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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078年(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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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溢划开屏幕郑重地看了一眼,邮件里写着一段话:
联系我。
Tel:1xxxxxxxxx
;)
他顺着查找ip,地址解析后落在浦东,没有别的信息。
秋溢把手机扔进沙发,起身去洗漱,码农还好奇地凑过来看:“这是谁啊?咋还偷拍?太没道德……还挺好看的。”
秋溢态度直接:“滚他妈的吧。”
他路过门边不小心踢飞一只蓄电池,咣当撞到墙边,震醒了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工科男,一个打挺起来道:“拆迁拆过来了?!”
救助中心后面,生态室里锁着几千只流浪宠物。每天得去给动物们喂食、清理,带它们活动一圈。
他们晨起洗漱之后,打开大门,穿上防护服。屋子里臭烘烘,但动物们立即都骚动起来,跟被探监似的。
满墙的宠物在狭小的空间里活动,看着他们搬来罐头和桶装水,挨个墙格填充。
对于工作人员来说,他们应付不了几千条猫狗,就放任它们呆在笼子里哀鸣,猫科动物还好,犬类就会慢慢患上抑郁症,最后绝食死去。
秋溢看到狗狗们将脸挤到栏杆间,挤得脸扭曲变形,十分滑稽。
但它们竭力冲他吐舌头,眼睛湿润又闪亮,换来轻轻的抚摸。
秋溢没法给每一条生命都命名,它们也不属于他,只有笼边焊着数字的标牌。
他只能念着数字:“0201,今天看起来很高兴,你的伤是不是快好了?……0248,喂不要咬我的手,我给你开一罐火腿……0273好像看起来不大好,我一会带你出去转圈,但是夜市关掉了,没法给你买芝士肠……你吃芝士肠的时候特别开心啊。”
有些动物很友好,会在他把食槽装满卡回去的时候,低头舔一舔他的指尖。有些动物暴躁易怒,呲牙弓腰,毛发竖立,随时准备攻击,好像已经被伤害得有了恨意。
它们中的一部分记住了自己的编号。0201,0248,0273,听到就会条件反射地扬起头。这是它们在这个世界的代号。
曾经的名字弃之不用,楔上了新的钢印。绝大部分的动物会在这个编号下活到死去。被抛弃了,就没有了身份。
这里有三千个格间,秋溢吃力地站起来,膝盖酸疼无比。
接着是第二项工作:他去消毒间准备了狗绳,就把那些没进食的动物放了出来。带它们出门活动。
二十分钟后兽医会来,带着防疫针剂,他得速度快点。
柯仰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
面前的玻璃门严丝合缝,透亮光洁。他有点想爆/破进去,但强闯毕竟不好,只能继续等着。
门上有指纹锁,红灯亮着,旁边有一大块油污掌印,食指处还有碾碎的番茄酱。
他的目光缓缓落了上去。
秋溢一手攥四条狗绳,踉踉跄跄、非常拥挤地经过了走廊。
他的卫衣是宽松款,趴在他肩上的猫挂不住衣服,总是顺着布料缓缓下滑。于是它弹出三寸利爪,楔得更狠,反而把秋溢抓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揪着猫头把它取下来,夹在腋下,一手拽着四条狗绳,就这么艰难挪腾到门口。于是柯仰看到的,就是他这副拖家带口的样子。
年轻人海蓝色的上衣上沾满了猫毛,两肩各爬一只橘猫,围脖似的抱着他脖子。脚边狗头涌动,争先恐后,拉得他万分无奈,却莫名显得温暖。
柯仰看着秋溢,看到他突然停住了,困惑地望过来。
秋溢曾经觉得游戏里的形象,应该……不是队友的真容。
他见过不少美人,但鲜少人能如此标致,从外形到身材都标致得出挑。
那人鞋底轻轻在台阶上点着,带着闲散、稳重又饶有趣味的神态。五官深邃,是鹰隼般的男人;又清凌利落,是眉骨鼻梁往下,薄嘴唇收出一条内敛的弧,是青年人的君子气。
他的五官带着巨大的欺骗性,既成熟又年轻,既侵略又柔和,稍稍仰着下巴,毫不避视地打量自己。让人有点混乱,一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秋溢愣了半天,才想起来给对方开门。他有点手足无措地夹着猫,尽量去臂肘去戳开关,怎么也戳不着,猫狗不是咬着他的衣服,就是抓着他的袖子。
这时柯仰做了件让他大吃一惊的事情。
柯仰突然从口袋里撕出一截胶带,往玻璃门上一贴,一撕,揭下一枚清晰无比的指纹,再往锁上一按。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深思熟虑。
门徐徐为他打开了,秋溢停在开关前面:“……”
柯仰背过手,若无其事地把胶带捏成一小团,指尖弹掉,然后露出一个营业笑容:“不请我进去吗?”
