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2078年（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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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三轮副本上线后一周，鬼司发了道歉的微博。
@DOS-鬼司：“因为我之前的不当言论，向大家致歉……”
这条微博一经发出，就被舆论攻陷了。
评论数远超点赞和转发，因为全都是辱骂。
底下热评被删过几次，又有新的源源不断地被顶上去，仿佛吞天的狂潮：“请你去死！”
鬼司的微博编辑过数十次，解释的部分不断增加又减少，道歉的措辞更加谨慎，原本讲诉的衷情也在反复修改下变得苍白麻木。
在微博这种花钱就是大爷的舆论场、成组织成规模的利益聚合体，鬼司遭受了十倍于秋溢的网络暴力。
秋溢粉圈用数不清的账号，每秒都在私信他、评论他，齐刷刷地，都是“请你去死”，作为对那句“让他去死”的报复。
在这种风评易歪的地方之外，不由信息流和推送机制控制的自由论坛里，鬼司依然不占优势。
没人会觉得“压力大”、“情绪坏”、“一时激动”，就是堂皇诅咒一个人去死的理由。
秋溢开了个微博账号，他本人还没向后台提交实名认证的材料，市场部那边就迅速帮他解决了，挂上了“实名认证”的标志。
鬼司便又在迫人的声压里再一次编辑微博：“因为我的不当言论，向@选手秋溢致歉。”
秋溢的粉丝正在狂欢。
第三轮副本的资料片剪得很好，秋溢看起来就是英雄登顶，勇敢、坚强、一尘不染，既有传奇的色彩，又有童话的美感。
至于游戏经过，外挂的部分被完全剪去，衔接天衣无缝。星舰官方的声明坚决否定了龙骁工作室所指控的一切，彻底粘合住了真相的裂缝。
秋溢开微博的那一天，迅速上了热搜；而鬼司在微博写道：“我要退役了。”
“或许人生是由遗憾组成的。”
“如果没有星舰的《巫师传说》，我还是个根本不会发光的人。去过的那些地方，攒一辈子钱也去不起；见过的那些厉害的人，也永远不会高看我一眼。”
“这些年来得到的太多，但总有一天会被收回。我在世界联赛的会场里听到你们大喊：‘中国鬼司，天命来华！’那是值得我一辈子回味的时刻……但是《巫师》的关服对你们对我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打出能令你们满意的、欢呼雀跃的成绩……”
“我一直在调整，一直在努力，拼命想证明自己；有那么几次似乎接近了，但很快又远离了。我发现，这个世界的规律是复杂的。”
“我想给自己的职业生涯，画一个哪怕不光辉灿烂但也圆满的句点，但那样就要继续麻烦、拖累大家……我想要在这个对我来说最为艰难的关口，留一点得到祝福的余地。”
“我知道这片星空还会升起无数璀璨的星星，我会陪你们继续注视着，希望你们也能记住我闪耀过的时刻。”
鬼司还有一些黑历史，被挖出来鞭尸，包括一款名叫《战争视野》的硬核射击游戏。他在全明星赛里状态奇烂，据说是被攻破了主机防火墙植入了账号病毒，打五十发子弹打不中一个对手，被叫“人体描边大师”。
他的心理素质，也是出了名的不好，后面的比赛还是越打越烂。
秋溢开博后还什么都没说，只点赞了鬼司的道歉、 退役的两条微博。
龙骁工作室也删除了外挂的证据，对外改换说辞。风波暂息。
前特效师最后一次打电话来时，说：“这是最后一次我给你安排活儿了。”
秋溢跟星舰签合同时，里面有“某类工作最低限度”的内容，但她给他打电话，要求他去参加一个直播间互动访谈，却说：“这个你最好去，露个面，有你队友威廉·罗兹。”
“以后我就管不着了，”前特效师道，“广告、访谈、直播等工作市场部会转给你，由你自己选择。或者你可以去加竞技俱乐部，完成《超级英雄》的剩下两个副本，就可以了。”
秋溢一头雾水，但听起来是好事，就没有揪着追问。他揪着另一个话靶子追问：“柯仰去吗？”
