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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好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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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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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深消失了一周,班上的同学都当她已经死了。没有人喜欢她,深也不喜欢班上的任何一个人,除了复奇。
深没来的第三天,复奇去找了班主任。
班主任是个爱管闲事的老头,五十多岁就有了一头白发,脸上皱纹不多,一双眼睛却透着七八十岁老人才有的呆滞。不过复奇知道,藏在呆滞的眼神下是精明的灵魂。
当复奇向他询问深的情况,他先是用那双呆滞的眼睛看了复奇很久,才点点头:“你很担心她。”
“深……她很久没来了,同学们都很担心。”复奇结结巴巴地说。
“你不适合撒谎。”老头已经看穿他的掩饰,“深在班上人缘不怎么好,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我和深是朋友,我很担心她。”
“你?”老头背着手摇摇头,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来送作业的课代表打断。
“复奇你也在,放学后要不要去你最喜欢的桌游店。”班上最受欢迎的男生陈佩勾住了复奇的肩膀。
复奇疑惑自己什么时候和他说过话,他礼貌性地退开:“放学后我要去一趟深家。”
“不是吧,你是不是疯了?”
“我先走了。”
(二)
回到教室,复奇才从刚才的诡异的气氛抽出身来。在陈佩说出那句话后,他看到了班主任脸上让人厌恶的表情。
复奇在很多人脸上都看过那种表情,像是“救世主”对自己“子民”的同情,也是在电视剧里好人脸上常常出现的表情。
复奇小时候犯了错,父亲就会用一模一样的表情殴打复奇,在他看来,这对复奇是一种救赎。于是,他在复奇十岁的时候用这种活活打死了隔壁的小孩。
父亲入狱后才被查出来有精神疾病,这让他可以不用判那么多刑。但是他被警察送去了精神病院,那里对他也是监狱。复奇也因此得救,过了一段轻松的日子。
等复奇上高中了,儿时的朋友都去了其他地方,他才发现自己的孤僻。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经常会不知不觉走到楼顶,等回过神,底下密密麻麻站了很多围观人群。
“跳下去。”
深在复奇不知道多少次不自知的跑到天台上的时候,贴到复奇耳边说了这句话。
复奇清醒过来,已经站到了天台边缘,再往前一步就会掉下天台。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跌到了天台里面,惊恐的看着刚才自己站的地方。
深在他身边走来走去,木头一样硬的鞋底噔噔噔的发出声音。
(二)
“放学后一起回家吗?”
“我今天值日。”
“没事,反正放学后我也没地方去。
体育课,深离开了女生堆,朝着复奇的方向走过来。
“你想不想看一个好玩的东西?”
“什么?”复奇的视线被深手上的针筒吸引,银色的细针在阳光泛着寒冷的光。针头似乎生了一点铁锈,看起来脏脏的。
复奇倏地一阵心悸,藏在长袖下的手一直在颤抖。因为这像极了他上次演话剧时的道具。
那次之后再过了一个月,深就消失了。
深的爸妈对于复奇的拜访没有太多的表情,客套性的说了几句,招呼他在狭窄的房间里坐下。
“深回来了吗?”
“那小蹄子,死在外面了。”深的妈妈端过来一杯没有热气的茶,刚才复奇就发现了,这个家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他做的这张凳子还是木板箱子做的。
“一声不吭的走了,我们算是白养了这么多年,还浪费了不少钱。”接话的是深的爸爸。
深的父亲很高大,他从用木板隔开的简陋厨房出来,立马就让房间从感觉上变得更小了。
他和深的妈妈一样,谈起深,脸上都没有一点难过,只有可惜。可惜不能等深长大让她嫁给富裕的人家,以此换来金钱。
“她也有可能是被人绑架了,又或者迷路了……”
“不可能。”深的父亲没让他说下去,也没有解释这句话的意思。
“那你们是认定深已经死了吗……”
“家里的伙食费已经不够了,只够我们两口子吃。”深的妈妈倚靠着墙壁,身上的香水味若隐若现,她看复奇的眼神从刚开始的冷淡到后面就带了一点不自觉露出的妩媚。
深的母亲很好看,是介于人妇和女人之间的成熟魅力。
复奇的脸开始发烫,他抓起书包嚯地起身,想尽快逃离这个令人胡思乱想、狭窄的房间。
“你叫复奇吗?”
