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亡灵赌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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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有一点极微弱的光，从他怀里发出来，是移动硬盘的小绿灯。
柯仰转头看了他一眼，居然犹豫了。
足足犹豫了三分钟，他才轻声说：“打个光——看一眼旁边有没有人。”
秋溢打了，感觉自己像个矿灯。他被柯仰弄得疑神疑鬼，做贼心虚一般四下扫视，见没有人，方才收回手。
柯仰盯着前面，眼神几乎融入黑夜。他在思考，虽然看不见那过程，但感觉得到种种权衡和较量，“现在没办法说太多……而且我的想法缺少根据，靠的……直觉。”
在他的字典里，直觉不是个好词。通常只让你疑神疑鬼，不教你解决面前问题，还可能绕弯路。
秋溢问道：“什么？”
他们还在跑动，这一路太过顺利。行刑人死了几个，但不知道黑暗中还有多少。秋溢条件反射想去摸从行刑人那里抢来的镰刀，发现它丢了。
大概就是一种直觉。
当柯仰站在悬崖峭壁上时，那在游戏里死过千八百回的直觉告诉他，跳下去就是“死”。
那一望无际的恶云凶雷，极具死亡气息的色调，都是为了唤醒人的恐惧。
那种直觉微弱却尖锐地从头脑里一掠而过，柯仰没有告诉威廉，但一瞬间已经对他产生了怀疑。
但这怀疑是毫无根据的。
柯仰如果要怀疑，就要推翻所有合理的解释。他没有任何证据，否定那带着技能卡的行刑人、拿石块砸人掉血的bug、【窥测】眼里的必死结局……
除非他能认定威廉·罗兹和嘉伯莉娅·曼图斯，在利用信息不透明和上一局遗留下来的思维定势编造骗局。
他唯一能站得住脚的怀疑，只有【窥测】。因为它展现的选择之树在旁人眼里是一片乱码，只有威廉本人能看懂，除了他没人知道从“规则的边缘”跳下去能不能存活——柯仰怀疑的就是这点。
周围太黑，他们不敢再深入地聊，只是点到即止，剩下全靠默契。
他们大概跑过了月食夜一半时间，才抵达悬崖边上。
当柯仰再次看到它时，不祥的预感像鸟的羽翼盖住了他，翅膀扇动着在他后脖子刮过阴风。
他忽然低头，在掌心里写了几个字，它会产生发光的字迹，只有情侣彼此能看见。
“博弈均衡。”
秋溢抬起头跟队友对视了一眼，接着动作隐蔽地点头，意思是get了。
柯仰想说的应该是纳什均衡。可能是怕他不知道，也可能是他自己文化水平不太行。
纳什均衡是在非合作类博弈中一个假想的均衡点，如果所有参与者的选择达到了均衡，那么任何一人单独改变自己的策略，都不会得到好处。
关键条件在于“非合作”和“单独”。前者是博弈中大的情景，后者是博弈中的参与者。
纳什均衡不是所谓博弈中的最佳状态，而是在对手不可控的时候，每个人保证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的策略组合。它可能是动的，可能是矛盾的，甚至经常是对弱优势者有利的。
亡灵赌局是不公平的游戏，假设了互相杀戮的大情景，又以种族对立硬是拆散了搭档的可能——除了“情侣”这个诡异的设定。
它正是个非合作类博弈，每个人都在追求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任何一人在杀戮规则下想单独寻求合作都会吃亏，除非有某个形势迫使所有人一起追求合作。
谁是弱者却最后得利，待会就见分晓。
这时有条黑影四处环顾，说道：“秋溢在哪？麻烦你用【净化】把大家的伪装剥掉。”
他又特地补充一句，“我们不需要杀戮规则了。”
这样更好办事。
秋溢依言催动技能，光从下至上将每个人剥离出来，全都站在灰暗的背景和浩浩的风中。
柯仰，钱宁，凌归静，太宰治，嘉伯莉娅·曼图斯，威廉·罗兹。
众人环顾四周，被这肃杀得犹如行刑场的场景给压得安静无比。
威廉的浅色格子毛衫、细条纹羊毛长裤烈烈鼓舞，金棕发略微凌乱，碧绿色眼眸十分温柔又无害，“各位，我建议你们不要直接跳下去。我们——”他转头看一眼柯仰，“有一个计划。”
