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2078年（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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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司确实曾是四季联赛冠军。
他曾经被评上过全世界全息电竞选手的Top20，直到现在还在这张榜单的前一百里。
他是2073年的“最伟大单人竞技选手”，斩获过许多荣誉。
但他的辉煌似乎仅止于《巫师传说》这一款网游。当《巫师传说》联赛陨落，许多分区闭服，他转到了其他网游里，却连遭败绩。
柯仰下线之后，在登陆空间里等了许久，等到了副本的结束：【Ace！恭喜您的队友“秋溢”获得冠军！】
他兴奋地转了几圈。接下来刷出了许多荣誉，柯仰本人打了全副本的击杀数第一，和鬼司并列。威廉获取最高技巧值，而嘉伯莉娅得到了最高的经验值，毕竟她给了龙Boss致死一击。
他们各自的名字刷上排行榜，亮闪闪地排下来。不用多久，这张排行榜会同时上传全球，他们的账号也将在《超级英雄》的玩家总榜上荣光披身。
柯仰向秋溢发送了一条消息：“打完了？”
亏得他前一晚休息充足，今天连打三四场PVP，都没有感觉累。尤其是看到队友不负众望地干掉了鬼司，这个自卖自夸的自卑挂逼，柯仰心中阳光灿烂，急切地想问问秋溢详细经过，再拉着他玩一会儿。
好吧，游玩是假，炫耀是真。
柯仰颇想带他去次元壁论坛里一个版区，那里有特别有趣的东西。但是秋溢一直没回。
可能下线了？
柯仰想了想，离开登陆空间，走出游戏舱，通过ThunderMessage给秋溢发了条短信。
十分钟后，他眼看着那条消息自动销毁了。
第二天，柯仰收到了星舰的邮件，提醒他去做一个采访。
采访早在第三轮副本之前就安排上了，需要去电视台，采访对象都是“超新星”选手。柯仰昨天也没信息轰炸人家，反正今天都能见到；但他心里隐隐的有种预感，总觉得秋溢并不是没看到他的消息。
他早起烹饪，尝试了一下秋溢那天做的早餐。接着出门取车，堵在路上看着滚动的新闻。
半空里的飞车轨道像过山车似的，旁边展开一片空阔的景色，钢铁森林蛰伏身下。旁边拔地而起一座积木大厦，表面冷硬，织锦似的铺着一块块液晶荧屏。
“环球时报遭神秘暗网骇客攻击，安全专家称：这是间谍行为？”
“萨尔佐娱乐集团，或将一次性收购星舰互动娱乐的30%股份。作为法国老牌财阀家族，萨尔佐发家于拿破仑时期……”
“星舰互动娱乐市值达2000亿美元，跌幅收窄。佛尼卡·莱尔推行内部机制改革，有望成为下一任接班人……”
资讯爆炸的时代，信息摆成的盛宴令人厌烦，神经疲/软。柯仰很少看新闻，他觉得咋咋呼呼，又真实性存疑。
前面堵成尾灯的长河，他趴在方向盘上，正在看一段介绍鬼司经历的视频。
有人做了简短的介绍，从他十九岁打职业以来，到四连冠的巅峰时期，讲到两年前跌落低谷。
鬼司是个神奇的人物，他把《巫师传说》玩得登峰造极，离了它，就立刻变成中不溜秋的选手。
他四连冠时，确实特别热血，特别燃烧，收获了一批真正“捧你到死”的死忠粉。但只能打一款网游的电竞选手是没有前途的。
数不清的游戏朝生暮死，消费品迭代如梭，人类的欲/望永无止境。你凭什么能时刻夺人眼球？
两年前，《巫师传说》陆续关服，鬼司刚进大名鼎鼎的龙骁工作室，就没了着落。星舰的全明星赛上，他和上百选手同台竞技，全明星赛不同于其他赛制，它是一场娱乐嘉年华，所有选手都得抛弃自己最熟练的游戏，去挑战前所未有的新游戏——这是展示实力的舞台。
鬼司输得一塌糊涂。他被曾经的手下败将“鞭尸”侮辱，排位时被队友先行抛弃，连败十几场。
每输一场，都多一批人赶上来撕他，骂他，在现实世界侮辱他。Youtube上他的失败视频被做成锦集，登了一个月的榜首。人人嘲讽：“这是在打假赛？”
他还被龙骁劝退，想要转会却吃遍闭门羹，据说是跪在了大老板的家门口，最后才勉强收他回俱乐部。但也不是回龙骁工作室，而是在其他工作室沦落打杂，才一点点爬上来的。
柯仰抵达了电视台大楼，台阶高得傲慢，好像这是人民大会堂还是法院。