“是。”
“我也知道有个复奇的人,他很讨厌深。”
“同名同姓的人有很多。”
“不过你们连身上的味道都一样。”深的母亲闭上眼,深吸了几口 ,“烧烤的油烟味。”
“我和深是好朋友!”复奇心烦意乱的重复了几遍。
深的爸爸适时解围,让复奇离开了那间让人狭窄到呼吸都不顺畅的房子。
天已经暗了,不过复奇知道,妈妈还过几个小时才回家。她总是带着一身脂粉味,踩着那双恨天高,呵斥复奇。
妈妈总是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喜欢拿复奇出气,他只能等妈妈说完才能去煮饭。和爸爸不一样,复奇的妈妈很唠叨,一说就是一个小时。复奇被她逼着听,长期以往,他变得也害怕妈妈。
路过已经废弃很久的水库时,远远的就闻到一股很浓的腐臭味。
(四)
几天后,有人从水库发现了一具尸体。
是失踪了几周的深。
她还穿着校服,鞋子却不知所踪。因为动物的啃咬,她的身体烂的不像是只死了十几天的人。因为已经几乎看不人形,像是在绑成人字形的竹竿上套了一件校服。
警察开始来学校逐一询问,轮到复奇已经接近中午。
他很饿,又不得不应对这些简单的问题。诸如,深失踪时他去了什么地方,有没有人证;平时和深的关系怎么样,有没有欺负过她;班上谁最讨厌深;深平时人选怎么样,有没有自杀倾向。
“深不会自杀。”
问话的警察从本子里抬起头,看向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比其他人都要了解她。”
“因为你们是朋友?”
“我和她很像,都是融入不了人群,所以我们是彼此唯一的朋友。”
警察翻了翻之前的记录:“你在深失踪那天生了一场病。”
“我感冒了。”
“感冒不会那么严重,你过了三天才来上学。”
复奇低着头绞着衣角:“我妈妈把我关了三天。”
“这也是我最好奇的,你妈妈对你做了什么,才让你患上了幻想症。幻想自己和班上的深是好朋友,还自己模拟出了相处的记忆。”
“你说我的记忆都是假的?”
“一部分是假的,一部分是真的,除了你,我们也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复奇不相信这个警察,事实上他不相信任何人,除了深。
只是深已经死了,那这个世界上他再也没有了朋友,也没有了说话的人。可是警察却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难道小时候的毒打、折磨都是假的吗?
复奇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他顺从的答应了去见医生的要求。
(四)
晚上,水库的警察撤走了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确定没有遗落,在水库周围拉好警戒线,就离开了。
没有人发现夜色下移动的身影。今天复奇的妈妈直到十点都没有回来,这让复奇有更多的时间做自己的事情。他跨过那些黄色的警戒线,弯着腰,轻手轻脚的移动到了水库最里面的一个小洞穴。
深的书本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
复奇没有打开手电筒,他点燃了自己带来的蜡烛。
“复奇。”手里握着的录音笔传来深的声音。
录音笔一直藏在他的书包夹层,和深最后一次见面,深带来的。
里面记录的是深和他最后一次对话,当时是深突发奇想说留下来做纪念,于是他们正经了几分钟,又天马行空起来。
深的录音笔一直没关,就都记录下来,成了深失踪后复奇唯一的念想。
不过他还没完整的听过,只听过前面一部分。不知道为什么,每当他想听,脑海里就会出现妈妈的声音:“你和深是最好的朋友,你和深是最好的朋友。”这句话在妈妈口中不停变换语气,有时是愤怒,有时是悲痛。
为了证明他和深是最好的朋友,今天他决定听完这段录音。
他先吃了一点面包,垫了垫肚子,才按下了开关。
前面一段已经听了很多次,复奇已经背的滚瓜烂熟。录音机里他和深对话,现实中的复奇就闭着眼,在心里和自己对话。
之后,过了很长一段寂静。
“复奇!”陈佩的脸出现在洞口,他手里的手电筒光很暗,以至于他刚才进来复奇都没有发现。
陈佩的五官很立体,一半在光下,一半被阴影笼罩,从复奇这个角度看过去神似漫画人物。
录音笔里一阵狂笑突兀响起:“深,你真蠢。”
陈佩也听到了这句话,脚步顿了顿,他关掉了手电筒,带着命令的味道:“关了他,复奇。”
(五)
“你怎么会来这里。”
“关了他,复奇。”
“深,你去死好不好?”录音笔还在继续播放声音。
“复奇,不要听!”