柯仰很是信任地看着他，眼神比赛似的温柔无害。只有他俩的扮相是西装暴徒，这一眼对视真是意味深长，虎豹豺狼。
威廉道：“我们都能看出来规则对神民不公，如果我能制定规则，一定会想方设法淘汰对我不利的技能。对我有利或者无害的技能，反而给予他们特权，让他们存活下来。”
太宰治点点头，接着猛想起来自己是狼人。他不安地余光扫视。
威廉道：“但神民已经全军覆没了。所以我有一个计划。”
凌归静这时微微一翘嘴角，“首先淘汰掉我，是吗？”
威廉笑道：“我们打算利用测评师先生的【回档】回到刚开局，想办法把神民的技能都留下来，把它们集中到一个人身上。这个人留在这里，拿到我们努力的成果之后，去跟对家决战。”
他详细解释了一下方法——用【吞噬】，或者用【回档】不断修正。这时秋溢心中失衡的猜疑越来越重。
柯仰插着裤兜，皮鞋底碾了碾细碎的石与土，带着脸无所谓的表情说：“反正我从一抽到卡就开始存档了。”
凌归静道：“哦，这么高尚。那你打算留谁呢？”
威廉道：“【净化】。”
威廉道：“【吞噬】是一个过分强大的技能，我不觉得对手会让这么强的技能留下来反攻自己。【净化】不限元素，实质上是摧毁规则，只是在黑暗森林里表现为光。”
秋溢看着威廉的绿眼睛，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也许是他太信任柯仰了，被柯仰自己都强调是直觉的话先入为主，威廉的逻辑，威廉的方法，总有种微妙的危险感。
“那我呢？”太宰治紧张道。
此时大家的惯性已显出来了，都向着威廉而去，好像他是个中心。他说服了人，改变了人们的心理，就有了话语权。
威廉也慈祥道：“你跟我们一起回档，去收集技能。”
最后凌归静被安排的结局是被【净化】杀掉。她没得反抗，故事已经被扭转，向着杀戮游戏的反面奔去，她作为一个强到能令形势失衡的玩家，就像被暴露在明处的网络工程师一样，只能是被剩下的人围攻至死。
秋溢心想问题就在这，【吞噬】明明能直接获得技能。威廉还要多此一举，让【回档】不断返回到随机抽卡的前一刻，柯仰的技能是不是无限的都不知道。
威廉太过防备她了。从一开始。
凌归静站在他面前。
她大剌剌穿着印有恶魔头的黑T恤，长裤短靴，瘦得凌厉惊人。怎么看都像街头上的混混。
但那面颊细琢，浓睫碎乱，眼底一片粼粼清黑，让人不知该畏怯还是喜欢。
钱宁像个无情无欲的影子依傍在她身后。
“你队友会救你的。”凌归静笑起来，五官幼嫩而又浓墨重彩，是漫画里走出来的女孩子，“……可惜我就是不会合作。”
秋溢的眼部肌肉轻微一动。她最后的这句话语气十分平静，好像冷静地参透了什么内核——是在她被秋溢的【净化】和嘉伯莉娅的【幻象】围攻的时候吗？
【净化】将她消融为一片光点，比【吞噬】还像吞噬。凌归静没有什么反抗，只是面孔熔金，瞳孔星点一般锻亮时，扭头看了一眼钱宁。
钱宁也在融化，慢慢透出了神圣的色彩。但她在被吞没时忽然一伸手，好像要碰触秋溢，掌心飞出了一张【随身空间】的技能卡，朝他而来。
秋溢还是没能吸收掉它。【净化】只是摧毁，钱宁凝固的指尖和散碎的纸牌同时湮灭，像是放飞了一只金蝴蝶。
他看着钱宁与凌归静消失的位置，那两张有九成相似的面孔还印在他的视网膜上。他想起自己情绪失控时说的话，凌归静在慌忙中护住这个人物的动作。
是虚构的伙伴吗？是……亲人吗？
“我以前……”秋溢想着，“我也有个……妹妹。”
头疼忽然卷土重来，把他脑中的影像打成了碎片。
他回过身去，可能看起来不大对劲，嘉伯莉娅看了威廉一眼，那里面绝对传递了什么需要默契才能解码的信息。据说他们在上一局就是队友。
太宰治则表情纠结又抑郁，似乎想要穿梭回十分钟前，为凌归静跟他们打个天翻地覆。他现在彻底落单了。
威廉：“现在时间已经过半了，我们……”
秋溢忽然开口问道：“你是怎么计时的？”
威廉冷静道：“脉搏计数，我正常情况下每分钟脉搏数83下，如果我们不计时就有可能中途被传送回书塔。”
他从开局到现在，差不多都是这副脸，只有在得知凌归静掌握的技能数时有一刹的失态。
“哦。”秋溢轻轻点了点头，“那留我在这里，需要我做什么？”