他找到了要进行采访的地儿，除了工作人员没有闲杂人等，今天只请了他和秋溢。进化妆室拾掇一番，就坐在了演播室的沙发里。
这不是一档完整的访谈节目，时长也就一刻钟，只是午间新闻的插播而已。柯仰显得很从容，拿着采访流程在看，他早就在路上把这些都背过了。星舰为他们拟了一些比较重要的回答，个人部分随便发挥。
身边落下一丛阴影，他抬起头，眼立刻弯了起来，“哟，你来啦？”
秋溢站在他面前，接过了一卷采访稿，“嗯”了一声。
他在旁边落座，柯仰瞅着他。秋溢的头发被弄得蜷曲了一些，泛光灯下发色显棕，睫毛翘出弧度，眼窝深陷着。
他套一件略微宽大的条纹衬衫，袖扣松开，腕骨和筋脉透出一点凌厉的年轻感。他外面穿斑驳的脏橘色毛衣夹克，休闲裤修长，衬着光镀的皮肤、浅软的嘴唇，是个让人很难不心动的男孩。
造型师挖掘了他静的一面，把它放大，跟冷结合起来，做成了糖霜。
柯仰向后靠进沙发里，竖起本子，挡住自己的视线。他心想，这样的造型就是给观众的美味佳肴，秋溢变成了一道镜头下的甜点，怪不得他脸色那么差。
秋溢一言不发地看完了本子，又看了一遍。递还给工作人员时，他没有看柯仰一眼。
采访要开始了，秋溢也放松地靠进了沙发里，显然对这样的场面应付自如。柯仰稍微坐直了身子，收回搭在他身后的手臂。
导播做了手势，他们面前升起提词器，主持人也落座。大家都掐着表，准备刀锋一般快准狠地切进新闻结束后中午的黄金时段。
直播开始，主持人怒放开鲜妍的笑靥：“欢迎来到午间星秀节目！”
她滚落的长发、深甜的酒窝、身后的布景，出现在了许多餐厅的电视机上，高楼大厦外围的幕墙上，人们的车载投影，家庭投影里。照应过匆忙的人流，或好奇的注视，衬着午饭袅袅的香气，将无数视线和地点连成了一个平面。
女主持人自然从容，又不失热情地介绍过《超级英雄》的走红，然后镜头切向了沙发，两位电竞明星的脸孔出现在了画面上。
“这不是秋溢吗？”街上有人驻足，一个女孩看到甜甜圈店里的新闻播报，透过剔透的玻璃，还看清了另一个人。
她兴奋地拉住旁边男孩的围巾，指过去，“嘿！你不是喜欢他吗？他叫杨痒？奇怪的名字。”
摄像机后移，旋转，拼贴，将三人容纳进同框。镜头语言将场面自然地阐述成了对话，女主持人便微微侧身，抛出了问题。
女主持人：“两位是‘超新星’的高票选手，贡献了出色的比赛表现。不过，有一个问题困扰着我，也是许多质疑者的声音。”
女主持人：“超级英雄是指什么呢？这部作品似乎有着宏大的世界观，但到目前为止，英雄气概似乎略缺一点，故事表现的更多是残酷。超级英雄也不像拯救世界，而是被世界牵着鼻子走。”
按照流程，秋溢先答道：“首先在世界观上，超级英雄是一种拥有超强意念能力的人类。就像现在，意念科学飞速发展，诺贝尔奖得主预言巫术……”
他适时笑了一下，显得温柔又羞涩，“在末世，他们触摸电子设备就能跟它们的网络融合。在亡灵赌场，他们靠智慧和天赋取胜。在即将发布的副本里，他们是最能理解魔法的一群人。灵魂和精神是超级英雄最强的武器。”
女主持人赞许点头，“你们的诠释方向似乎也是如此？”
柯仰接上话茬：“是，我们在努力诠释这个故事。”他做了个手势，“你会发现，在超新星的评选里，名列前矛的总是那些个性特别浓烈，又具有……尼采式的超人气质的人。他们有英雄的勇气，敢挑战规则，挑战风险；也有英雄的本事，技巧上，是无可指摘的。”
“我们不必毁灭规则。”柯仰说，“我们本身都是由规则造就的，看似悲观主义的毁灭，实则是希望的礼赞。”
他俩一唱一和，把几个官方化的问题都化解掉了。
女主持人问对星舰政策的看法，两人扮乖巧乙方；问对其他选手的看法，又装装逼大/佬；问及有关粉丝的话题，两人嘴甜、装愣，一脸正直和感激。真是从头发丝到脚后跟，处处显着“敷衍”大字。
公务环节完了，提词板要女主持人cue私人部分了。
女主持人换掉问题卡，笑容可掬道：“柯仰，网友雅称‘痒哥’。您原先就是个很有知名度的游戏测评师，不过之前选的游戏似乎都跟星舰不沾边，也跟竞技不沾边，怎么忽然想到要来玩竞技了呢？”
柯仰：“钱。”
他回答得太迅速，太直接，一言既出，板上钉钉。
柯仰认真道：“我的生活目标就是追求美，真善美。世上永远不缺少美，只缺发现美的钱。”
女主持人心有戚戚道：“说得真好，不然我们也无缘见面。”
柯仰配合地放起电来，但他本来想表现油腻和不正经，结果没控制好表情，显得过分俏皮了。秋溢又在旁边适时吐槽：“要不再安排个晚间节目吧？”
