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金锁换珠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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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向沉静内秀的林默娘来说，这一句话不可谓不大胆而炽烈。杨戬乍闻此言，吃了一惊，低头望着林默娘的双眸，只见她眼中水色空濛，铺着一层旖旎的底色，杨戬不觉心中一荡——多么好的姑娘！只是，这么好的姑娘，我……真的能给她幸福吗？
“你……病糊涂了。”杨戬踌躇着，“我送你回去吧。”
林默娘没说什么，只是扶着桌案站起来，慢慢走到门边，杨戬就在她身后两步，不远不近地跟着。拉闩开门，冷风毫不留情地灌入，林默娘脸色一白，身形一晃，一个趔趄，几乎绊倒在门槛上，杨戬急忙上前，伸手扶住她。
林默娘倚靠着杨戬的胳膊，微微喘息着，按了按太阳穴，闭上眼睛，显出几分撒娇的意味来：“外面冷……我不出门。”
“……也罢。你且稍待，我给你收拾床铺。”
拉起矶松帐，牵平龙牙褥，放下豆蔻枕，铺好木樨被。林默娘低头脱|下了凤头靴，杨戬倾过身去，将被子掀起一角，正在这时，一双温暖而柔|软的胳膊忽然攀住了他的脖颈。
杨戬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脸一直烧到了耳根。而林默娘也是面色潮|红，不言不语，甚至不敢看一眼对方的眼睛。
一阵沉默之后，到底是杨戬先开了口：“你还病着……保重身|体要紧。”
“我的身|体布满了战创，还有经年未愈的内伤，连元神也称不上完满。”温暖的气息出入于林默娘的口鼻，轻轻撒在杨戬的领口，“这样不完美的自己，本来不堪侍奉英雄……可是，你我不久之后都注定一死，浪掷了现在，哪里还有将来？”
“我骗了你这么久，难道……不值得的，你这样一片真情，值得更好的——最好的……”
“正相当啊——我也是个骗子。”林默娘晃了晃脑袋，咬了咬唇，轻轻地笑了，“我谋篡天命，伪|造神谕，放在哪里都是罪不容诛。”
林默娘的指腹，一寸一寸地抚过他英挺的眉，高而直的鼻，还有线条利落的颧骨和腮骨。她的心也在随着手描摹，多想把这俊美的容颜雕刻入骨，纵然死了也要一起化为灰烟。她用手覆盖着他的双眼，手心暖暖的，能摸出眼眶和眼珠，这样的一双眼——那么温柔，却那么孤独。
那一刻，她恨不能化身丝萝，永远地缠绕着这株乔木……不，不要丝萝，丝萝只会攀附，只会依赖，只会巧取豪夺乔木的血汗，而她分明也是一株乔木——对，两株比肩的乔木，在地愿为连理枝——东园桃，西园李，今宵移将一处栽，世上还有比这更令人快慰的事吗？
“相公。”
“小|姐。”
“官人。”
“娘子。”
“……二郎。”
“……默娘。”
摸|到他的唇时，她再也忍不住了，胳膊从他颈下穿过，抱着他的头吻了上去。他的唇柔|软而丰润，而她的——因在病中，显得干裂而枯涩。她自己也说，这样不完美的身|体，不堪侍奉英雄，可是又怎样呢？此时此刻就让她放纵自己吧，造化留给她的时间，毕竟不多了。
正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一股清气自口而入，吹送入体|内，游走过奇经八脉，不单抚|慰了体|内的沉疴，甚至连元神都清明畅快了许多。
等到一个周天结束，他们的唇|瓣才彼此分开。而她弓起身来，一头黑发铺散在龙牙褥上，脑袋埋在他胸前，轻轻地舔shì着那道贯穿了他胸膛的伤疤——仅仅是黑|暗里摸一摸，她就能想象到当初这伤口是多么狰狞。
口|中的津|液还留在伤疤上，温热的液|体洒在胸前，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了她拼命压抑的颤|抖——她在哭泣。
“我好悔！我好悔！为什么我早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如果早些知道，我一定不会让你、让你……”
