“交易内容是我的身体数据。听起来完全无害,对吗?但紧接着我的数据就被挂到网上售卖,我的基因型,我内脏的型号,我的每一根骨头每一滴骨髓,都成了有钱人的备用器官。他们只要挑中匹配的,大可以找到我,这种产业链都……”

      “行了行了!”他的语气太恐怖,吓得社员A赶紧叫停。叫停后,又对着其他人严厉嘱咐:“以后不要再提去暗网上求助!”

      大家看得出来,威廉·罗兹的烦躁已经到了顶端,马上就要火山喷发。

      也是,遇到这样的情况,谁还能游刃有余地故作轻松呢?

      而大洋彼岸的秋溢,还在查找着这个神秘组织。
      他一动没动地瘫在椅子里,电脑上还在循环播放一段视频:“待至英雄们在铁铸的摇篮中长成,勇敢的心像从前一样,去造访万能的神祇……”
      在副本里,威廉先念了这么一句名诗。嘉伯莉娅也听见了,就接着背了下去;但当时,柯仰接的却不是正常的下一句。

      柯仰接道:“泰坦在大地的怀里进入温柔的梦乡,即使是嫉羡者也能畅饮和酣睡。”

      这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

      威廉又说了几句诗,柯仰也接得奇怪。他俩仿佛对牛弹琴,但又莫名达成了某种默契。

      秋溢将每个人的游戏经过都看了,只在这里发现了一丝端倪,长短不过半分钟的视频,他已经反复看了十几遍。
      书桌上放着一张打印纸,是荷尔德林《面包与美酒》的全文,画出了他们念过的所有诗句。

      秋溢只发现了一个规律。

      凯撒密码是一种最广为人知的加密技术,它使用替换加密的方式,按照一个固定数目将明文偏移、置换为密文。
      柯仰和威廉对过的诗句分布于九首组诗之中,中间有几次断篇重来,但只要一念、一对,中间相差的诗行总是整整9行。
      非得要把整部诗都倒背如流,才能不管接哪句,都能算准偏移量为9的对应诗句。

      这显然是那个神秘组织的暗号,简单得有点侮辱人好奇心;但是秋溢却再也没查到一点点有用的信息。

      黑客组织沉溺于水下。给了他敲门砖,他也找不到门。

      深水暗流之上,是风起云涌的舆论世界的表层,秋溢已经无数次看到过粉丝对他的追捧。好像他是神,跟这个木然坐在电脑前、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可秋溢太明白了,他是被广告和游戏商包装出来的“英雄”,是粉丝挑拣出来的碎片。
      人们夸耀着、追捧着,为之流泪牺牲;但他只感觉空虚。

      “叮”,手机响了一声。秋溢的眼帘被惊动地一掀,迟钝地捡起来看,看到了第四轮副本的工作邮件。

      与此同时,威廉也接到了一模一样的邮件。

      他正趴在天台上。

      这是一位社员的家,大家在屋顶喝得烂醉如泥,烧烤架滋滋地响,纽约的雪花在半空中融化。
      “组合赛……邀请赛……”威廉手指一划,邮件提醒收回顶端。

      屏幕上出现了聊天界面,联系人写着嘉伯莉娅·曼图斯。

      他盯了一会,嘲讽地笑了。

      威廉用脏污的手背抹抹眼眶,抓起酒瓶倒灌,丢开了手机。

      天空都在旋转,棉花托着他的脚,这世界仿佛失去了重力。

      社员A走过来,挂着傻笑吸了口手中的烟,再递给威廉;威廉接过来深深抽了一口,随后,世界便在彩虹中融化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再次清醒过来。令人心醉神迷的音符和色块不见了,超验的宇宙和上帝也不见了,思维由奔逸缓缓地连缀;他们倒在地上,寒风瑟瑟,夜空像一堵漆黑的墙,疲惫地闪着稀落的星子。

      过了许久,社员A轻声说:“威尔……还是在暗网上求助吧。”

      威廉一声没吭。

      他这样的人从不承认自己走投无路,他精明傲慢,珍惜自己超过一切。

      “我咨询了我爸的律师,他说他们能把我们告到十二年以上徒刑。”社员A接着说,“制造高科技芯片,可以按法国法律判间谍罪、危害社会罪。”

      威廉还是没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社员A撑起自己来,“你是怕了吗,服了吗?你自己说过的:有钱的人操纵舆论,有权势的人操纵法律!你为什么就这么理所应当地接受了?”

