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2078年（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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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东西？！”
少女狼狈撑起上半身，长发黑亮地披了满背，丝丝缕缕地勾连着，粘在熊猫人的毛发上。
他俩这形象堪称世纪面基了。
旁边路人看了看女孩半面钢铁面具、半面桃花红，四肢凌厉修长，只是一条胳膊和一条腿都是锋利的机械，像新世纪福音战士。
再看看的呆蠢的大肚腩熊猫，挥舞着圆滚滚的拳头，凶神似的望着自己，要将路人杀人灭口。
“哇哦，”他唏嘘道，“屠宰之恋？”
“闭嘴！”熊猫人将铁拳一挥，【击倒】了对方。
机械少女正狐疑地看着他，熊猫人的头顶亮着光标，唯有好友之间才有这个，显现了他的ID名字：烤鱼烤鸭控油溃疡。四个词的缩写都是KY，就是柯仰……
或者是一种人体润滑油，真·同志都特别爱用。
两人甫一见面，都觉得对方的形象不大对劲，同时自己的形象也不大对劲。狐疑审视了一番，开始争先恐后地互相揭短。
柯仰惊道：“你居然用人妖号？”
秋溢道：“……你居然是Q版萌宠？”
柯仰道：“我两头身熊猫怎么了？”
秋溢道：“那我二次元美少女怎么了？”
于是相视沉默，都觉得对方是个变态。
秋溢先嘀咕了一句：“这是我妹妹。而且……用女号在网上好办事。”
柯仰刚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现在只好也解释了：“我就喜欢这个，我是个内心柔软可爱的男子。”
他被秋溢揭穿说你是个社畜，于是把头点得高压锅一般，“行行行，社畜就该是个畜生的样儿。”
柯仰自己咕哝了半天他应该换什么形象，动物界蜜蜂和蚂蚁都是典型的社畜，但换成蜜蜂有点瘆人，换成蚂蚁还可以自称蚁人。
秋溢本来心情抑郁，被他一搅，阴霾被妖风扫去了一半。
机械少女继续抬头仰望天空，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些广告。
她的嘴唇仿佛菱花，极薄，棱角分明，又小巧得像片血枫叶。眼皮折痕深刻，深蜜糖色的虹膜，左脸颊是一大块红痕。
那面孔美丽，却又破碎；印痕血腥，而目光清澈。
这面孔跟秋溢七成相似，但是柔美细致得多，像件亲手温柔捏出来的作品，不像是固定的脸型数据。
那种平衡感太精确了，比例舒适，浑然天成，应该是小数点后一点点调出来的。柯仰一见了“她”，就断定这是秋溢。
他可熬夜补了通宵的综艺，当然记得秋夺的左脸上有块红色胎记！
全论坛广告应援的正主，这些天来风暴的中心，就站在他眼前。可是，却看不出来他是什么心情。
不是柯仰那天看到的自我厌恶，却也不是胜利的开心。
整点一到，满天烟花盛放，刹那狂欢，光像雨迹一样，汇流在那女孩的瞳仁上。
极度的绚烂对应极度的安静，像一片哀婉的寂寥。
有个人从不远处经过他们，突然抬起手，柯仰认出来他的动作是在拍照。
秋溢回过神时，是听到了柯仰愕然的声音：“我操，有人蹲守我上线！”
柯仰眼尖，注意到了那个偷拍的人。本来他不会生疑，但对方和他对视后居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让他疑心大作，拉出来开发者界面一看，发现登录日志后尾随着一串陌生ip，像一排鬼鬼祟祟的蚂蚁。
秋溢刚回过头，眼前熊猫人的脸突然被一条对话框截去。红色的警告闪动在眼前：【警告！非法入侵，请保护好您的账号安全！】
“痒哥？”他茫然地，四处环顾，周围所有人都停下脚步。
头顶的广告全都暂停，打上了铺天盖地的紧急警告：【非法入侵！请即刻下线！】