“不需要你做什么。”威廉耸耸肩。
“你就老实呆着。”柯仰也笑道，抛了抛手里的硬盘，目光和暖地看着秋溢。
凌归静淘汰了，他神色也轻松了不少，那底下的狡黠渐渐浮了上来，“我的回档允许改变未来，所以我们三个如果操作不对，你可能什么也没干却突然暴毙了……外祖母悖论。不过我会尽量保证你的生命安全，也就是我的生命安全。争取让你突然多出几个技能。”
“We are A team.”威廉跟他和嘉伯莉娅击了掌，又把不安的太宰治招呼过来，貌似随意地一手搭在他肩上。
在硬盘绿灯亮起之前，柯仰突然喊道：“秋溢，看一眼面板！”
啪嗒一声，硬盘垂直落地。
一阵风掀过去，秋溢身后的黑暗森林如潮起云涌，面前已经没有人影了。
秋溢打开状态面板，盯了一会，没看到什么异象。
他干脆坐下来，但这一坐，怀里就滚出个东西，顺着他卫衣下摆溜到裆/部。秋溢把它拿起来，见是柯仰塞给他的硬盘。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潜意识告诉他，如果猜不到柯仰的思索，他就不可能知道这东西怎么用。
这要是走在街上，他还能理解为对方是卖/片的。
秋溢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再睁开眼，黑色硬盘仍是一个莫大的“未知”，就像柯仰想东西永远比他先一步。
他脑袋里乱七八糟，一会是被【净化】摧毁的那些人，一会是柯仰环抱胳膊站在一旁，事不关己的景象。
柯仰也希望她被淘汰，为什么？
柯仰一定给他留了个能保命的，或者能扭转定局的东西。它肯定是一段回档，可是是什么？怎么用？
直到他的玩家面板骤亮，亮出一个角落，映在秋溢的瞳仁里。
【特殊关系解绑，您与玩家杨痒已不再是“情侣”。】
【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
【合格前任应如死，死完前任来现任。……】
秋溢睁大眼睛看了一会，火光电石般的念头掠过脑海。他站起了身，仰头回望书塔的方向，过了很久很久书塔也没有亮起，像一座被抛弃的监狱。
月食夜的计时凝固了。
黑暗森林仿若死去，只有悬崖下的云海翻卷不息。
秋溢走到崖边，又盯着下面看了半晌，突然跳了下去！
狂风立即像无数推拒着的手一样包裹上来，将他的四肢拼命向后撕扯，云层骤然掠过身边。
他看到了至为奇伟的景观，和最为恐怖的噩梦。
雷电如白蛇穿梭在混沌的云里，它们化作巨大的电网，延伸出无穷无尽的格子网。
只有秋溢飞速冲去的地方是一个圆形电弧，飞快收缩着吞没了他。
秋溢掠过一个悬崖边，又掠过一个，他好像在重复地往下掉，但那些相似的悬崖边越来越接近。等他猛然反应过来他可能是在一个环里时，他已经直直撞向了崖下弯曲的石壁。
那是个雕刻在峭壁上的无边人头，以一颗头顶开了上下悬崖，像漆黑的佛像。此时它的嘴隆隆张开，石破天惊，如同黑夜蔓延。
“完了！”秋溢刚惊悚地想，就被吞进彻底的黑暗里。
片刻后，他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天空上有一枚巨大的环，打磨得极为光滑，形状完美。如果它不是恒星一般大小的话，那种几何上的完美应该能胜过恐怖。
它的内侧环壁，也像人类的婚戒会镌刻字迹一样，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山峰。山峰米粒般大小，上面的悬崖和书塔，小如蜗牛的触角。
云雾遍布环壁内侧，盖住了悬崖外的一切景象。里面的人不知道他们在宇宙的中心。
而秋溢终于看到了。
他被抛出圆环，在失重的后退里，看到了那枚锁住了星系的指环。
中间一粒璀璨的顶钻，形状如超新星爆发后的脉冲，深深纵贯了圆环中心——
那是神一般的文明。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亡灵赌局（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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