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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渡己先渡人 ...

  •   昆仑山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后了,林默娘这才被放下来,黄河就在她面前奔流东去。
      “你是谁?”林默娘转过身来,却没看见救她的人,“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那一边现了身形,是两个人,一个穿白,一个穿黑,都是陌生的面孔,那穿白的腰间悬着一柄宝剑,那穿黑的手上并无兵器。
      “李任重。”
      “十一。”
      变化样貌,改姓更名,甚至连三尖两刃枪都变成了宝剑,实属无奈。他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因为这样一来,死物会以为是他与清|真教勾结以致三界失衡,就一定会先把自己置于死地。死并不可怕,但是此时此刻,留下有用之躯比死了更有|意义。
      林默娘心中也在暗自揣摩。能从祆教教|主马兹达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必然不是凡俗之辈。林默娘自认也算见多识广了,却从未听过这样的两个人。有这么大的本事,怎么会籍籍无名呢?难道是哪位厉害角色授予了他们法宝、派他们来的?
      “承蒙救命之恩,请上受我一礼。”
      “还礼。”
      各自施礼已毕,林默娘又问道:“但不知二位英雄何故救我?”
      哮天犬急忙说:“没有没有,这里只有一位英雄——我主人。”
      “十一。”杨戬轻轻喝止了他,转而对林默娘说,“灵惠英烈妃休要挂怀,这只是恰好同路而已。”
      恰好同路,这是个颇为含糊的说法。
      “既说恰好同路,但不知接下来又将去往何方?倘若依然同路,不妨同行。”
      杨戬回避了这个问题,只说:“河伯他们很快就要到了,你就在这里等着,与他们会合吧。”
      等着?等他们,还是等你?
      “好,我便在这里,等二位回来。”
      “不必等。”
      “反正我也不知道要去往何方,为什么不等?”
      “你方才还说‘倘若依然同路,不妨同行’,看来你是有路的,怎么现在又成了‘不知道要去往何方’?”
      “我固然是有路的。”林默娘寥落地笑了一下,“但这条路的尽头,也依然是昆仑山上的圣火坛而已。而我想要的目的地,是永远走不到的。”
      杨戬看着她的神情,心底被触动了一下。
      他从前就知道林默娘,却从未认认真真地看过她。今日见到她寂寥却坚定的神情,忽然觉得好像第一次认识她,又像是遇到了一位远别的故交。
      “明知是一条死路,还要走下去,这也并非无理,‘功成不必在我’,本是前贤之志。可是,你既然知道这条路根本不能把人们引向你想要的目的地,还要走下去吗?”
      “走下去。”林默娘的嗓音不大,却很坚定,“这是唯一一件该做的事。”
      “何苦来哉呢?”
      “我爱她。”
      “明知走不到目的地,何妨换一条路?”
      “还有什么别的路可走吗?”
      “你已经在走了,只是你自己没有|意识到。”
      林默娘大惑不解:“已经在走了?”
      “还有一群人,很快就会过来,那时你就会看到的。”杨戬说着,又要辞去。
      林默娘忽然灵光一闪,有如醍醐灌顶,面色霎时泛起了潮|红,心开始狂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且慢!”林默娘急忙追了上去,“我明白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杨戬闻言讶然,不意林默娘一点就透,转过身来,不由得又多看了她几眼。
      “有一件东西,我留着也没用,也许能帮你。”
      林默娘伸开手掌,手心里赫然是一只犹在挣扎的小虫。
      杨戬清浅一笑,没有接。
      “用不着了。到了现在这个境地,这件事已经不需要任何人插手,注定会发生。至于这傀儡虫——你要做该做的事,所以收好它吧,会有用得上的时候。”
      林默娘听他话里话外,并没有此事与他无关的意思。
      “既然如此,”林默娘的眼睛里重新闪烁起光彩,“你我依然同路吧?”
      “自然是同路。”
      云气在脚下聚|集,主仆二人腾空而起。
      林默娘抬起头来,看见清风吹拂着白如雪般的衣摆,忽然上前几步,高声喊道:“我等你回来——同行!”

      早已有天使报来,说受火刑的林默娘不是真的,吉布列便知道杨戬已经把事做成了。可是,她在山洞中左等右等,总是等不到杨戬回来,心中有些不安。顿开蛛网,出得门去,越过云雾笼罩的天池,上了山巅,想要望一望时,杨戬和哮天犬就回来了。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吉布列往后面看了看,没见着林默娘,“林默娘呢?你把她安置在哪儿了?”
      杨戬却一牵袖子,深施一礼。
      “我是来辞行的。”
      “辞行?”吉布列大吃一惊,“你要去哪儿?”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吉布列瞳孔骤缩。
      “你要回去?——为什么?难道我们对你不好吗?”
      吉布列嘴上说着,藏在袖子下面的手悄悄做起了小动作。
      “你们对我很好——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初丁|香也曾养了哮天犬两年,她对他不可谓不好。你应该问问哮天犬,为什么要回到我这里?”
      吉布列袖中,有一痕微光掠过。
      ——好,接下来,只要拖住时间即可。
      “你对天庭当真就有这么忠诚?即使他们要杀了你,你都毫无怨言吗?”
      “不是头上的青天,是脚下的热土。”杨戬说,“大恩铭记在心,但不能以江山黎民为报。”
      “仅仅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已?”吉布列觉得难以置信,“我认识的杨戬有神的胸襟,不会把事情想得这么狭隘!”