“哦……好的,”秋溢退后一步,猫猫狗狗跟着退避三舍,外敌当前共进退,“请进。”
他的队友跨上台阶。
柯仰自然地打量过周围,然后转过脸,对他笑道:“没想到你真在这啊。你昨晚怎么没联系我?”
秋溢:“联系什么?……我也没有你联系方式啊。”
柯仰:“你有。我给你发了八封邮件。”
他态度这么理直气壮,让秋溢一时糊涂了,心想难道他还真有他联系方式?他要过吗?
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瞬间瞪了眼:“你是那个变……态吗?!”
他妈的给他发了那么多同一张照片!
柯仰也愣在那,赶紧解释道:“不是,我不是,你听我解释……”
那天他打完游戏走出房门,乘着松宅的电梯下行,发现电梯间里有个眼熟的人。
对他来说,游戏里真实度80%的脸,就跟真人没区别,他非常擅长记这种细节,即使是图像的机械记忆。
柯仰还不能完全确定,但电梯门开时那人提腿就走,他只来得及举起手机……咔嚓。
回家对着游戏头像一分析,还真是他。
柯仰恶趣味上来,把那照片加个滤镜一番好P,就循着星舰公司发给他的秋溢的邮箱地址发了过去。但……他以为,这照片的重点……不该在“松宅”这个地点上吗?
这难道不是传达了一个“嘿我和你打了同一款游戏,联系我哦!”的信息?
秋溢用眼神凌迟着他,柯仰的脸皮给他剐得片甲不留,只得举手投降,奉上自己的手机,“我是想叫你去工作的!”
他的邮箱里有一条标红邮件,来自“星舰上海分部”,抄送五十余条地址。是要他们去某电影基地拍摄每个人的资料片。
昨晚柯仰去参加了庆功宴,虽然大多数选手都困得东倒西歪,但拦不住拉里·斯坦福。他硬要庆,硬是不放弃每个能暴饮暴食的机会。
“这局很炸,很炸!”拉里搂着他肩赞不绝口,举着一杯香槟,已经开始神智不清,“之前二百多个人,见也不好见,现在一口气淘汰五分之一。你可以去交际交际了,哈,交际花!”
“认识过了。”柯仰忍耐着他,手持一玻璃瓶雪碧,“资料都从出生看到现在了。”
“秋溢又没来吗?”拉里回头检视,搡他一把,“我快晕过去了,你帮我看一眼。”
柯仰也回头看,不出意外地发现只有秋溢这小子没来。
“这样可……嗝!不好。”拉里低头操作手机,不住打酒嗝,整张脸酡红,满眼血丝,看起来颇为可怕,“明天要拍CG资料片,介绍你们种族背景的。非常……嗝!重要!你明天亲自去找他,把那小子抓着兔子耳朵抓过来。”
“好的。”柯仰从善如流道,“别喝了,我怕你朝我身上喷血。”
拉里颤抖着将手机装进杯里,“兄弟,我加班七十二天了。”
此时,秋溢看完邮件,沉默了一会,然后弯腰拎起滑到地上的猫,“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回身往走廊里走,拖猫带狗,听着柯仰脚步声清晰地跟着他:“没有,我不知道,过来碰运气。我既不知道你是A大美院的,绘画系赵成功班,也不知道你在搞第三十届全国大□□网络创新大赛……”
秋溢猛地回头,柯仰无辜道:“贵校官网上都有的,这不算我扒你隐私。”
秋溢的杀人目光像安检一样扫视过他,但因为脸上粘着猫毛,失去了威力。柯仰举起双手,又笑眯眯道:“项目创意不错。”
“嗷——”一声嚎叫从后面传来,“它咬我!”