“不要再想了。”他低低说，“我已经不是他了。”
“对，你已经不是他了。”他感觉得到她脸上肌肉的牵动，那是她破涕为笑了，“你是李任重，从今以后，林默娘这里只有李任重，只有李二郎。”
“我死之后，能与你合葬吗？”
“我若死了，是留不下尸身的。”
“那我求你贴身一物，与我同埋——也算得百岁之后，归于其穴了。”
一片带着他体温|的东西塞|入了手中，林默娘摸索了一下，那是一块金锁。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跟了我三千年……聊表寸心罢了。”
“二郎为我戴上。”
金锁挂在了颈间，她的心将在这锁片下面跳动，直到——再也跳不动为止。她从枕边取了一件物事，只听到哗啦啦一阵轻响。
“这珍珠衫是我亲手织的，至今也跟了我三百年了……二郎，你穿上我的珍珠衫，无论如何也不要脱|下来啊。”
“我明白。”
“一直到死？”
“一直到死。”
众萨满投奔明教之后，北方很快安定下来。林默娘南下助战，九天玄女领军而出，天庭与明教共同对敌，陆续收复失地。最夺目的是羽翼仙那一路，一路向西，在破城子取得大捷，收复天山。羽翼仙豪情万丈：“饮马伊丽水，直|捣昆仑，让这伙贼寇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破城子大捷的消息传到茅山，却在天庭引发了一场议论。
“此次破城子大捷，全赖佛宗故地支援，一路上都有箪食壶浆的教众。可是破城子以西就不一样了，那都是清|真教经营多年的地方，人心不附。离开了佛宗故人的支持，我们进兵也是必败无疑。”
“万里戈壁，广袤却灵气稀薄，只有昆仑山、天山、金山算得上宝地。就算拿下来了，也要竭尽物力才能勉强守住，还要时刻面|临清|真教的骚扰，实在是得不偿失。不如撤兵到乌鞘岭，再做道理。”
“就这么一撤，天山再被敌人占了可不好。依我看，不如斩断灵根，散去灵气，让敌人占了天山也不能得到给养，就不会再有图谋。这样，双方之间有了个隔断，互不接壤，便可保万|世无虞。”
“陛下，臣以为此计甚妙……”
众文武议论纷纷，唯有九天玄女低头不语，面有愠色。玉帝见状，特意问起：“司法天神，此战中你也是战功赫赫，不知你对此有何看法？”
九天玄女稍稍抬起头来，立刻被碧霞元君的目光刺了一下。她想了想，把心一横，捧笏上奏：“陛下，此乃大谬之道，万万使不得！”
“哦？何以见得？”
九天玄女简直想笑——今天她可真是开了眼界了，要不是这场朝议，让她拿出个理由支持这样的决策她都拿不出来。明摆着有百害而无一利，还在朝堂上当回真事儿一样议论上了，这不是太滑稽了吗？
“院比门宽，门比街宽，不把敌人堵在街上打，反而把敌人拉到院里来打，这不是授人以柄、自寻死路吗？”九天玄女没心思掉书袋，索性打了个最通俗的比方。
“司法天神此言差矣。”出班启奏的是三界都御史孔升真人，“兵连祸结，地力疲敝，当休养生息为上，不可意气用事。更何况，谁说要把敌人拉到院里来打的？天山毁去灵根之后，仍保留驻军，守卫边关，有何不可？”
九天玄女都气乐了，说话也十分不客气起来：“灵根已毁，灵气已散，驻军的给养从哪里来？还是要靠东方支援！如此年年损耗，地力必尽，还说什么休养生息？哼，从古至今，哪有损伤自己以克敌制胜的道理？”
“这才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孔升真人明知理在九天玄女，却反而摆出一副不容置疑的嘴脸，“司法天神在此夸夸其谈，殊不知兵者死生存亡之道，妄动干戈必将陷天庭于水火之中！”
孔升真人说别的也就罢了，他竟然说九天玄女不知兵，一下子把她惹急了。这一急，言辞越发激烈：“毁社|稷，抛众生，说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从不咸山到天山，我与羽翼仙互为策应，战场上形势如何，再打下去能不能胜，我难道不知？陛下，臣身为正神，愿尽忠报效，殒身不恤。请赐圣旨一道，假臣一支劲旅，容臣奋战杀敌，收复失地。如不能胜，甘当天条！”
