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神偷》梨音木其

4、伊始

　　赵瑜来到赵家的时候还是早春。她要等到九月份才能去读书，这空隙的几个月，赵家夫妇就放任她在大院里肆意玩耍。赵家夫妇是真正懂得尊重孩子教育孩子的人，赵瑜来到赵家几个月，他们都没有逼着赵瑜做任何一件她不愿意的事，一切随她开心。赵瑜也从起先的拘束和沉默，一点一点放开心扉，变得越来越活泼，藏在心里的那只大怪兽，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
　　一天，赵瑜闷闷不乐，不愿意再出去玩。王敏慈发现她情绪的低落，问她怎么了，“我总是一个人在院子里瞎跑，没意思，没有人陪我玩。”王敏慈笑笑，大多数适龄小孩都去读书了，她一个人是有点寂寞。
　　“那就先吃饭吧，吃完饭我带你去见一个人。”王敏慈神神秘秘的说。吃完饭，王敏慈带着赵瑜去找隔壁楼的江明夫妇一家，他家的小儿子，王敏慈喜欢得紧。
　　那是赵瑜第一次见到江云起，他一本正经的坐在书桌前，午后的阳光有一半没有被云彩端好，慌忙的洒落下来，照的小小少年的脸庞一半阴影一半明媚。
　　“珊姐，我带我家小丫头来找你们家小帅哥玩。我听说今天他没去学校。”
　　那个叫珊姐的女人从头到脚仔细打量赵瑜一圈，然后说“去吧，去找小江哥哥玩。”两个女人去了另一个房间开始了自己的私房话题。
　　赵瑜轻手轻脚进了房间，像被某种磁场吸引着，一点一点像江云起靠近。江云起正在看书，很入迷，没有发现她进来。她伸出手指，轻轻地戳戳男孩肉嘟嘟的脸颊。
　　“你干嘛？！”江云起被吓一跳。
　　“原来是会动的哦。”赵瑜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一句。
　　“废话，只有死人才不会动。”等等，死人不会动？“那我的爸爸妈妈也不会动了吗？”
　　“什么意思？”“你管不着。”赵瑜慌忙避开这个话题，“你在看什么？”
　　“古诗啊。你懂不懂？”赵瑜摇摇头。
　　“我告诉你，古诗可是很难的哦，我今天一定要把这首诗背下来，明天老师要抽查的。所以你让开，不要打扰我。”
　　赵瑜只好到一旁的小椅子上坐下，就撑着下巴看了江云起一下午。“阿姨，小江哥哥真好看。”这就是她观察了一下午的结果。
　　“哈哈哈，想不到我们家小丫头还是个小花痴呢。我悄悄告诉你哦，每天你的小江哥哥都会在八点的时候出去上学，下午四点的时候放学回来。这个时候只要你打开窗户，都可以见到他哦。”只是王敏慈的一句玩笑话，赵瑜却紧紧记在了心里。从今以后，她每天都会卡住时间打开窗户，看着那个小小少年穿着不太合身的校服进进出出，一看就是七年。
　　而江云起去上学的时间里，赵瑜又重新归于无聊，后来她就发掘了看电视这个兴趣爱好。西游记，新白娘子，还珠格格，如果你问六岁的赵瑜她最喜欢什么，她一定会好不犹豫的回答你，电视机。那个黑漆漆的盒子了，怎么能装得下那么多好看的东西呢？赵瑜看电视看得入迷，每天能够让她放下手中遥控器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去窗台旁边悄悄地看一会儿江云起。王敏慈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好几次都和赵钊提，“哎，你说我家小丫头对江家那小子那么痴迷，该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她才多大啊，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现在的赵瑜的确是不懂什么是喜欢，现在的她只是喜欢把一件事情坚持做下去，坚持只是她的一种惯性。
　　后来，赵瑜同江云起越混越熟，已经是可以留在彼此家里蹭饭的关系了。一天江云起在赵瑜家里吃饭，听到赵瑜还是喊王敏慈阿姨，就问，“赵瑜，你怎么喊阿姨阿姨呀？你应该喊妈妈，阿姨是外人叫的。”童言无忌，却让一桌的人都很尴尬。赵钊半天没能说出来话，王敏慈的表情也不是很好，赵瑜低下头，很久很久都没有再抬起来。
　　“云起啊，先吃饭吧。这些事情有些复杂，阿姨现在解释给你听你还不能懂，以后不要再问这样的问题了，好吗？”
　　那天云起走后，赵瑜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开始思考这些问题。她这段时间看了很多电视，好像懂了很多道理。她明白了什么是死亡，她也接受了自己父母死亡的事实，接受了自己已经失去自己家的事实。但是为什么呢？叔叔阿姨同自己非亲非故，把家里的房间给自己，好吃好喝养着自己，是为了什么呢？他们为什么愿意养着自己？他们为什么没有自己的孩子？