“我被咬了!”工科男叫道。
“它想报复世界!”工科男喊道。
“这不知好歹的畜生迈出了反攻人类的第一步!”工科男声嘶力竭。
秋溢刚冲进去,只见工科男撕心裂肺地被一只巴掌大的乌龟叼住手指头,隔着一百米冲他吼:“不!要!乱戳乌龟!”
码农拿个扳手跑来,小心翼翼地撬向乌龟愤怒的小嘴。但乌龟目不斜视,专心只图一口肉,咬得工科男怪叫连天。
工科男伸手在旁边的推车上乱摸,抓起袋鱼饼,一齐倒入水缸,终于让乌龟松口退缩了。
“你有病了吗?这水都变浑了!”码农指责他。
“操,不能便宜这畜生……”工科男咒骂,伸手想去捞几个鱼饼出来,乌龟猛一伸头,吓得他光速收回了手。
工科男捂着手唧唧歪歪地去无菌室,“人类真是弱鸡生物,唯有智慧值钱,我万万不能被寄生虫感染。我这天才的基因还……”
码农迅速揭露了他的阴私:“母胎Solo,还想传承基因?接受自然淘汰吧你!”
遛狗遛猫这种活动一向是秋溢大包大揽,另两个人都怕寄生虫,怕生病。秋溢看着他们的德行,犯难头疼。
秋溢叹了口气,把委屈或生气的狗们推进笼子,差点也被咬。
猫还巴在他身上不肯下来。这时,柯仰一伸手,秋溢左肩上的布偶猫居然就顺着爬了过去,像只布偶耗子。
另一只猫虽然还蹲在秋溢右肩上,但柯仰伸手摸它脑袋的时候,也乖乖地松了爪子。
“你不戴手套?”秋溢诧异地看着他。
“我有疫苗。”柯仰挠了挠猫下巴,挠得它舒适仰头。
他看着秋溢把动物们安置好,笑道:“要不要我也来帮个忙,遛遛狗什么的?”
“平时有工作人员。”秋溢去无菌室里仔细洗过手,消毒喷雾喷了衣服。他正要拎包,忽然又抬眼,“会很久吗?”
柯仰想了想,“应该不会很久吧,那么多人呢。摄影棚按小时收钱的。”
他们走出门去,阳光已经突破了地下区的摩天大楼,投下夹缝的一线烈阳。正照在路旁的深空灰色的跑车上,融融一片傲慢,像骑士的剑。
他们走近了,跑车闪起一线耀眼的流光,顺着车身而去,勾勒出冰晶般的厂牌标志。
柯仰转头,勾了勾嘴角,“Fiori con bellezza(鲜花配美人)?”
