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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凌晨两点四十等日出 ...

  •   (1)
      下午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开始犯困,不住地点头,频频“赞同”教授关于后现代派乔伊斯在文学创作上的高深见解。阳光令人酣睡,似乎成为合情合理的理由。困意一点点蚕食着我仅存的意识,我最终忍不住,伏案大睡过去。
      或许别人会认为我是个贪睡之人,或者昨晚一定通宵打游戏,或者通宵学习,或者撩妹之类的不可言说之事。
      好吧,其实都不是。
      我只是拥有一个新室友,他自居为诗人,在读哲学系。记得初次见面时他做过自我介绍,不过我至今记不清楚他的名姓,只是含糊地称呼他“诗人”。他对这样概括化的称呼并不排斥,反而有点欲拒还迎式地接受了。
      诗人和其他文艺青年一样也不一样,总之,一言难尽。
      他习惯定好闹钟,坚持四点二十准时起床。起床早,只是为了看日出。这种强大的意志力令我自叹弗如。他每次起来后都会叫醒我,拉着我一起去看日出。起先几次我还可以礼貌地拒绝他热情的邀请,继续我和周公的棋局,但后来几次他就不容情理起来,简单粗暴地把我从被窝里拽出来,那个表情好像是达尔文欣喜于生命的进化一样期待着我的“改过自新”。
      他拖着我,像是一个农夫使劲拖拽着一大袋子土豆,到了窗台边上猛得拉开窗帘,露出一大片黑色的天空,有几分孩子气地扬起脸,一脸期待地问我:“你能看到什么?”
      我睡眼惺忪,强忍住把他扔出窗外的冲动,尽量冷静地答复他:“天空,一大片漆黑。”
      他有些失望:“就这些吗?”
      我满脑子只有暖暖的被窝,用尽全力点点头。
      “你不是学中文系的吗?”他更加失望了。
      我皱着眉头,愣了半天,最后盯着夜幕发呆。漆黑的夜幕像是一块巨大的黑纱,蒙住了散漫的光。天空中有几颗星星摇摇欲坠,风从窗户地缝隙里吹来,冷得我打了个寒颤。我睡意全无,沉默,诗人也沉默。我们没有开灯,就静默地站着。诗人盯着那片天空看得正是专注,像是要用眼睛为那天空画上一幅素描似的。他伸出手,隔着玻璃痴痴地触碰那片天,喃喃自语:“夜色是最好的证明。”
      我想起我以前也喜欢半夜起来写点东西,不由对他刚才的行径有些释然。不过现在,我很少有空能够闲下来这样发呆,但同时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将我笼罩。我有一些焦虑,手一下又一下无意识地敲击这窗户。诗人顿了一下头,回头看了我一眼,却没有说话,只是等待将要初生的太阳。
      我们估计等到了日出,可惜的是,我昏昏沉沉地睡去,对此毫无印象。