前特效师简洁道：“他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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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直播间互动访谈，需要录入嘉宾的全身数据，在线建模。观众在自己家里打开投影，就能看到嘉宾们栩栩如生地坐在房间里，音容笑貌，只取决于分辨率。
按照市场部的说辞，秋溢需要在粉丝面前露个面，不能总藏着，饥饿营销也会让人不耐烦的。
“你不用刻意，做什么都可以。”前特效师细心地叮嘱道，“形象方面，注意别避开镜头，要给观众互动感，要笑，控制微表情，挑个舒服的坐姿三分钟动一次。说话方面，声音清晰洪亮才能收音好，语气丰富一点，容易让人被你吸引注意，不要乱接话头，不要随意提同位的咖，不要抢话。互动的时候……”
真是做什么都可以。
秋溢心想。
他在演播室里录入身体数据，大概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
建成的人物投影，还得到了星舰的授权，做了末日副本、亡灵赌场、魔法副本里秋溢不同的角色形象，他的粉丝可以在家里随心调换。
他的沙发设在落地窗边，玻璃夹角收容了上海的高楼景致，夕阳灰黄。秋溢坐下来，四面八方的强光灯一打，他一闭眼，仿佛陷入了目光的包围之中。
再睁开眼时，便看到了其他嘉宾也“坐”在房间里。而他手边蓦然抖落下对话框，提醒着他观众人数、点赞人气，带着鲜花礼物疯涌进来。
数不清的陌生人正好奇地观察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品评他，或许还触摸他的投影成像，截图留念、记录蛛丝马迹。
“……”秋溢仓促地转开视线，盯着地面看了几秒，又挪回来，对着虚空微笑了一下。
他的心思完全不在访谈里，环顾房间，只看到了威廉·罗兹一个认识的人。
秋溢刚坐直，想朝他打了个招呼，威廉忽然起身，从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掇了把椅子，拖到秋溢的成像旁边坐下了。
“你要干嘛？”主持人愣了。
“换个位置坐。”威廉大咧咧道。
执行导演将画面一停，威廉的耳麦里响起他的声音：“你那个位置成像不好，坐回沙发上去。”
威廉站起来，转身从直播间里消失。半晌后，他出现在秋溢本人边上，还拖出对话框看了看——桃心四溢。
威廉一屁股坐下，矜持道：“现在大半个节目的人气都在我们这沙发上了。”
秋溢侧头看他，威廉伸出手，跟他低击掌，作出一副亲密战友的样子，心安理得地在他的直播房间里窝下了。
有了威廉，秋溢走神走得愈发明目张胆。
他只需要看着议事圆桌上飘着什么话题，大家激烈讨论时是什么语气，装作认真倾听。等到粉丝互动环节时，选两条彩虹评论念一念。
威廉像是专程来给他挡枪子的，话题卡换成了“龙骁工作室引导粉丝人肉搜索”、“电竞圈的严密粉丝组织”，秋溢回过神，听到他们在说：“粉丝成圈，这在哪个领域也有吧？只要有利可图。”
秋溢瞅了一眼威廉。
天才黑客正抱着双臂，歪着脑袋，碧绿眼睛明亮惊人，听在座的直播名嘴、搞笑达人、娱乐博主、游戏解说……
这一堆最能起哄架秧子的人侃侃而谈：“娱乐圈里才是什么都成体系，卖图的，专门拍照；周边站，专门圈钱；战斗粉，负责凝聚圈子；后援会，统领一切给明星造势。”
“看起来是各司其职，实际上牵藤挂蔓的；这个圈的跳到那个圈，暗地里互相来往。现在哪一档造星综艺，捧偶像之前不先请请各圈的站姐、炮姐、应援会管理哪？”
“没有一套模式，谁能被捧得起来……”
娱乐博主开始爆料，说了一串简直匪夷所思的八卦，引得大家大呼小叫，活像没见过世面。
威廉开口道：“但是不大一样吧？”
大家视线转过来，投向毛衫长裤、戴着眼镜的数学生。他慢吞吞地划出个界面，信息流淌。
“区区一个竞技俱乐部的粉圈——”威廉开始爆料，“模仿了□□建的吗？”
