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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乱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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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
文/无夜
我从客栈的床上醒来时,恰好天色初明。
我迅速摸出枕下父皇赐我的匕首扣在掌心,将被子随便一推便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开始检查我昨夜布下的机关。
窗框下夹着的头发还在那个位置,门边的灰屑上也没有足印,客栈的横梁昨日已看过,约莫是伙计惫懒,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别说找个下脚之处,吹一口气就扑簌簌的落灰。
足以证明他们尚未发现夏国的永宁长公主。
只是不知两月前在战火中失散的父皇母后怎么样了——
笃,笃,笃。
正在我坐在床边校准小弩的时候,门被轻轻敲了三下,两长一短。是我与夏衍约定好的暗号。
我没有做声,将小弩顺势对准了门后他面门应在的位置。
“大小姐,我进来了。”门外的声音是夏衍,我最听话的暗卫长。
门发出一声滞涩的吱呀声,我同时扣动机括,一支箭猛然射出!
端着面盆的夏衍敏锐的一偏头,那箭从他的耳边擦过仍去势不减,竟深深钉入门板!
夏衍在门边的架子上搁下面盆,转身去关了门。他又从门上拔下那支来势汹汹的箭,双手捧着恭恭敬敬的递了给我。
我笑起来,眉眼弯弯,直将小女儿家的无辜姿态做了十足:“本宫方想起来昨日与你还约的暗号,刚刚情急之下竟忘了。阿衍可是受惊了?”
正在用水濡帕子的夏衍脸上露出个带着无奈的笑:“公主有防人之心是好事,属下又谈何受惊。”随后他走过来,在我招手的时候及时的把湿帕子递到我手上,“公主,外围夏佶传信,这里不久就会被云国攻占,还请公主移驾。”
夏衍总是这样,我不需费太多口舌他便能会我的意。
他若不仅仅是个暗卫,我们大抵会是一类人。
我心情大好的用帕子抹了把脸,点了点头道:“好,我们什么时候走?”
夏衍不假思索的道:“恐怕至多一个时辰之后便要起程。从公主现在所在的武陵到离我大夏最近的云阳驿,尚需五日路程。离前些日子传信接到的王上所在,还得再半月时间……”
我吐了吐舌,“且住且住,阿衍倒像宫里的嬷嬷了。”
“是属下多言。”夏衍立刻住口,低了头一副请罪的模样。
我摆了摆手,无奈道,“好啦好啦,抬起头来说话,本宫有要怪责你吗?”
“是,公主并未怪责。”夏衍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笑起来,他面相生的好,笑起来更是极好看。
我随手把帕子往他怀里一扔,佯怒道,“你倒是还记得本宫前日说你一副哭丧脸让你多笑笑,怎地就记不住我让你这种时候言简意赅。出去出去,本宫乏了。”
夏衍应了声是,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我看着他轻轻掩上门才敛了面上神色,又向床下探了手抓出那只昨日被我折腾了半日的可怜雀儿,在它脚上绑了个纸棍后开了窗将它送向窗外。
夏衍的声音又在门外幽幽响起:“大小姐记得一个时辰之后起程,您此番偷偷出来,万不可在此泄露行藏。”
我大声道,“晓得啊,阿衍像老妈子。”
夏衍说到做到,一个时辰后又来敲我的门。
我彼时正好换完那身粗布短褐,闻言直接推了门出去。
夏衍看了看我身上的粗布短褐,想说什么又碍着在外人多耳杂,很无奈的不知从哪牵了两匹膘肥体壮的马来,与他骑着马七拐八绕的往云阳驿赶。
这一日我们在靠近边境的一座山中歇下,据夏衍说,翻过这座山,离云阳驿就只有半日路程了。
我大大打了个哈欠,顺手按下了正想往包裹里掏干粮的夏衍,笑眯眯的向山洞不远处的小河一指,“阿衍可还有力气?本宫想吃鱼。”
夏衍应了声诺,听话的卷起袖子下河抓鱼去了。
我打了个哈欠,远远的又喊:“记得把鳞刮干净,把胆剔了!”
夏衍沉默的蹲在河边,手法熟练的把鱼剜鳞开膛,又不知从哪摸出些烤料来洒在鱼身上,生了火将鱼串成串子烤了起来。
“阿衍,你们暗卫是不是有关于如何把鱼烤的很好吃的训练?”我吹了吹气,咽下一块鱼肉道。
“公主小心烫口,”夏衍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属下是被选出来保护公主的,受的训练自然也最好。”
我啃完一条鱼,就着旁边的小溪净了手,随口又问,“阿衍有没有想过之后呢?回帝京后,你要什么赏赐?”