      (2)
      临下课,教授重申了作业上传的最后期限,一时我心中警铃大作。
      第一个念头,一个学期过得真快。转念一想,近乎等于世界末日。
      客观地讲,我并不是一个勤奋的人,属于那种考上大学混吃等死之人,浑浑噩噩,却又并不沉迷于某些事物。我想,大概就是无所谓吧。其实,每一次说起作业大概都是先感到紧张不已,最后不了了之。还记得很久以前听一个同城读大学的高中同学推荐给我一个菜馆,距离学校并不远,大概第一天还积极想去吃,第二天就归于沉寂,不做他想。或许是一直以来顺风顺水的好运给予了我自己一种莫名的自信,“车到山前必有路”,顺其自然就成为一种无所谓的理由。
      我徘徊在学院门前的花厅里,默默地走着。我厌恶这种寂静,给人一种异常的烦躁气息。远处盛夏的花开得正是妖冶,将花枝压弯,喷薄而出。藤萝紫色的花朵涌出一股泉水,仿佛映衬着少女的笑声。她穿着米白色的百褶裙,与一位高大的男生携着手,脸上是比花还要活泼的色彩。空气中溢出蜂蜜一样香甜的气息,我只是发愣,一时怅然若失,一股酸腐的嫉妒像只小虫似的啮噬着我的心脏。
      很久以前,我热切地希望夏花般的少女能够在我面前露出笑颜,可我没有成功,他却做到了。那一瞬,我心中萌出一种微妙的恨意。
      的确微妙。破天荒的,我居然开始写起了作业。作业居然是随意的,没有限制,交一篇不限字数的文学创作。整个下午,我枯坐在寝室中,看分针转过不知多少圈,始终没有写下一个字。女孩子的欢声笑语,杂着那片夜幕,搅扰着大脑正常的思维。我重复地打字,又删除,打字,又删除,一直到天都黑透了,诗人回来地时候。
      诗人默默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我看着电脑屏幕,把我刚刚打出来的三行字干脆地摁了删除。大概过了一会,诗人熄了灯,而我依旧坐着。不开灯,房间里只有笔记本屏幕散漫地游离出微弱的光,映出我呆滞的目光。我极力地搜索着我近乎枯竭的词藻,像是一个因欠赌债而癫狂寻找金币的赌徒似的不放过每一个记忆的角落。很可惜,一无所获。我恍惚记起上一次认真想要写点东西还是两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打开电脑摸到键盘好像就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奇思妙想;那时候还愿意为了一个细小的字眼与别人争得面红耳赤;那时候还愿意在陌生的城市街角散步,坐上公交车环线保持一种游客一样的新奇心态;那时候……
      电脑散热板嘶嘶的声音倏忽消失了,屏幕的光消失殆尽。最后一度电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电脑安详地闭上了它的眼睛,终止它热切注视的目光。它或许期待我写下什么,但我厌倦了。我并不急于寻找充电器,只是合上电脑,躺在床上面对着浓郁饱满的漆黑一片,无所事事。从前我是厌恶漆黑的,因为轻微的夜盲症会使我丧失准确判断事物的能力,陷入一种充满不确定性的未知之中。但我并不是一个绝对的理性思考者,将时间划分成细小的方块近乎画地为牢。我只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惯性,习惯着已经存在的事物,或对或错,无所谓。
      我闭上眼睛,拥抱黑暗。

      (3)
      我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说话,然后摇晃我的身体,将我从床上拉起来。我闭着眼睛也知道是诗人,任由他叫醒我。
      我睁开眼,他跟我说:“跟我来。”
      我跻着拖鞋,睡眼惺忪地跟着诗人到了阳台上。诗人像往常一样拉开窗帘,一样是寻常的一片黑色天幕。不过,还是有区别的。一颗颗明亮的星星点缀在天空中,仿佛一条蜿蜒的河流,不知流向何处。
      我不由惊呼出声。
      诗人这才得意地说:“我特地问了天文系的同学,他们说今天晚上天空是放晴,能看到许多的星子。”
      我不由感到一阵意外。
      “晚上的时候看你在写东西?”
      “是,期末作业。”
      他大概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看我写东西,有些意外。他问我:“看样子,好像不是很顺利?”
      我听出他语气中讥讽戏谑调侃的味道,不由有点光火:“这关你什么事?”
      他耸耸肩,无所谓地看了我一眼:“我乐意啊。好歹我们也是一起等日出的交情啊!”好吧,我听说过青梅竹马的交情,狐朋狗友的交情,还真是第一次听说一起等日出的交情。不过除此之外也确实没有什么准确的形容词了,我只好默认了这一说法。
      他突然离开了,我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我的态度令他气愤,心里萌出一种淡淡的愧意。我刚刚想要道歉时,他已经回来了。他拿了两听啤酒,抱地歉对我说:“久等了。”竟然颇有几分风雅之味。
      我点点头,说没事。他递给我一听,我麻利地打开,白色地气泡充溢出来,一股子麦香气。
      他拉开拉环,仰头很豪气地喝了一口,然后摇晃了下易拉罐,举起手我做了个干杯动作,然后又狠狠地喝了一口。我点点头,将易拉罐凑到嘴边,喝了一口。甜中带着微微的苦涩,一丝丝爬上我的舌头,感觉有点微微发麻。我砸了咂嘴,看向外面的天空,黑色的天空有一点点亮,星星的光辉有些淡了,只有一颗星星显得明亮无比。
      大概是启明星吧。
      我们一边聊天,一边等日出。
      大概聊了很多吧。