      威廉一股怒火直烧胸口,狠狠咬了下牙,野兽般挤出嘶鸣的声音:“狗屁!——因为我从贫民窟里爬出来了,我不能再他妈的掉回去!”
      他森然地瞅着对方,一下子露出了恶鬼的脸似的,“你想卖你的肾吗?你想下半辈子活在监视里?你想活得像条丧家之犬,闻到一点风声就得逃跑,随时准备抛弃一切,一遍遍在异地的阴沟里流浪?”

      社员A爬起来,跪坐在地上,用闪闪发光的眼睛把他看着:“可我们不是废物!”

      威廉瞪着眼睛倒回地上。

      不是废物——

      可命就是这样。

      社员A孜孜不倦地劝说:“对,我们是蟊贼,我们是一帮卖卖数据的小混子。但这也是我们的本事!我们能搜集到许多珍贵的情报,萨尔佐家不是信用危机吗?不是财务紧张吗?他们总有弱点,我们一定找得到!”

      “找到了,我们有什么资本跟他们抗衡?”威廉冷得发抖,“财阀大到那种程度,跟国家机器都绝对有合作。财阀与财阀之间,氏族与氏族之间,政客和说客之间,互相勾连,沆瀣一气;他们组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网,而我们渺小得像虫子……暗网里是阴沟纵横,现实世界不也是一样吗?去哪里求助,都要被生吞活剥。”

      社员A低沉道:“生吞活剥,我也不想被白白地生吞活剥。”
      他乞求地望着威廉,终于泄露出了真实想法:“你也为其他朋友们着想……可以吗?”

      威廉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摸过手机,社员A扑救命稻草一般扑到他身边,看到他起身从松饼上挑了一点奶油,沾到手机的前置镜头上。
      威廉摸出一根小螺丝刀,撬开手机外壳,起下电池,从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刮下一小片银箔般的片状物。他把那片银箔小心地塞进主板上一处开口,再装好手机,开机。
      屏幕出现的一刹那,社员A被一阵恐惧袭过心头。

      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

      威廉用管理权限刷新了一下后台。

      整个手机屏幕都是黑色的,所有应用的边缘都发着微光,像披着幽冥的鬼衣。社员A看到他打开了个闻所未闻的网站,猩红色的论坛如同赌桌,快速上传文件发了帖。威廉把手机扔到一边,在地上蜷缩起来,疲倦道:“行了……我要睡觉了。”

      无线电波载着他的信息,穿过充满静电的云层,洒落进一台服务器里。接着,像四通八达的血液一般涌流进无数隐秘的角落。

      幽灵一般的鬼影们藏身在虚拟空间里,他们像一群最怪异的造物。
      端坐在人类的茶桌前,说着人类的语言,透着种恐怖的幻梦感。

      那条“求助”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是那个小孩……”

      “星享卡的那个吗?”

      有人伸手在眼前一抹,整个房间刹那变黑箱,天上地下淌满瀑布般的0和1——但只是几秒钟就恢复了烛火幽幽的吸烟室模样。发帖人的身份被找到了,并没有费心掩盖自己。
      只有两种人会什么都不加:要么,这人是个自负的天才;要么,他已经是个“死刑犯”了。

      “他的赏金是什么?”
      “Anything.”

      “他的目标呢?……噢,是萨尔佐。”

      人群窃窃私语起来。

      “‘他’在线上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赛博之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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