这是次元壁论坛的防火墙，只有在检测到异常程序时，才会跳出来警告所有用户。对话功能暂时封闭了，秋溢跟柯仰面对面，但彼此都无法交流，警告框在眼前疯狂闪动。
仅在瞬间，这世界就岌岌可危了一样，秋溢第一时间还是去找柯仰，却发现熊猫人的位置已经空了。
他怔了一下，立刻也去点【下线】，但没有反应。
他还牢牢钉在赛博空间里。
“喀嚓。”
此时，学校图书馆里，秋溢狂按主机关机键无果，摘下眼镜，冲去寻找电脑电源，找到了一条封在绝缘板里的总插头，拼命拽了它十几下，插头才脱离了接口。
电脑嗡鸣一声，各种部件的运转声缓缓沉息，终于关了。
“……”秋溢心跳之剧烈是无法形容的，疯狂撞着胸肋，好像有只冰手攥得他心脏窒息。
他，如果没听错的话。
刚才那一声“喀嚓”……
是拍照的声音。
秋溢的目光缓缓落到桌子上的VR眼镜上。
透镜上微光流转，一枚小小的、黑洞洞的镜头嵌在鼻托上。
耳旁轰鸣之时，他没听到口袋里手机的震响，心跳声撞着天灵盖。
直到旁边的人探身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奇怪道：“同学？喂！你手机响了！”
秋溢慌忙回神，赶紧把手伸进兜里先扣上电话，接着定了定神，走向桌边。
他伸手向那架纤薄透亮的眼镜，像伸手进窥探中的陌生目光，轻轻拨掉了尾端的开关。这个过程里，某些不好的回忆让他紧张得发汗，几乎呕吐。他不想再在这里多呆一秒了。
是什么人？
是……粉丝吗？
秋溢走出门，手里还攥着手机。他无意看了一眼，是柯仰的电话。
他们没打过电话，各忙各的也不瞎聊，而且痒哥还莫名其妙地小心维护他的个人隐私一样，能发Thunder Message就不发短信。但屏幕上留着两条未接来电。
他动动手指回拨，柯仰即刻接通，上来便问：“你现在在哪？”
“我在学校。”秋溢对他没有防备之心。
柯仰道：“在学校里上的网？”
秋溢道：“学校……图书馆。”
柯仰嘶地吸了口气，斟酌了一下，又谨慎地多问一句：“那你刚才账号在线时没有异常的登录状态吧？”
秋溢沉默了一会，还是如实答道：“眼镜的摄像头响了。”
柯仰心想他刚发现了有人监控他上线，次元壁就警告有“非法程序入侵”。他仔细问了秋溢的经过，百分之百断定那人是冲着秋溢来的。
柯仰卡在那里没说话，秋溢冷静地接道；“有人扒到我账号了？”
“是……也有可能是我喊了你一嗓子的原因。”柯仰不得不和盘托出，“你说你刚才拔了电源才下线，但眼镜还是被入侵了，说明有人蹲守我，顺着我找到了你。而且亲爱的……”
“好好说话。”秋溢道。
柯仰抓着头发哦了一声，说道：“刚才有个人拍咱俩你发现了吗？你没发现，好。关键在这里，咱俩的形象都奇怪到彼此都认不出来，对吧？但那个人……他明显认识我们。”
“我有个很不好的怀疑，”柯仰谨慎道，“蹲守我们上线的人顺着我找到你，他可能把你的信息散播出去了，或者他们有个团队。他们现在有你的照片，你的账号，可能还有你的……”
具体地址。
秋溢低头，鞋底碾了碾隔夜的雪，化成滩脏污的泥迹。
他胸中的气强压了下去，已经恢复了往日平静，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随便吧，反正我什么信息都满天飞。”
柯仰突然很想见见他。
但他是不能这么说的，表面上还是故作潇洒，“嗨，大数据时代，谁也藏不住。”却又有点难过。
他意识到自己是有点走心了，关心对方的人身安全，还担心他的情绪问题。
秋溢会觉得这样奇怪吗？
就连柯仰自己都觉得奇怪，玩玩闹闹的普通朋友，过得去就行了，真情实感会令人陷入窘境。大家都守着楚河汉界，也不必担心付出去的真心会磕碎在地上。
胆小鬼连碰到棉花都会受伤。
但秋溢听了他不算安慰的安慰，却迟疑着问：“嗯……那个你最近，没有什么事吧？”
“什么事？你指什么？”
“网络暴力啊……什么的。”
柯仰梗了一下，旋即嚣张道：“谁骂我啊！”
秋溢似乎松了口气：“哦。”