      (4)
      日出比我想象要早。
      大概是五点左右,漫天青黛色的天空泛起一抹艳丽的红,将天空撕开一道口子,流动着脉脉金波。城市安静得像个沉睡、不知忧愁的小孩子,被细碎的光一点点骚扰,搅扰了难得的一夜好眠。碎絮似的云全部被染成绚烂的颜色,从中心的深红向边缘游离,渐浓渐淡,转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恍惚间,感觉漫天流云仿佛排山倒海似得朝我涌过来,直接一个浪头将我卷进不可知的深渊。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看了一眼诗人,他正一脸陶醉状看着窗外的日出。
      我转过头。太阳已经闲闲地伸了个懒腰,从地平线的另一端缓缓起身。那种明亮而炙热的光像梵高笔下的向日葵,像火焰,燃烧着,拼命冲撞着残存的夜色。那一刻,昼夜在同一处分割,光和影在一处汇合,冷和热到一处博弈,遥相呼应成两个世界。
      那一刻,我想起小时候出去旅游,住在草原上的帐篷里,七八月份却特别冷。我记得,我特地定好四点多的闹钟起来看日出。我披着棉大衣,欣喜地从帐篷里爬出来,站在天和地之间,看着靛青色的天空被那来自遥远地平线处的征服者一点点占领,最终占据整个天空释放光和热。马嘶鸣着,遥遥听到有鸡鸣声,将这片草原勾勒得更加宽广。
      直到今天,我依然记得。
      出神间,日出已经结束。城市已经开始渐渐被喧嚣吞噬,早晨晨练的人,着急上班的人,急着上学的人,重新填充本已近空空的容器。刚才的波澜壮阔竟然像是梦境似的幻觉,湮灭于平淡。
      “多伟大的奇迹啊!”诗人陶醉地感叹道,似乎意犹未尽,却找不出什么别的词语来形容它。他清清嗓子,高声朗诵着他刚刚为日出而做的诗:
      “多么伟大多么壮丽/是你啊/我的奇迹/你将日夜分开将世界点亮/你的微笑世界颤抖/你的歌声使世界叹服/爱和希望/你的化身”
      他大呼:“多美好啊!谨以我最真诚的挚爱献给我最美丽的爱人!”他大概熟知西方歌剧里的咏叹调的演唱方法,表现得无比出色。他沉浸在他与日出每日一次的深情约会中,像是一个深情的王子。
      他突然转过头看向我,煞有介事地叮嘱我:“记住:‘来啊,朋友们,探寻更新的世界,现在尚不是为时过晚’!”他将最后一点啤酒喝完,以一条优美的抛物线将它扔进垃圾桶里,然后朗声大笑。

      (5)
      我打开电脑,想写些东西,忽然想起那天上课教授提到的乔伊斯的一句话。
      他说:“去生活,去犯错,去跌到,去胜利,去用生命再创生命。”
      我突然很感谢诗人。
      我打开手机,发了一条消息给他:“有空喝一杯吗?”
      他很快回复:“好,××咖啡厅见。”
      这个地方距离学校不算远,我很快到了。诗人居然比我到得还要早,他身边坐着那个夏花一般明丽秀气的姑娘。他们似乎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竟然一起哈哈大笑。
      好巧,我不禁有些激动。
      诗人注意到了我,站起来冲我招招手,然后对那姑娘笑了笑:“他来了。”
      我快步走过来,尽力掩饰着情绪,正准备开口搭讪。
      诗人却反应更快,他对我说:“忘了跟你介绍,我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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