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英雄2078年》梅蕴刀

58、2078年（二十七）

　　颜性恋像个漂亮的借口，不喜欢谁，就把“我不喜欢你的颜”拿出来说一说，其实自己也知道跟这个没关系。不想谈，没时间，懒，建立不起亲密关系的自己问题更大。
　　谁承认自己水性杨花、浮躁好色、兴趣庸俗、眼光浅薄呢？

　　……柯仰他承认。

　　他也不管这个叫“坦然面对人性弱点”，他就是个速食动物。见了吃，吃了走，无牵无挂，来去轻松。正视自己的所欲所求，好把时间留给宝贵又奢侈的自由。

　　他觉得自己应该把眼珠子掏出来洗洗，怎么回事，下半身的开关吗？

　　柯仰摸过手机，打开微博，翻动微博底下的评论，一片惊涛骇浪：“这是干嘛呢？！@平安上海！”
　　“哥，你最近有电影要上吗[颤抖]。”
　　“哥，秋溢最近有电影要上吗[颤抖]。”
　　“回复楼上：那为什么宣传片由你哥来发？！”

　　他一条没回。从手机相册里找出律师函的扫描件，带着章的，委托人写着他自己的大名。
　　上传高清大图，点击发送。
　　关掉微博，扣上手机。

　　柯仰又闭上眼，躺着尸，岁月静好。

　　人家才大一……
　　但人家已经成年了。

　　已经成年了……
　　但人家才大一！

　　那边秋溢终于洗完了澡出来，穿着浅蓝色睡衣裤，好歹是穿衣服了，虽然扣子扣得乱七八糟，空隙露出夺目的、洁净的白。

　　他捋了把散乱的黑发，眼睛眯着，睫毛湿润，留下缎子似的闪闪发光的眉眼。

　　柯仰听到脚步声轻又稳，磨擦过床边一圈灰羊毛地毯，最后床重重一塌、又一弹。
　　有个人倒在双人床的旁边，声息安静，只有清新的沐浴露味道。一圈圈儿散过来，像夏天冰冰凉的空调风，却又很甜。
　　是……西瓜味的。

　　那气息随着呼吸起伏的频率、衣料皮肤摩挲的轻响，令人心烦意乱地散了满床，揪着柯仰的鼻尖不肯散。
　　就像秋溢做饭时的香气渗入梦境，有种潜意识里魂牵梦萦的意味。

　　“你自己带沐浴露了？”柯仰开口问道。

　　“没有，”那边在枕头上转了个头，“是你放在柜子里的。”

　　该死的他什么时候买了这种味的？他怎么没用过？他没用过怎么不扔了？

　　柯仰揭开被子把自己埋进去，转身喝了口茶，润嗓，再开口道：“那个，网上……”

　　“不聊网上的事。”秋溢在枕头上蹭了一下。

　　“行，”柯仰一口气喝光了茶，躺回床上，“我来解决。”

　　他不担心龙骁，星舰已经把这事完美地圆了过去，赚了粉丝的钱和情怀，扭转了路人浮于表面的看法。
　　龙骁工作室绝对拧不过星舰官方的大腿，它背后的俱乐部和注资大佬，也不至于跟这个占主机市场40%、市值千亿美元的资本巨兽过不去。

　　龙骁没什么证据，证据已经被游戏公司抹杀了，倒是他们纵容粉丝侵害秋溢名誉权是铁板钉钉的。这官司八成打不起来。

　　柯仰犹豫了下，还是扭过头，问道：“但你的粉丝……都挺担心你的吧？还给你买了那么多广告，你不打算……？”

　　秋溢侧脸贴着枕头，正对着他。

　　关键在于广告，柯仰知道那绝对是个巨额数字。他从事新媒体行业的朋友都说包次元壁一整天的刷屏广告，没个百万级是拿不下来的。
　　有钱人是很多，但粉丝在应援会里的集资也是不可小觑的。还有星舰的购买总榜……这还不出来说句话，似乎太没趣了，又不知道会催生出怎样的恶意揣测。

　　秋溢半晌转过头去，看着天花板，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他觉得自己应该开个账号，上微博，发表点什么言论，好像自己很重要似的。

　　他应该感谢，伪装，装作无事发生，或者操纵别人，痛斥、哭喊、悲愤、憎厌。他一举一动牵动着别人的心，可他缩回自己的壳里，只觉得一片孤独。

　　那时他站在次元壁四面环绕的广告里，看着自己的名字，被捧到神座般的位置，辉煌灿烈，确实没人能不觉得激动人心、成功在握。但那四面狂热的浪潮又好像随时能倾覆下来，将他冲决至垮塌。

　　他又像个寂寂无名的人，旁观着哪个名字哪个形象又瞬间盛放在高空上，聚拢起数不清的鲜花、呼喊、绶带、荣光。
　　但这又是什么成就，又有什么意义呢？
　　世界在狂欢，而他自己空空荡荡。