柯仰最早在网络上出名，靠的就是心理素质过硬：各路脑残粉、杂牌军、人间垃圾、真·畜生，他能连着夜战一两个月，竟还能不得抑郁症。
他正百感交集，却又听秋溢小声说：“你有空来我们学校吗？我做了个新雕塑。我还能请你喝奶茶。”
柯仰只觉得一股力量从脚底板涌到天灵盖，顶得他“噌！”地站起来，犹如凳子上有个图钉，“我、这、就、来！”
这回是真的焚香沐浴、更衣净身，美得他将一个十分钟战斗澡洗得又战斗又精细，见男网友去也。
净身是不是太监割X的意思来着？
——不管了！
柯仰赶到A大美院西南门，寒风萧瑟，秋溢靠在自行车上，穿件痞粉色卫衣和灰外套，裤子是灰与粉的过渡色，鞋是白的，看起来漫不经心又温柔。柯仰自己反而穿了身纯白高领毛衣、卡其色长风衣，走近了，瞅见他身上错落的油漆点子。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游戏里的杀神，冷冰冰的反派角色，在现实里却文质彬彬的，说话客气礼貌、疏离内向，只是个普通大学生的样子。
教养好，长相也好，连伸出手都是干干净净的，只像画画的，不像熟练电焊的。
那杯奶茶从秋溢的衣服里面拎出来，还保留余温，递给了他，“哎。”
柯仰接过来，果然里面的料多得像涮火锅。
“你最近一直在学校里？”柯仰插管喝了一口。
“嗯。”秋溢转身往学校里走，“我妈国外出差，五个月。”
天可怜见的。
柯仰手指动了动，有点想揉揉他头发。但今天秋溢男神明显心不在焉，快步朝工作间走，只想回去电焊。
他为柯仰拉开工作间的门：“这次还是综合材料。”
秋溢眼里有了点光彩。但他拉开盖布后，柯仰再一次受到了惊吓：“你——你——”
那是个医院的剖面雕塑。配药站，护士站，活动室，病房，一应俱全。
柯仰一眼看出来那是个精神病院，因为病房的床上有挣脱的绑缚带，活动室呆板的桌子上有药片，走廊上、每个房间的地上，都散落着空了的针管。
“医院”里没有病人，只有护士和医生。护士端着药剂盘行走，医生在办公室里测试电椅。而配药站里竟是一片黑墙，无数玻璃管里煮着幽幽发光的魔药似的。放射科里则搁着一具棺材。
柯仰不禁觉得身边这人有病。
但他转过头去，发现秋溢脱了外套，正拿着颜料盘弯腰补色，认真仔细，全然不像有病。
“你闲着就做这玩意么？”柯仰牙疼似的说。
“3D打印，不费力气。”秋溢念广告语似的语气板正。
“不是我没问你这个，”柯仰又吸了一大口奶茶，差点被青稞呛死，“人……人要向前看。”
他托了一把险些翻扣的颜料盘，“而不是缩在小黑屋里抒发一堆可怕的情感。”
秋溢没吭声，他蹲下身，画笔沾了褐色，给最底下枯萎的花坛描上。
他感觉到柯仰弯下腰，嗓音近在耳边：“你能不能看我一眼？”
秋溢描完枯萎的花坛，手腕搁在屈起的膝盖上，看着医院底层花枝掩映中一个上吊自杀的女人。他捏的第一个塑像。
她挂在那，凝滞不动，身影破碎，一张脸鼓胀又扭曲。但莫名的不显丑陋，只是苍白又痛苦。
他轻轻撇去笔头上的褐色，将它插/进银珠红的凹陷里，旋转浸染，看着那女子塑像，心想，不如给她点两团红脸颊。即使是“锦囊收艳骨”，也比“一抷净土掩风流”死得漂亮……
秋溢还没来得及点上去，突然后背衣服一紧被扯了出去。眼前翻倒，颜料板飞摔，好似“末日副本”里撞破玻璃门的一瞬间，他飞了出去，身后传来巨大的响声。
聚苯乙烯塑料爆破成粒，粘土和里面的钢支架严重弯曲，最后垮塌成一地土块、废渣。那股热的气浪推着秋溢的背、推着柯仰的身体，将两人重重摔到了对面的墙上。
尘土飞扬之中，秋溢整个后背都砸得剧痛无比，只听到柯仰话音里的一个词：“……无人机！”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2078年（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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