他说的是意大利语,“花”的发音和英语“法拉利”很像。这是一语双关,因为“鲜花配美人”还是《罗马假日》里的经典台词。
柯仰这行径近乎调戏,但秋溢完全没反应。
作为一个正是虚荣年纪的年轻人,他表现得有点麻木了。
走在街上的时候,秋溢知道有人会看着他,带着出于本性的好奇跟探寻。
但也经常没有,如果你转过头去看,八成会发现人家根本没注意你。都在地铁或空车里摇摇晃晃,你戴上耳机,垂着眼睛,试图给生活赋予意义。
大城市精明的速食动物们,深谙人情世故,一眼就能看出你是需要费力的还是费心的人。时间宝贵,精力有限,大家都奔着成本最低的途径去。
相貌带不给人太多优待,也就能让人多点自信。
但他并不是个生来自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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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的摄影基地里,星舰包了一个影棚,请了专门的特效团队,要求一天摄完。对方团队提前规划好了每个人的动作捕捉部分,但场面还是混乱,每个人都在抱怨。
五十三位“超新星”起的比星星还早,五点多就来等着。
传感器和传感皮肤不够,于是就十人一轮,跑到绿幕中间蹦跳一番,迅速下场,扒下衣服。
一开始动作指导还会耐心纠正一下大家的动作,后来放任不管,看着“超新星”们像活鱼滚过案板。导演守在摄像机后面表情阴沉。
嘉伯莉娅来了,稍稍让他松了下眉头。看了她的精确走位和风采,他开始对剩下的所有人要求严厉,发起飙来,场中一片战战兢兢。
“罗伯逊先生……”策划跑过来,带着一叠纸。
“滚!”导演猛地一手把文件打散。
策划蹲下身去捡,听到导演在那里大骂:“他还想自己改脚本?!”
说的是秋溢。
他和柯仰拿到了自己的脚本,其实也就薄薄两页纸,一页是星舰编剧给他写的背景身份,一页是特效团队写的动作指导。
他根据设定好的指导做动作,由摄像机和传感器捕捉下来,再做成绚丽的动画。
“亡灵赌场”副本里,每个人都有天赋技能,对应着独特的故事背景。柯仰的身份是地球人,秋溢的身份是某颗魔幻星球的法师。那颗星球上有种姓制度,高种姓理所应当压迫穷人——反正星舰就爱写这种故事。
秋溢是最高种姓阶层里的皇族,天赋异禀,天生人赢那种的,因为招致嫉妒而被陷害,发配外星,再毁灭了世界来复仇。
坦白说,这故事的立足点有些浅薄了。秋溢看完了,只私下评论了一句:“我不大喜欢。”
那小策划以为他不满意,加之听了些谣言,立马去找导演改脚本,结果导演只以为他要造反:“——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这导演是个惊天暴脾气,偏执狂,完美主义者。
任一个标签都够让人受不了的。
他硬是把中午才来的秋柯二人压到了晚上,这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俩的故事设定比较复杂,是重要人物,小策划觉得留他俩到最后,细细推敲也是好的……吧?
秋溢没多说什么,柯仰倒是皱了眉毛。
星舰有病,硬压时间,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整个团队高效工作了十四个小时,人人疲惫。秋溢走进场地后,导演正咕咚咚狂灌红牛,抹抹嘴,对他说:“把衣服脱了。”
秋溢一愣,导演发号施令:“把衣服脱了啊!”
秋溢下意识环顾了一圈周围,众人都在忙碌,没有对这一幕产生任何关心。
直到动作指导对他耐心解释:“不够精细的动作都是用的传感器,但是你,还有嘉伯莉娅,威廉·罗兹……你们几个需要全方位的场景设备。所以需要脱光衣服,留个底裤就行。”
导演更不耐烦了,“我还想性骚/扰你吗?那玩意按秒算电费!快点,都等着你下工?”
年轻人单薄地站在场中,停了两秒,脱了上衣。
他的睫毛打下极长的阴影,面无表情,是冰封一样的神情,像是要在他最厌恶的目光中剥出自己的内在。
展露出来的肩颈,胸膛,腰腹,错落的灯光和阴影抹出线条,带着天生的诱惑力。他肤色苍白,白得没有比喻能够玷污,在轻轻的呼吸里起伏,是性/感和禁欲的结合体。
“等会,”柯仰忽然在后面道,声音贯穿了空荡的大厅,“我跟他一块儿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