“司法天神，你此去若不败于敌军，下官情愿交出这颗金印，从今以后永世再不入朝为官！”
“够了！荒唐！”碧霞元君斥责一声，狠狠地瞪了九天玄女一眼，“此事事关重大，容后再议！”
散朝之后，便有仙娥来唤九天玄女，命她前往天仙圣母宫觐见碧霞元君。行礼之后，碧霞元君摒退了左右。
“糊涂！”看着站在下首的九天玄女，碧霞元君恨铁不成钢，“你以为只有你聪明？你以为他们都不知道战场上是个什么形势？破城子打下来了，多威风啊，还要直|捣七河、收复昆仑、最好把河中也拿下？你也不想想，这样拿下的地方，还是天庭的吗？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现在这个时候了还不收敛着点儿，岂不是自寻死路？”
碧霞元君也曾经一心顺天护民、不思勾|心|斗|角，可是上一次政|治斗|争中的失败令她明白了，单纯的人在官|场上是走不远的。她不想|做岳飞，不想|做黄飞虎，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失败。
“元君，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可是，有很多事情，你没有上过战场，不会知道的。”战场上的一幕幕宛在眼前，九天玄女悲愤难以自抑。
“为了克定河西，我们奔袭千里，七战七捷，两天三夜不曾卸甲。”
“为了在天山设伏，我们爬冰卧雪，半数将士还没有上阵杀敌，就已经冻死在极寒中。”
“敌人像潮水一样往上涌，整座野狐岭都被削平了，我们阵亡过七成，活着的人人带伤，可是阵地却像钉子一样，一步也没有后退！”
“这些只是我眼前的，我没看到的更不知凡几！从白山黑水到大漠黄沙，遍地鲜血，遍地英雄！”说到这里，九天玄女已是泣不成声，“将士们浴血奋战为了什么？不正是为了千家万户的和平安乐吗？这洒满了热血的大好河山，竟要毁去灵根、散去灵气、拱手让与他人——你让我怎么跟将士们交代？活着的，死了的，一个也对不起啊！”
九天玄女泪如泉|涌，只哭得气噎喉干，撕心裂肺。
“将士们？不过是颟顸糊涂、不辨是非、听风就是雨的庸众而已！当初岳飞在风|波亭遇|害，众人都欢呼圣上英明，为大宋铲除了奸佞。杨戬在昆仑山下重伤、三年后惨死，又有几个人意识到三界失却了栋梁？庸碌众生，如此轻易就会被|操纵，今天你风光他认识你，明天你被罗|织几个罪名、泼一身污水，他认得你是谁！九天玄女，你我是好朋友，所以我才对你说这些话。你好好想一想，为国尽忠，就等同于对一块看起来好像大了一点的土地尽忠吗？我们这些人要是倒了，天庭里只剩下太上老君那老贼，众生又将遭受多少灾|难！”
九天玄女越听越不像话，听到最后竟听懵了。她抹了抹泪水，取出金印，放在桌案上，又摘下朝冠，除下玉带，三件东西在面前一字儿排开，背转身去，又要解领扣、脱朝服。
“你这是什么意思？”碧霞元君站了起来。
九天玄女苦笑了一声。
“我们这些人？我们这些什么人？如果我们这些人也只会毁社|稷、抛众生，跟那老贼又有什么区别？”
碧霞元君下位来，转到九天玄女面前去，拨|开她的手，强把领扣系上，不许她脱朝服。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也学会以辞官要挟人了？我告诉你，谁都可以辞官，你却不可以——萨满十巫的死，你逃不了干系！萨满教本来就松散，众萨满中有很多投了明教，也有一部分投了祆教，可还有些人至今仍散落在三界各地。你一旦离开天庭，就会被他们复仇的烈焰吞没！”
碧霞元君按着九天玄女的肩，将她的身|子转过去，从桌案上拾起玉带，替她围在腰间，又将她的头发重新束好，替她戴上朝冠。
“我知道你是个有主张的人——留在这里多少能做点事，离开这里就是死路一条，什么也做不了了，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TBC
作者有话说第50章 金锁换珠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