女主持人大笑起来。
气氛太好，柯仰在轻松和愉快里有点飘，又伸长胳膊搭到了沙发靠背上，无意识地，像圈住了秋溢。
他侧头跟秋溢对视了一眼，秋溢勾了勾唇。
“那么，问题又到了秋溢啦。”女主持人笑道，“这是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你有女朋友吗？”
秋溢诚实道：“刚分手。”
女主持人：“是什么样的女孩儿呢？”
秋溢道：“嗯……非常努力，又很聪明的人。做事一丝不苟，情绪几乎不外露，跟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投胎再世一样。”
女主持人：“听起来很仙，不食人间烟火呢。像明妍星吗？”
这是一个看似完全无关的人名，主持人似乎是随口一提。但秋溢的微笑慢慢落了下去，“……不像。”
柯仰敏感地一回头。明妍星？那是谁？
他搜索了一下记忆，好像是个——娱乐圈的？
他突然很想去找稿子，这问题分明不在提前告知的内容里！但这又是直播，柯仰只得按捺着。
女主持人泰然坐着，又抛出一个问题：“最近网友对你的过往经历很感兴趣，你是以艺名Broxah出道的，转行来做电竞，对于——”
“不是出道。”秋溢突然打断了她，语气淡了好几层，“打杂而已，我母亲恰好从事这方面的工作。”
女主持人不乱阵脚：“对于之前的热搜‘电子竞技不要娘炮’，和相较人气以外对你实力的质疑，你有什么观点想说呢？”
秋溢冷冷道：“有时间可以跟我排位。”
“那个，现在热搜是什么都能上了？”柯仰清了清嗓，“这么明显的人身攻击，是想收律师函吗？”
女主持人顿了几秒，不知道耳机里导播跟她说了什么，似乎是催促。她继续道：“您从超新星第一轮评选以来，就一直在榜上常居第一，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质疑这数据。有人提供了大量证据，证明星舰公司自己——有后台刷票的嫌疑。”
秋溢道：“我毫不知情。”
女主持人语速渐快，提的问题也越来越尖锐，“那么，你以何证明你有能力安居此位呢？”
“据C大传媒学教授鲁木廷老师说，他曾接受过星舰团队的咨询。星舰公司似乎打算以营销此种娱乐文化，来赢得市场变现能力，即时逐利，迅速填补星舰的巨大负债。这你知情吗？”
“五十名选手中，只有你的粉丝是最‘出圈’的。有相当一部分人与电竞完全没关系，但被成功吸引入圈，这明显是星舰的市场策略。你与他们有协议吗？”
“……”
这十四分钟多的简短访谈，被女主持人完全把控着节奏，最后一步步推向了冲突尖锐的戏剧化场面，一定很吸引人眼球。
最后，访谈也以戏剧化的方式结尾了：秋溢直接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演播室。
导播完美地把直播卡在了十五分钟整上。
柯仰听到女主持人用不变的甜美嗓音说道：“感谢您收看午间星秀节——嘭！”
后半截被他重重摔门的动静给一声掐断了。
“秋溢！”柯仰先冲向化妆室，却发现门被反锁着。他以砸含冤鼓、告御状的力度密集捶击此门，整条走廊响声鼎沸，终于将秋溢捶了出来。
“怎么回事？”柯仰一把掀开门挤了进去，反手拧上门把手，拧着眉毛，“见鬼了，问的都是些什么玩意？！你先别急着走，我们去找他们那导播！”
秋溢已经穿回了自己的衣服，淡淡地反问道：“问了些什么？”他头发沾了水，一齐往后梳，露出清晰的额头和眉目，轮廓因此而显得锋利无比。
“问了该问的、想问的东西而已吧。”他绕过柯仰就往外走，浑似眼前没这个人。柯仰仍伸手想抓他，却被秋溢侧身避开了，像在地铁上避开下车的人流，错身相过，风都沾不上衣角。
“痒哥，过两天网上大概会很热闹。”秋溢道，“不管出什么新闻，你都不用告诉我了。星舰的工作也是，不要找我。”
“我退出这个游戏。”秋溢说完便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2078年（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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