      “我没有神的胸襟,我看到的是,马立克不加区分地屠尽了已降之敌。”
      “就因为这个?”吉布列眼中又带上了一丝近乎疯狂的专注,“在我们清|真教,英勇牺牲的圣|战者将入天堂永享极乐,背叛者将入火狱永受煎熬。在你们道|教,一心为国、奋不顾身战死者,死后入黄册,精魂宛如生人。而战场上逃跑者,死后入黑册,魂魄颓败,更不要说倒戈投敌。不管按谁的善恶来,这些人都该杀!就算马立克不杀他们,也不会有人允许他们前往新世界的!”
      “责官不责吏,责将不责兵,不该不加区分尽数屠戮。”
      杨戬用袖子掸去了山石上的积雪,把吉布列请了过来。
      “吉布列大天使,请过来,坐下听我慢慢讲。”
      吉布列自信且坚定,光|明而热忱,行|事有底线,无论如何都是值得尊敬的。因此杨戬才会对她细细分说,若是换了别人,他早就一哂而去了。
      “其实,我不同意你们的地方,并不是这一次杀降——你想过没有,马立克为什么会这么偏激?你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我很早就问过你,忠诚是不是美德?忠于三界、死战到底的人,你们会怎么办?你说,就算他们死战,也挡不住你们,最终还是会接受你们的审判。可是现在的事实却是,无数忠魂在这场战争中灰飞烟灭,再也没有前往新世界的机会了。你也知道,他们中的很多人,本是为国战死的。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本来,他们即使不能成神,也将投生善道。他们明明知道魂|飞|魄|散了就万事成空,再也没有来世,也没有什么天堂,可他们还是挺身而出,就像在凡间为国尽忠一样,战不旋踵,至死方休。火狱不能恐|吓他们,天堂不能诱|惑他们,他们是三界内最忠诚、最顽强、最坚韧的一群人,却落得魂|飞|魄|散、永逝无存。”
      “自你们决定开|战的那一刻起,这一切就已经注定了。对于你们的敌人来说,英勇奋战意味着魂|飞|魄|散,倒戈投降又会遭到你们的鄙夷、惩罚乃至屠戮。我曾对你说人心难断,你说清|真教自有妙法,可是事实上,这是妙法断人心的问题吗?吉布列大天使,你好好看一看,现在断人生死的到底是什么?只要立场与你们对立,不管是忠诚还是不忠都会死。那么你们的‘善恶’实际上变成了什么?——信我者生,不信我者死!如此蛮横霸道的行径,难道就比你们反|对的那些人好吗?”
      吉布列一时无言。
      她并不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银舌诡|辩是用来对付敌人的,对杨戬,她不想用这些。
      “所以——”吉布列苦笑着,慢慢站起来,“你想去做什么?”
      “给三界众生另一个选择。”
      “你明明知道,要想维持这个三界,你早晚还要去祭恶业。”
      “我知道。”杨戬言辞平淡,却十分坚定,“如果这就是三界众生的选择……”
      “你说这话,好没道理!”吉布列罕见地失礼了,激动地打断了杨戬,“三界众生的选择,三界众生的选择!三界众生既然选择了做与不做,就该自己承担随之而来的后果,而不是献祭一个无辜的人!”
      “他们已经承担了。”杨戬叹了一声,“那么多忠魂灰飞烟灭——还要怎么承担?”
      “你既然这样说,那么——”一丝苦笑又浮上了吉布列的嘴角,“这也是你的选择,对吗?”
      杨戬沉默了一下。
      “请转告真|主吧,渡己先渡人。要想解救自己,必须先解救三界内的一切生灵。为了一个清|白无暇的新世界,先损害了别人,那么别人凭什么相信你?又为什么要支持你?与其支持你建立一个新世界,还不如维持这个糟糕至极的旧世界——至少它可预期。”
      正在这时,一名天使又降临在山头了。
      “吉布列大天使,神谕到了!”
      吉布列的心一下子凉了。
      她给真|主传的是密报,而真|主却明发神谕,这分明是不想阻拦!她急忙接过神谕,展开一看,果不其然——
      真|主传谕,要吉布列放杨戬走,不仅如此,还承诺会照顾好瑶姬和杨莲。
      吉布列颓然闭上了眼睛。
      “我领你上忒修斯之船,为你断了信念,却没想到——是啊,朋友之义也是信念,说断,也就断了。”
      “我辜负了你。”杨戬的神情,萧索而寥落,“我这样一个人,本来就不值得……”
      “什么也不要说了,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都是造化弄人。”
      泪水在眼里晃了一下,吉布列昂起了头,就像三界内最高贵而尊严的神。她向杨戬伸出手去,微笑了一下。
      “我想和你跳一支舞。那年在和田的迎春节,我都没有和你跳过舞。”
      巍峨的昆仑山下,碧绿的草原起起伏伏,瓜香果香围绕着村庄,金黄的沙漠中有行商的驼队经过。山间的云雾散去了,天池如镜,湛蓝的天空、冰雪覆盖的山岭倒映在水中,那倒影是那么清晰而真|实,令人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镜像。山巅上,吉布列踏着乱琼碎玉,白衣翩然,流风飘摇,仿佛与昆仑的冰雪融为一体。
      耳边并无乐音,心中却有节拍。心应弦,手应鼓,到此处应是一曲终了,应是一串又急又密的鼓点,应是一个接一个地走翻身——不要停,不要停,只要有人还没有停,欢乐就没有结束。
      可是,再欢乐的节日,也终会有个结束的。
      吉布列在泪水将流未流的最后一刻,转过身去,背对着杨戬,拉了个收势。
      “别了。”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渡己先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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