夏衍笑道:“属下尽职分保护公主,不敢言赏。况且……属下觉得现在这样已经心满意足。”
我撇了撇嘴道,“没志气。等你成家时该让父皇赏你个泼辣的。”
“公主说笑了,暗卫只要未转明职,便是不能成家的。再者说,身处乱世,性命飘零,总不好耽误了人家姑娘。”夏衍有些无奈的道。他仰头看了看天幕,旋又转了话头,“天色不早,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公主还是早些歇息吧。”
我大大打个哈欠,“也好,本宫近几日老觉得乏,先睡一觉吧。”
夏衍又去收拾铺盖,他拾掇完后便抱着剑很听话的去了近边的树旁靠着守夜,我得以安心睡去。
五天后我们便到了云阳驿。
驿中一人也无,想是都逃难去了,只有被他们闲来无事喂的神清气爽肥的流油的鸽子们在笼中吱吱喳喳的迎接我们。
我去驿丞的房间翻了翻,案上赫然便是纸笔,传信再好不过。
我支了夏衍在一旁研墨,随口问他:“阿衍觉得呢?”
夏衍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公主,属下不解。”
我蘸了墨,提笔悬腕,一个个漂亮的簪花楷字跃然纸上:“这乱世啊。”
夏衍默然,许久方道:“……属下不敢评判。”
我佯嗔他道,“你呀你呀,什么也不说,那本宫来说好了。”
——这乱世呀,总不是什么好时节。但若没这乱世,本宫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去住这驿馆客店,也一辈子不会吃到烤的这么好吃的鱼。
还有一句话我未说。但若没这乱世,本宫又何至于此。
夏衍默然半晌,磨墨的手却停了。
我放出又一只信鸽。
他终于走上前来,按住了我的手:“劝公主不要白费力气。”
我怒道:“夏衍,你好大胆子!本宫要做什么,轮得到你这个暗卫干预?”
他叹了一口气:“我姓卫,名琰。”
云国五皇子,卫琰。
我拔出腰间匕首直指向他,刀尖向上挑了挑:“堂堂云国皇子,跑来给我这个敌国长公主当暗卫,云峥想报他那灭国之仇想疯了?再者,我五天前便已传信给二妹三弟,想来他们不时即至,你还是想想怎么自辩吧!”
卫琰摇了摇头:“我们真正的行程,是十日。”
我冷冷道,“你给我下了药。”
“是,”他答应的很爽快,“你走吧。夏国,不日就要灭了。”
“夏国玉碎,片瓦安能得全,你又为何放我?哈哈,好一个忍辱负重的云国皇子,好一个痴心一片的情字中人!”我扬眉冷笑,“只是你不知道一点。我从十年前的那场宫宴,就认得你了,质子卫琰。你安插的人,有一半还是我送你的。”
他面色白了白,涩声道:“那你为何留我?”
“本宫看你皮相生得甚好,做事也顺遂,为何不用啊?赏心悦目,秀色可餐哪。”我笑着用匕首拍拍他的脸,“别动,小心见血封喉。”
“大概因为,我们是一路人罢。”
卫琰一把握住我左腕,目光专注:“你为何不走,夏国已注定败局。”
我左手猛力一挣,右手匕首同时发力斩下!
他及时撤了开来,手上还是留了一道浅浅血痕,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姬蘅毕竟是夏国的永宁长公主。那是我的家,亦是我的国。”
“大抵在这乱世,每个人都想争些什么罢。”
“是不是有些晕?”卫琰不可置信的目光逐渐涣散,我叹了口气:“这迷药效果还算不错。阿衍太累了,好好睡一觉吧。”
随后我出了门,将满腔思绪和几两真心关入门内。
我缓缓走出驿站,驿外是整齐划一的兵卒:“参见永宁长公主。”
“起来吧,我二妹呢?”
“姐姐!”一人一马打远处飞奔而来,正是二妹姬华。她下了马便向我飞奔过来。
她欢欢喜喜的上前,一把抱住我,“大姐,我可找到你了!”
紧接着,后心一阵冰凉,一把匕首从后穿心而过。
“为什么!”我拼尽力气推开她,嘶声道。
天已经有些擦黑,二妹从一个兵卒手中接过火把,火光跳跃着照亮她的脸,端丽而狰狞。
“为什么?哈,问得好。那你又凭的什么,你只不过比我出生早了不到半刻,凭什么就要骑在我头上?”
“父皇母后最宠爱的是你,明明比你漂亮的是我,比你更讨喜的也是我,凭什么你及笄时封号永宁,我就只是个和肃公主?永宁多好啊,江山永宁,和肃又算什么!”
“大姐,只有你死,我才有出头之日。”
我听见她吩咐兵卒道:“着尔等传讯下去。永宁长公主突遇惊变,死于乱军之中,尸骨无存。”
原来如此,本该如此。
大乱之世,大争之世,原是每个人都想争些什么的。
而我所要争的,从头至尾,不过是几颗人心。
意识开始愈发涣散,身体已经再支撑不住。
我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