他面前展开了大片的图表、众多打了码的人名，旁边小窗是个简介视频，清楚利落地介绍了龙骁工作室那疯魔一般的粉丝组织，如何层级分明、管理严格，如何渠道众多、监察敏锐。资金如何流动周转，途径谁人之手，用作什么去向；大粉和小喽啰干过何种光荣战绩，对比龙骁俱乐部的盈亏数额财报，非常意味深长。
搞笑达人惊道：“简直建党伟业啊！”
威廉推了推眼镜，笑道：“是啊，没有一套模式，谁能被捧得起来？”
秋溢看着那套图表，总觉得这像是谁的手笔……
他被硬cue出场，因为说话太少，只顾做安静的美男子。秋溢含糊评点了几句就避开话头，但是跟“龙骁”、“粉丝”这两个标签天生黏在他身上。
娱乐博主大胆发问：“哎，我问一句可能不大客气的……请问你真的开挂了吗？”
旁边游戏解说翻了个白眼，威廉的白眼珠也在透明镜片下翻了翻。
秋溢毫不犹豫道：“开了。”
空气一时静滞：“……”
“导演！他口误！”威廉反应极快地喊了一嗓子，“卡！”
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份电子合同拍在空中，上面高亮一行条款：活动期间，甲方（星舰公司）参与人员有权叫停一切有可能损害“超新星”特殊选手的名誉权的行为。
够霸王，够甲方。
执行导演只得暂停了，他们录播和直播之间有十分钟的时间差。游戏解说冲秋溢大喊道：“等一下！”
娱乐博主紧随着跟上一句话：“——你是口误还是实话？！”
威廉还没来得及插嘴，秋溢就点了头：“实话。”
他眼神深静，穿了件袖子挽起的白衬衫，露出胸前的白背心，薄得能透光，在昏黄的城市光线里却有湿润的夏天气息。
现实中秋溢穿着厚毛衣，但此时此刻，观众看到的成像只是他做好了造型之后的模样。
威廉扭头提醒他：“一会再来一遍，你控制一下自己。”
秋溢坐姿更放松了，“不。她只要问，我就这么说。”
威廉卡了半天，觉得跟他说不通道理，干脆转回头对执行导演道：“算了开始吧……你刚才卡在哪里？”
直播从娱乐博主说“你真的开挂了吗”这一句话开始，秋溢这边一直不断冒泡的礼物似乎都卡了一下。威廉抢先接上：“请问你对我队友有一点尊重吗？……”他叨叨个没完，话密如撒豆，硬是没让秋溢接上话。
中途娱乐博主被怼到气结，跟他你来我往地讥讽起来：“可是你在游戏里不也作弊了吗？你还摸进服务器的后门，打算跨权限给敌方发消息的吧？这在中文里，叫给队友戴、绿、帽……”
一场闹剧般的直播结束后，泛光灯都暗淡下来，温度骤降。
房间里的工作人员在收拾器材，两人坐在沙发上默不作声，直到威廉突然说了一句：“你打算以后都这么说？”
他的声音被碰撞和交谈的人声掩去，只有彼此听得清晰。
秋溢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他在指开挂的事情。
这要他怎么说呢？鬼司都退役了。
还要他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疯狂声讨吗？
但他隐约觉得，这话不该由威廉来说，关心这事的……应该是另一个人。
“是。”秋溢仰头靠进沙发里，近乎自言自语道，“否则在我眼里……那才叫得不偿失。”
秋溢把手臂从沙发靠背上撤回来，跟这位游戏里的暂时队友安静地坐着。阴影延伸出脚边，橘色的黄昏沉落，愈发浓烈。
他仰头靠在沙发里，呆呆地等着被通知离开。
他看到玻璃墙外趴着的清洁机器人，吐出的泡沫全都被狂风吹走，一动不动，像只僵硬的鸟。因为是个机器，没人在意它是不是孤独地卡在了那里。
它只有掉下高楼，粉身碎骨。
威廉转过来盯着他，秋溢本以为会看到一个“你完蛋就完蛋不要拉我下水”的眼神，结果那双碧绿的眼睛却异常明亮。
当这美国人猛地凑过来抱住他的肩膀，狠命撼动了一下。那话语冲出牙关，像他一样的纯洁、又热烈，带着惊人的力度：“Superhero！”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2078年（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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