　　这些问题赵瑜暂时想不通，也不敢问出口。还有一个问题久久盘旋在自己脑子里，赵瑜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起床去找他们。
　　叔叔阿姨房间的门虚掩着，有谈话声顺着门缝漏出来，“你说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这孩子到底有没有理解我们养她的意思？我什么时候，才能从她嘴里听到一声妈妈？”
　　“我说了，她还小。又刚刚经历了那么多痛苦，别逼得太紧了。。。”
　　赵瑜轻轻推开门，“瑜瑜！你怎么在这！”
　　“睡不着，想问你们个问题。”
　　“你说。”
　　“你们希望我叫你们爸爸妈妈吗？”
　　“啊？啊！那你愿意吗？”夫妇俩一下子变得很紧张。电视上说爸爸妈妈是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赵瑜仔细想想他们的确是这个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人。赵瑜就说，“如果你们希望，那么我愿意。”
　　当天晚上，赵瑜试着小小的喊了一声爸爸妈妈，声音糯糯的，带着微不可寻的颤抖，王敏慈紧紧抱着她睡了一晚。赵瑜一夜好梦。
　　很快到了九月，赵瑜如愿进入了小区旁边的区重点小学，成为了江云起的小学妹。无所事事的这几个月里，赵瑜听了江云起对学校的无数描述，学校里的老师很温柔，学校里的朋友很多，学校里的小女生很烦，江云起就凭着自己一张小嘴添油加醋的把学校描述成了世界上最美妙的地方，以至于让赵瑜失去了最基本的期望值判断，赵瑜进学校的第一天，就把学校当成了世外桃源的忘忧谷。
　　然后第一天她就遭遇了迎头泼来的一盆冷水。开学第一课，班里的小朋友轮流自我介绍，赵瑜不明白，怎么他们全部都可以说出电视里那样流畅的普通话？明明没有人教过的啊，至少没有人教过赵瑜。轮到赵瑜站起来的时候，她憋了很久，只能用他们她们村子里的方言很小声的说，“我叫赵瑜。”满堂哄笑，站在台上的班主任也是一脸嘲讽，不加干涉。
　　赵瑜人生中的第一个同桌，是一个胖到能够侵占一张课桌三分之二的大胖子，他嘲笑赵瑜的时候声音最大，把桌子摇晃的咯吱响，赵瑜被他挤到角落。
　　赵瑜把头埋进胳膊，她讨厌学校，非常。
　　赵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开学的第一天的，妈妈来接自己的时候，她垂头丧气，头快要耷拉到地上。
　　“瑜瑜，怎么了？上学不开心吗？”
　　“没有，只是累了。”就算现在她已经学会信任别人，她还是会习惯性的把自己收到的苦难全部藏起来，伤疤只能留给自己独自舔舐。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王敏慈神经一紧。
　　“没有，大家都挺好的。”顿了顿，赵瑜还是忍不住问，“妈妈，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大家都会说电视上那种普通话呢？”就我不会，像个白痴。
　　“因为这个原因不开心吗？”王敏慈这个时候才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以前她养在农村里，奶奶又是那副德行，肯定教不了她什么好东西，她来到自己家里后，他们夫妇俩也只暂时关注到孩子的身体和心理健康，的确忽略了她的教育问题。“没关系的，普通话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东西，很好学的。以后我和爸爸，在家里都和你讲普通话，你跟着学就可以了。还有云起哥哥，他也会教你的哦。”
　　哦，对了，还有云起。当天晚上，云起小心翼翼的抬着一盆刨冰敲响了赵瑜家的门。 “ 这个刨冰是我妈让我抬来的，说是庆祝你成为小学生。”事实上，这碗刨冰是云起姥姥买给他的，云起想吃的直咽口水，还是决定要省下来留给赵瑜一起吃。七岁的小少年，还没有学会如何直白的表达自己的心意，他讨厌那种黏黏糊糊的肉麻。
　　“我们一起吃吧。”赵瑜取来自己的小勺，你一勺我一勺，谁也不避讳对方的口水。相濡以沫，如果真要追究，他们六七岁的时候就做了。而关于口水的忠贞这个问题，他们却在往后的十多年里都耿耿于怀。
　　“好吃吗？”江云起眼睛亮亮的问他，他现在极其需要赵瑜的一个鼓励。
　　“好吃。”
　　“我们以后，都一起吃冰吧。”我发现分着吃，比一个人吃好吃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