　　秋溢在发愣，却在被柯仰望着。
　　那西瓜沐浴露的香氛，像个日本动漫的画面，在人眼前扩散开青绿花繁的夏季。
　　一切都鲜艳明亮，骑着单车、烈日都晒不黑的少年真实存在，干净得像每个人臆想的青春。

　　“他们喜欢你。”柯仰枕着胳膊道。

　　“我知道……”秋溢道，“我知道她们喜欢我。”

　　但她们喜欢的并不是“我”啊。

　　秋溢想，明明是根本没见过的人，就算是身边朝夕相处的人都有自己隐秘的黑暗面，为什么要喜欢一个屏幕上的人？追着一个陌生人的影子？
　　因为他/她包装漂亮，可以按照你的期望说话，像一份商品么？

　　秋溢轻声说：“刷票和外挂，都是真的。除了我事先不知情以外，都是真的。”他声音转低，“但是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广告……”

　　他不知道那不是个“她们”，而是“他们”。
　　还好汉语博大精深。

　　秋溢分析道：“我觉得我的粉丝肯定是不承认我有刷票或者用外挂了，一定是觉得这是我的实力，然后花钱狂欢，意图证明。我也想象得到她们怎么无视真相，无视客观规律，跟人吵架，把一切事实都当作看不见，可能还到处造谣传谣、到处报复诅咒……”

　　“……哇。”柯仰道，“你看过微博了？”

　　“我猜的。”秋溢实话实说。

　　柯仰竟无言以对，这小子说的一点没错，就是现实更夸张、更疯狂。更魔幻。

　　秋溢语气平静：“其实她们和喷子没两样，只是感动自己，也不在乎，或者说不能理解真相。只要非黑即白，摇旗呐喊，树立道德模范……就行了。”

　　柯仰笑道：“谁都不正义，你就为自己着想就得了。”

　　秋溢摇了摇头：“我不想骗人。”

　　“行啊。”柯仰翻个身躺回去，舒适地叹了口气，“不骗人，就自欺欺人吧。”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秋溢钻进被窝把被子拉到下巴上，正准备说晚安，柯仰却梦游似的坐起来。他疑惑地看过去，听到队友略微严肃道：“你先睡。”

　　“你干嘛？”秋溢马上追问。

　　“不干嘛。”柯仰把被子卷到脚边，反手抄起枕头，正要起身，“我，打算，去，外面，睡……啊！”

　　他被拦腰抱住向后拽倒，脑袋在床头狠狠磕了一下，顺势滑到秋溢身上。

　　腰上两截手臂猛然收紧了：“为什么？！”

　　柯仰紧贴着他的身体，感觉温热的□□气息从那领口和袖口和一切衣服开口钻出来，从来没感觉到有人的身体是这么鲜活的热，让他脑海里轰然升起不好的联想。

　　“不为什么！换换心情！”他使劲挣扎了一下，“松手——你个小学鸡！”

　　秋溢停顿了一下松开他，柯仰赶紧翻身滚到旁边，又被不依不饶地拽住了裤腰。这一招似曾相识，美院男神打架也不忘观察生活，储备艺术源泉。

　　秋溢拽着他：“你不能陪我睡吗？”

　　他看到柯仰后背僵直，手抓在睡裤的松紧带上跟他角力，抓了抓头发道：“我晚上容易失眠，床上有个什么东西我才睡得稳，你在这我、我感觉安心一点。”

　　柯仰突然抓过枕头塞进被子，团成一团转身推给他，脸绷着：“送你了。”

　　秋溢半仰望着他：“你哄小孩吗？”他咕哝了一句，“你在这躺着就行，我又不抱着你睡。”

　　他又喊了一声：“痒哥。”

　　柯仰不知怎的就败下阵来，长叹一声应道：“哎。”
　　他倒下了，连带着最后的坚持，被秋溢大乐着拽过来搂了搂，瞪着天花板道：“不能打呼，不能磨牙，不能流口水，不能梦游。不能半夜来骚扰我，”他扭过头去，近距离贴着这孩子的脸，黑眼睛映着台灯的一点光，声音压低，“否则……”

　　秋溢当然没这些狗毛病，老实点头：“嗯，好。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说得对。”

　　他还不知道是谁该防谁，高高兴兴地替柯大爷重整被窝，把人塞进去。柯仰就把自己裹成个蚕茧，只露眼睛在外面，好，闻不到西瓜沐浴露了。根本不好闻！

　　他刚要闭上眼，耳边又阴魂不散地飘来问候：“痒哥，痒哥……痒哥？”

　　痒你麻痹啊！柯仰狠狠挠了自己腋下和肋侧一把，只觉得头大如斗，有种拼死守底线守不住，还要被强迫当好人的错觉！他自暴自弃道：“叫什么？说啊！”

　　那边好一会没动静，可能被他惊吓到了。柯仰心里有点希望他说“唉，还是我出去睡吧”，这样很不人道，但他知道，他不要脸。
　　那沙发椅也没有多难受！昨晚上他躺了好久呢！

　　秋溢小声说：“哥，我能裸睡吗？”

　　柯仰：“……”
　　柯仰问道：“你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