“深,你是不是很恨我?你恨我也没用,要怪就怪你自己。你这种人就应该躲在老鼠洞里瑟瑟发抖地求饶,怎么能站在舞台上。”
“你毁了我的生活,暗地里算计我,还上次差点害死了我。复奇,我求求你放过我。”
“放过你?”复奇听见自己冷笑,“明明不善交际,在舞台上也控制不好自己的表情,为什么要逞强呢?爸妈也不关心你,妈妈只关心男人和钱,爸爸只关心自己的利益,在这种家庭里你难道不找逃离吗?我是在帮你,帮你离开那个家!”
“你疯了!你就是个疯子!”
“呵呵呵……我疯了……”
声音戛然而止,复奇的脸藏在阴影下,看不清表情,他的大拇指正好按在暂停键上。过了很久,他撇了陈佩一眼。
“你不会说出去吧?”复奇歪着头,露出了洁白的一排牙齿,眼睛弯起来,和他以前做过很多次一样,“你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
“当然会。”陈佩从片刻失神恢复过来,对上复奇冰冷的眼神,面不改色的靠近了复奇,“我很久之前就知道了。”
“你怎么会知道。”复奇敛了笑意。
“你替换深的针筒那一次,我看到了。”
“你为什么不说?”
“我知道你讨厌她,也没有想到你会做那样的事,要是知道,我也会拦着你。”
复奇想到那次事件的后果,就笑得合不拢嘴:“呵呵,那个人还没出院吧?”
“你妈妈到底对你做了什么?”陈佩皱着眉,复奇这幅接近疯狂的样子是他从没见过的,就算他很早就知道复奇心理扭曲,但平时的复奇和平常的高中生无二样。
“陈佩,如果有个人一直对你念着同一件事念了三天,为的是保护你,让你忘记不愉快的事情,你会怎么想?”
“太可怕了。”
“是啊,太可怕了。”复奇夸张的笑了几声,“而且,后面那个人还把一切都记起来了。”
陈佩还来不及想这和复奇有什么关系,脑后倏然被坚硬的石头砸中。
复奇的妈妈出现在他身后,她披头散发,外套的扣子在奔跑中散了几颗:“你必须死,你必须死……”
陈佩的惨叫声让复奇兴奋起来,他打开了录音笔,听完了剩下的一部分。
陈佩没有再发出声响,录音笔的内容也结束了。
妈妈又变成了一头野兽,身上散发出令复奇害怕的气息。她已经失去理智,双眼和番茄酱一样红,头上的两只恶魔角在光线的拉扯下倏然变长。
“妈妈,我错了,我保证不再记起来了。”
复奇的求饶显然没用,野兽还在继续靠近,它嘴里喷出的气息都喷到了复奇的脸上。带着血腥味和恶臭。
(六)
“复奇,医生来了。”上面的警察身后站了一位穿白大褂的男人。
“你叫复奇对吗?我们来谈谈你的朋友深。”
“深是我最好的朋友,妈妈是最好的妈妈,陈佩是最好的兄弟。”
“你还记得怎么和深怎么认识的吗?”
复奇没有理会他的问题,继续道:“深变成了一条鱼游走了,妈妈变成了野兽去抓猎物了,陈佩变成了一块石头,被妈妈带走了。”
“他的精神很不正常。”男人在走廊上翻看关于复奇的资料。
“毕竟他妈妈杀了人,再过一阵子就好了。”
医生点点头,透过房间的窗户看见刚才还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的复奇抬头对他笑了一下。眼睛弯弯的,和平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